虽然儿时的玩伴是不常联系的，但如果对方主动约会，我当然不方便拒绝。
这天，我又和他们折腾到深夜，话题自然是从西扯到东，不知头尾地，酒也是从北喝到南，昏天暗地，脑袋里全是酒精味儿。我很久没有这么放纵过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不散的宴席。我特别没脑子地挥挥手，许下今天我请的诺言，让他们都走了，所有人，包括我的仆人。
明明灭灭的烛光间，人影绰约，我用着没有理智的脑袋，竟然还维持了自己的一丝理智，笑着凑到那个人旁边，右手无比自然地环上人家脖子，然后像没有骨头似的依了上去，嘴唇故意擦过对方的耳垂，就在他耳旁有些有气无力却偏偏强撑着风度地，笑着夸赞说。
：“美人儿，你今天真漂亮，晚上我们一被子吧，怎么样？”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发现我身体有些不对劲。等恍神过来，顺口暗骂几句后，我便抱着绝不亏待自己的想法随意找上了一个人。毕竟，我不想在这种天气洗冷水澡。

不过是等待地下商人的工夫，身侧已有人缠上来，带着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催情药剂气味。
半个音节都不想多说，薄灰眼底泛起幽深的猩红，杀意柔软平滑如天鹅绒，将冰冷刺骨的温度向外次第铺开。左手已堪堪搭上对方的脖颈，正要施力扭断——
远处吧台内侧那人投来警告一眼，我回以无喜无怒的平静目光，以示并未忘记不在酒吧内杀人的约定。下一步研究所需的药剂连库存都已经用尽，不遵从他的规则，即便是我也难以轻易入手想要的东西。
“你找错人了。”
原本打算取其性命的手不动声色收起力道，延续了伸出的动作将对方推开些距离。

不知道那些鬼家伙是什么意思，出来玩一玩也要把人整得不死不休。不过，几乎被那些酒给烧着了的我，还能如此礼貌地表示意愿，估计也差不多是极限了吧。
她的身体很冰凉，如处热火之中的我很愉悦周遭的刺骨，然而我也难过她无情的推拒。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但恐怕像我这样被情感冲昏了头脑的人恐怕连人都算不上，虽然在我的内心深处，有一些破碎的被压抑着的我心碎的声音和我母亲的尖叫。
所以呢我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死皮赖脸地再次贴上了凉如冰水的人身上，还趁机攀住她的肩，抬起她的下巴，我的脸和她的脸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着——虽然我的眼睛是睁着的，但我这分明就是要亲人家的样子。

人类在面对脚下的蝼蚁时，似乎并不会抱持名为忍耐的心情。
那样命薄如纸的生物，比起为了不去伤害而自添麻烦，更多人会选择践踏过去，连半点负疚感都难以产生。
说到底，只是因为无法将它们看作与自己平等的存在。而这一点，于我亦然。
偏头躲过对方凑近的脸，左手从他肋侧伸出，握住桌上才拔了软木塞的红酒瓶。
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我抬臂旋腕，酒瓶在他头顶倒转。
随即是——
汹涌的，红酒的醇香。

露骨的杀意甫一倾出，周围原本稍嫌嘈杂的环境巧合般安静下来。冰冷的液体顺脸颊流下，手背抹去玫瑰色酒渍，弦线随即甩出，松松绕上对方脖颈。他再向前一步，最轻也要见血。
“酒品不好，人品更差。”
并不是在乎他人目光的人，但面对侮辱听之任之，未免太过无为。
吧台边的酒保动了动，最终没有赶来打圆场——在这种地方走动，趋吉避凶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学不会，无非以性命为学费。
“不必向我道歉，你没有机会了。”
收拢五指，弦线束紧。

：“哎，等等。”
脖子上让人不能确定的危险让我停住脚步。周围的人或是冷眼旁观，或是视而不见，我不禁猜测这个我不小心抱错了的男子的身份。好脾气还是坏脾气，好欺负还是不好欺负，有身份还是没身份，旁人的神色都显示得清清楚楚。我不用回头，也可以借此想象到那个一脸苍白的人的神色。
一定是怒火中烧，却面无表情吧？
我脑子里的弯弯绕绕，最后都化在了一句很没有骨气的软言软语中——
：“你瞧瞧我这身衣服，如果沾了血，你认为他们会不知道吗？”
我这个他们，指的当然是那些酒吧的客人。
没有回头，声音不大，但我确定他能听到我。
：“你认为，如果我如今拜你所赐血溅三尺，这家酒吧还会欢迎你吗？”
现在的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不会天高地厚的人，起码还有生死离别这种东西束缚住我。我还没有走遍大街小巷，享尽莺歌燕舞，怎么能容忍自己英年早逝呢？
我尽量维持声音平稳，站如柏松，看起来倒是一幅临危不惧的模样，实际上心都快被抖散了，一地鸡毛不可收拾。

甚至为对方今晚第一句长了脑子的话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很对。”
或许他为了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喜，或许为了能逃得一命心存侥幸——只是找错了对象，又挑错了时间。对来自外界的威胁有好感的人十分少见，而我幸运地不在此列。
“那么就给我一个建议吧。看一看你究竟有没有能力，赢得不到百分之一的存活的机会。”
我厌恶他人毫无自知之明的违抗，却意外地不讨厌他们为此做出的努力和挣扎。

得到他不褒不贬的肯定，我如蒙大赦，却不敢轻易地就掉以轻心。果然，他并不是那么好说话，能够不计前嫌大大方方地收回索命之手。
我的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了。忽然觉得眼睛很是干涩，于是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身姿上依旧是潇洒得像那风吹雨打都不惧丝毫的松柏。
我仔细回味刚刚自己说的话——能让他短暂地停顿甚至在语言上给予肯定，那一定是触碰到了什么点子。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与人之间的情分微不足道，大家一向是利益之上的。那么，他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迟钝，是酒吧这个特殊的场合影响到了他，他不能在这个场合动我。
即使有了这个逻辑上似乎完美无瑕可以成立的认识，我的冷汗还是湿了一背。谁知道他是真不敢下手还是做做样子罢了？我觉得我并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赌他冰冷的面颊下不知其数的胆量。
大则亡身，小则幸存。
我并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只能认命地主动给我们两个退一步说话的机会。哦，实际上应该只有我退了一步，因为他也许会虎视眈眈毫不迟疑地趁机干掉我。
我背对着他，无可奈何地举起手，做出投降的样子。
：“我的建议是，我可以无条件地跟你走，在你收回手中的绳线之后。”
话音一落，我便有些悔意了。但这又怎么样呢？面对我从未见过的这类型的人，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图腾号0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