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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哀文】远方 lost on the far se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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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方
(但丁是第一个以非古典的语言描绘奥德修斯的重要作者。在他的《神曲》中,……尤利西斯(奥德修斯的罗马名)被判入地狱,因为……他的智慧太不安分,而且他胆敢寻求真理。……(地狱的)火焰开口说话,讲述了一个在古代不为人知的故事:奥德修斯终未能抵家,他迷失了,仍然在海格立斯之柱以外的茫茫大海上,不断搜寻。)

那个冬天对于宫野志保和她身边的许多人来说,都是格外的长。报纸铺天盖地的是某个黑暗组织覆灭的消息,还有某个失踪多年的侦探传奇般的归来。甚至提到了某种神奇的药物,和发明它的天才科学家。总之,多年来萦心不去有口难言的忧患和秘密,这下全都清澈见底。冬日里的寒冷、阴郁和城市温暖的雾气,成了这些事件最好的背景。

不过宫野志保对此并不关心。不是不愿,而是根本没有力气。报纸的繁复文字后面是一场干脆利落而又残忍到好笑的现实。从她的角度看来,事情是这样:摧毁了那个威胁她生命的组织,工藤新一为保护她挨了一颗子弹,昏迷一周,卧床一月,错过了他青梅竹马的恋人毛利兰的葬礼
就是这样。

毛利是在他们忙着追寻组织线索,整日消失不见的那段时间里突然病倒的。宫野志保到最后也没问清是何种疾病,能如此快地夺取生命。想来其实也有很多。而那么长时间的等待、思念和隐忍,对人的健康也不会有益。毛利过世的那天就是决战的日子,她一遍又一遍拨打工藤新一的号码,博士后来说桌上手机绵延的铃声让他都不忍卒听。但他也不忍关掉。于是直到那天午夜。毛利兰在城市突然爆发的火光的背景下辞世,泪水未干,一直呼唤“新一”的名字。
他们都累得要死。如何安慰女孩绝望的父亲,如何对重伤初愈的侦探徐徐说出真相,如何把碎得彻底的生活勉强拼回原状。就算是工藤有希子那般善于应变,也禁不住如此频繁的搪塞和撒谎。最后他们一致请求宫野志保去把那个消息带给工藤新一。她从心里痛恨自己这个角色,然而的确,她说话的方式,于这任务非常适合。

所以,当她发现这一切终于告一段落,而冬天犹自未尽,不能不说十分惊奇。

工藤新一恢复得很快,虽说他活下来就已经不容易。他的朋友们很宽慰也很担忧,那些悲惨事件仿佛掠过天空的飞鸟,在他身上甚至没能投下阴影。他似乎把什么决战,什么受伤,甚至兰的死,统统忘记了。他搬回自己家宅,花了整整一天洒扫庭除,然后心平气和地收拾案件的残局。服部平次从大阪过来探望了他几回,据说关西的名侦探回去后长久无语。

宫野志保却觉得一切很自然。只因她就是那传递讯息的死亡飞鸟。当时的情景难以回想,她太紧张了。工藤新一并不很震惊,想来以他的观察力,岂能从未觉察。然而,那是唯一一次,失去了眼镜的遮蔽,她看见了那个男人的眼泪,在神情依然镇定的脸上缓缓流下。如同干涸的溪流蜿蜒过荒原,泪水闪耀夕阳之光,温暖而绝望。她急忙走开了。如果一件事已经让这个人流泪,那么,何须多言。不能不说她对死者感到轻微的嫉妒。如果是她死了,没有任何可能,能够得到他的泪水作祭品。甚至她对于死亡的结局也感到羡慕。抱憾而终又怎样。至少不必,与一个自己爱恋多时,然而灵魂已随仅有的泪水溃散了的人,艰难地生活在同一世界上。

他们本不应在同一世界,运命交错,她驻留于她人迹罕至的小岛,遥望他偶然经过的征帆。如果事情仅仅如此,倒也不失为一种可以接受的结局。而如今海上起了风浪雷电,他的桅杆,她也望不见了。绝望与妄念并存,无论从哪方面说,对方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了重负,但她已经无法离开。正因为在洗刷海天界限的怒涛中,太多的可能性隐藏着,没有谁能够保证,她能得到最想要的未来。

冬岁起伏不绝。在临近结束时竟然下了浩浩茫茫的一场雪。宫野志保已搬出了博士家,但每日都来做研究,同时监督那老头的生活。穿行于熟悉的街道,每次都会抬头望那一盏灯火。然而这一次,经过工藤宅的时候被叫住,他问,“灰原,可不可以一起去箱根?”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IP属地:山东1楼2008-05-10 16:17回复

    箱根。此地最负盛名的是樱花和温泉,那都是阳春的温婉明媚,与而今冬余的冷冽无关。远望富士山巍然入云,铁色多雪的天空低矮不平。无论如何,冬天总是有点凄凉,有助悲哀情绪暗暗滋长。宫野志保不知道为何他们要来这里,工藤新一只是沉默。他们坐在轩窗开启的和式酒馆,面前无酒,慵懒中绷着通彻骨髓的清醒。工藤新一竟然穿着深灰色的和服,颇不似“平成的福尔摩斯”。灯笼的暖光在细碎的发间明明暗暗
    她决心开口询问。毕竟这一切太不寻常。工藤新一和他在东京时的样子判若两人。如果说在东京他正常得过分,在这里他却完全不像是他。他是最不会悲哀绝望的人,亦不挂怀于外物的兴替。由一泓纯正而激越的情怀趋使,他向来无所畏惧,从不停下来回望前路。然而此时他却像迷失了的旅人,神色哀伤而带着一丝不解。侦探一向观察敏锐,但对观察的对象不带感情;但如今却像是感染了浮世绘般的物哀,远山飞雪,皆在情所牵。当然无须问这是为什么,然而宫野志保不明白的是,为何他要她也在这里. 

    “你一定在想,我为什么把你拉到这里来,还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说话的同时转过头来望向她,目光锐利如常,但嘴角扬起弧度时,苦涩却轻易浸透嘲讽。深灰色的衣摆闪过,工藤新一已经站起身凝立窗前,背向覆雪山峰,面部全然沉入阴影。宫野志保能感到他的目光未曾稍离,她以为自己会窘迫,然而却没有感觉。似乎他从来都是这样凝视她,一如她曾以相似的专注佯作无心扫过他的脸。
    “你只是想要习惯那种巨大的不同而已,比起你以往的生活。”她说。) 

    这个答案当然正确,但只能解释工藤新一何以在这里,却仍然未能说明,何以是她。对这个问中之问,宫野志保自有她最想望的解答。但这是真的么?或者,这将成为真实的么?她并不害怕痛苦,却已再不能承受暴起暴落的希冀和绝望。

    “其实我也不知道。只是看到你经过,便想要邀你。你和他们终究是不同的。”他说。
     这算是巧妙的规避还是惊人的率直呢?侦探痛恨自己无法了解的东西,更鲜少承认这一点。工藤新一微微别过头,困惑与哀伤的目光恰好可见。宫野志保从未,亦不敢希望回答。她很乐意停留于这种暧昧不明的昏暗中,不需选择,也没有伤害。一切都没有开始,都如同潜伏于母亲子宫中的婴儿,无呼吸可闻,却默默生长。
    不过她和他们,的确是不同的。她也明白这一点。

    这已不是当年,那时伤痕被阳光烘暖,陆地从深渊升起。无所畏惧的少年现已备极惨痛,力量隐秘的生发点早被摧毁。此时“他们”如同来自欢乐往昔的神秘看客,如何深心眷注,却不是说着同一个世界的语言。而她的形象却坚实而亲切,只为脚下是同一片难言痛苦的礁石,风浪刻蚀,却不动巍然。

    她于是也突然意识到,他是如何需要她。希望窜升起火苗,不过,她暂时把这份寄寓称作报答。
    冬天已经足够漫长,春日却不是不会来临。仿佛忽然之间,草长莺飞,温阳娇媚。他院子里开始显出高低葱茏的光景,愈发显得那座房屋如同世界末日的沉默石像。他不怎么在家。清晨午夜,二楼一扇玻璃长窗便悄然反射朝阳星辉,其间则紧抿住天光云影,痕迹不留。宫野志保仍天天往来途次,也不曾多望几眼,不过回自己住处的时间,却变得晚了一些。


    IP属地:山东2楼2008-05-10 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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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野志保不需要听也能猜到他在说些什么。难道他每天不是都默默地自语么?在这所曾经见证了他童话般的欢乐的房子里,无处不是昔日覆水难收的回忆。当他终于归来,等待他的人却已杳然。他从此迷失。当被等待者转而成为等待者,唯有无法挽回的过去是真实的,未来隐蔽于难以穿透的迷雾。她固然在这片迷雾中向他挥手,但这微弱的姿势能否越过他悲哀的眼睑?

      思绪飘飞之际,他转头面对她,以一种不是酒醉之人能有的沉静语调,缓缓说话。仍旧像是自言自语,但她明白,这是说给她听。

      “你有没有听过那个有名的故事。千百年来他们说奥德修斯用十年去冒险,又用十年回到故乡。他的妻子仍然在等他,一切都没有变化。多年以前我把自己当成奥德修斯,以为我们的世界仍旧遵从古老神话的法则。如今我只是迷失在海上。在那故事里他们说,奥德修斯在神女的海岛,面向故乡日夜痛哭。我也是一样无时或忘,虽然已没有泪水可流。你说我如何才能忘却,如何才能记住。我已经无望成为那传说中的英雄,那么我是否就只堪变成沉睡于波涛下旅人的骸骨。”

      宫野志保的回答是站起身向他走去。她脑海中盘旋着想要说的话,却无力说出一个字。她看着他的眼睛,似乎这样那些言语便能跨过理解的高墙,抵达那一直探寻而不得的彼岸。她已用紧绷灵魂的思考准备好了答案,也希望他能明白。那也是一个古老的故事,很多次她想要讲给他听,却终于无法开口。她感到工藤新一的手环过她的身体,他深长迷醉的呼吸从未如此切近。在酒精和惊骇的共同作用下,宫野志保的思想被感觉和断续的记忆淹没。那些话她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说出,或者那个人究竟有没有听见。她已分不清语言和感官,心灵和身体都沉浮于风暴的海上。
      “可是还有另一个故事:也有人说,奥德修斯从未回到故乡。他的智慧惹怒了神明,因此付出代价。他不再能回去,他将永远迷失。”
      天花板温柔地摇晃,周身温暖。她听到脚步声在镶木的楼梯上回响。悲哀沉陷。
      “但丁是这样写的,奥德修斯成为他天赋的牺牲品。但对于你来说,你是自己信念的牺牲品。你也无法回去。虽然你可以作无谓的航行。

      以疲惫的姿势后仰,遇到的竟然不是虚空。她似乎有点明白自己在哪里,但没有一点满足。他叙述般的问句如同尖锐的长钉。英雄或骸骨,与她是同样远的距离。
      “但你为什么不肯留在我身边。我曾为你祈祷幸福,无论你希望怎样。我也曾绝望地等待。如今是否我不该再说什么,既然你以逃避做出了决定。”
      她听到门开的声音,感到床铺的柔软。灯光骤然划过黑暗又归于沉寂。似乎有衣物的窸窣声,他的动作谨慎轻柔。她像初生的婴儿,漂浮于彩色泡沫的河川。微醺的呼吸在上方吹拂,眉心一点酥痒。她真切地体认到他温暖而崎岖的手。颤抖袭来,仿佛风神的竖琴在体内奏响,琴音的气浪注满四肢百骸,冲破紧锁的咽喉。如同一条宽阔的河流终于流出峡谷,她展开决绝而深沉的波涛,容纳汇集的溪流。在大地和天空倒影的神秘交融中她疲惫地入睡,没有笑容。
      第二天她醒来时觉得这一夜直同虚幻。然而他仍然在她身边,手停留于她裸露的肩胛。她茶色的秀发铺展于他的胸口,与百叶窗中渗入的光线迎面相遇,抬眼望去,如混沌初开的光芒。整个房间仍旧是暗的,仿佛封存着一个会被太阳蒸发的梦境。他仍在熟睡,呼吸匀净。幽暗中侧脸仍仿佛未经世事的少年,纯洁而犀利。她低低喟叹一声,贴上那近乎完美的躯体,昨夜的对话如同咸涩的潮水般涌入脑海。这种温暖大概会随着阳光涌入而消失吧,从此形同陌路,而她在得与失之间的挣扎,终究失败收场。她俯伏于他的胸膛,倾听心跳许久。她想要抚过他的全身,却又惟恐惊醒了他。手指在他前胸肋部停顿,那里有一处明显的旧伤痕,纵然岁月磨平棱角刻划阡陌,伤痕总是伤痕。她知道他其实很多次受过致命伤,然而这一次是为了她的。在工藤新一的温暖与呼吸中,宫野志保终于热泪盈眶。伤痕是如此亲密的东西,联结他们的过往未来,获得失去。他们的生命已经纽结,然而却未必合而一体。多年以后,这伤痕还会在阴湿的日子召唤回忆与他相逢,然而,彼时她会在哪里?

      宫野志保吞声哽咽,温柔地亲吻工藤新一胸前的伤痕,她把这当成最终的告别。她的眼泪曾为了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流,为了灼人脏腑的愤怒而流,甚至纯粹为了欺骗而流,独独未曾因为爱情,因为温存亲密,信任与托付而流。她的呜咽终于演变成了号哭,已经过去的,充满骇人的痛苦和无意义的希望的悠长岁月,向着她的悲哀之河打开闸门。一切已经结束,对于这一夜,她可能永远也无法知道前因后果。她感到绝望中一丝安慰么?然而他们之间已经没有可留下的纪念,最终她唯一拥有的将只是回忆

      工藤新一醒来时没有丝毫的犹疑。他从平静的沉睡直接进入警惕的清醒,似乎完全不曾酒醉,也没有对宫野志保的哭泣表露惊奇。他安详地坐起身,拉过毯子覆盖她的身躯。宫野志保屏住呼吸。她应该问什么?还是如同那些经过了无从后悔却毫无意义的夜晚的人们那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然后默默离开,不再出现?她期待他来打破沉默,不过沉默却肆意蔓延着。阳光似乎更加明亮,随时都会破窗而入。
      终于他的声音响起。以一种字斟句酌的腔调,他唤着她的名字,“志保”。她的眼泪再次流泻。仅这两个音节足以让她知道他将要说的是什么,在此之前,他从未这样称呼过她。如同魔咒被打破,她不再害怕窗外汹涌的光线,灵魂忽然变得轻盈。她渴望地寻找他的眼睛,而他也正凝视着他。他清澈而深邃的瞳仁在幽暗中放射钻石般的光芒。

      “你说得很对,还有另一个故事。我们都是幸存者,而我们渴望的过去既然永远也无法到达,最好的莫过于让它在回忆中保持完整。”

      “而且,志保”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知道我亏欠你什么,而我准备给予你的并不是补偿。”
      她不敢相信地钻进他的怀里,感到他的手臂紧紧扣住。“那么,你希望我以后如何称呼你?我不会叫你新一。
      他会心地微笑。是的,那个称呼不属于她,而只属于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个人。宫野志保优雅地表示了她对往事的敬意,也小心地维护了现实和未来的可能。无论在什么时候,她都未曾试图强迫他作选择。惟其如此,他并非屈服,而是真心接受。
      他降下绝望的船帆,驶入远离故土的海港。远方也居住着神祗的近族,亦有疏解悲伤的土地。所在的并非神话般的世界,并不意味着没有另一个故事。他们早已不复无忧的少年,而对信念、命运与得失的体会,亦向对方打开隐秘的心灵之门。


      IP属地:山东5楼2008-05-10 1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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