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原创】【电视剧】夜夜成全

少恭像是读懂了我们的心思，轻轻放下筷子道：“酒是个有趣的东西，只要不过量饮用，对身体还有益处。若说味道，倒是见仁见智，不喜之人，只觉辛辣苦涩；贪杯之人，却是玉液琼浆。此物能让人嗜之成瘾，只因能令人沉醉到忘乎所以。有道是‘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人生在世，岂能无忧，无法开解时，一壶浊酒可销千载闲愁，倒也不错。醒时三生荣枯，醉里一梦江湖，就连这生死也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一席话说完，我们都不做声，似乎各自都有了心事。我看着少恭，他的容貌分明二十有余的样子，但每每作此高论时，仿佛龙钟的长者，看遍沧桑变化，人世变迁，一副超然物外，指点红尘的模样。这样的少恭，身上总萦绕着一种淡淡的忧伤疏离，让我心痛。
“嗬，少恭糊涂，如此良辰美景，我却说些煞风景的话，该当自罚。”少恭突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闷，他双眸含笑，眉梢轻挑，翩然起身道：“难得大家聚在一处，在下愿抚琴一曲，以飨此会。”
芙蕖和风晴雪原本因少恭的话，眉宇间都有了几分愁容，如今听了少恭此言，立刻都展露笑容，齐道：“好极了！”

少恭取了他的九霄环佩，横在膝头，修指一抹，淙淙的琴音便从他指尖流泻而出。看少恭操琴已非首次，但还是觉得专注于琴曲里的少恭分外迷人。他时而垂首注视琴弦，时而抬头看向我们，垂首时，长长的羽睫半掩凤眸，在他挺直的鼻梁侧投下淡淡的虚影；抬头时，眸如秋水荡漾，唇如润雨杏花，笑容浅淡，气度出尘，当真是君子如玉，世上无双。
曲罢，我们兀自沉醉，良久方醒。芙蕖兴奋地双颊带彩，复又想起以前许过的愿，缠着少恭教她弹琴。少恭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从五音七弦讲起，从起式手法切入，手把手地教。我在一旁听，已经觉得此技博大精深，我这种悟性恐怕难以驾驭。本想芙蕖是女孩子，心思比我细腻，应该更容易上手，却不料少恭教了半天，她弹起来还是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看少恭操琴，得心应手，仿佛是件很稀松平常之事，今日方知能有那般技艺，非一日之功。
“哎，我太笨了。”芙蕖懊恼地扶额，“看少恭弹琴，信手拈来，好像很轻松，原来这样难啊。我看我是学不来了，恐怕只有哼哼小曲我还勉强做得到吧。”
少恭听了芙蕖的自嘲，淡淡一笑道：“音律之道原本无形，附着乐器已是落了下乘，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万物无所谓拘泥。心中有沟壑，一管柳哨，一片树叶亦可奏出妙曲。诚如师姐所言，哼曲子也是好的。”
“少恭你真会说话。”风晴雪啧啧称奇，“什么话，让你一说，就显得很有道理。”她眨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少恭，接着笑道：“少恭多才多艺，人又好，还长得这样好，你在山下一定是个万人迷，肯定有许多女孩子喜欢你。”

少恭一愣，虽然素知风晴雪心直口快，又没有恶意，但还是正色道：“晴雪休要取笑。”
“我说的是实话啊。”风晴雪眨着双眼，脸上带着少女的纯真，坦然道，“我猜想少恭恐怕也有意中人，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
听了风晴雪的话，少恭微笑的面容一僵，显得笑意勉强，他温润的声音降了几分温度，透着些清冷：“我最心爱的人，早已不在了，世间纵有姹紫嫣红开遍，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少恭此言一出，如同在静湖中投下一颗石子，虽无风浪兴起，却也涟漪荡漾，难以平息。风晴雪意识到自己失言，轻轻掩住自己的嘴，芙蕖也惴惴的用眼睛偷瞄少恭，怕他生气似的。而我此时，心里想打翻了五味瓶，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诚如风晴雪所言，少恭确实太优秀了，有女子仰慕本来就再正常不过。但是少恭原来竟有过爱人，是我从没有设想过的。照理说，以少恭的年龄，若在山下，娶妻甚至生子都属平常，可他既然选择了上天墉城修炼，是否表示他愿意抛弃红尘俗世呢？他这么做是真心放下，还是仅仅因为他的爱人已经逝去，所以他心灰意冷，才到天墉城苦修，来逃避心中的痛苦呢？

原本热热闹闹的欢聚，突然冷清了，风晴雪小心翼翼地道歉：“对不起，少恭，我不是有意勾起你的伤心事。”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少恭淡淡一笑，像是不愿在此事上纠缠，转换话题问，“对了，晴雪你找的人，可有眉目了？”
“哦。肇临师兄帮我找到了！”一提到这个，风晴雪就露出了兴奋的神情，立刻忘了刚才的不愉快，但很快她双眉纠结，像是有心事，期期艾艾道，“不过，他好像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我要找的人。”
这么巧？我心中不禁苦笑。本来听说风晴雪已经找到她要找的人，那就证明我不是韩云溪，那我以前那些胡思乱想也就都是我庸人自扰罢了。可是，偏偏她找到的人，居然是跟我一样没有记忆之人，这让本已尘埃落定的事又变得扑朔迷离了。
我恍惚觉得少恭的眼神意味深长地从我脸上扫过，等我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转向了风晴雪，细心地劝慰：“晴雪不必心急，既然找到了总是好事。至于记忆嘛，或许是他生过大病，伤到了脑子以至于忘了。”
风晴雪一听连忙点头道：“少恭你真是神医啊，肇临师兄也说云溪好像小时候生了大病，后来被村民带上山时就痴痴傻傻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想哪天让少恭去帮忙看看，有没有办法让云溪想起来以前的事。”

少恭微笑道：“去看看倒也不算什么难事，只是能不能帮上忙我却不敢断定。毕竟，记忆之事，非常复杂，有时候病痛或者外力造成的失忆，或者有法可解；但若是那些记忆是痛苦的，他自己为了逃避而选择遗忘，那恐怕就药石无灵了。”
这番话说完，我清楚地看到少恭的眼神又一次瞥向了我，虽然如蜻蜓点水般，轻轻掠过，但我直觉上认定，少恭肯定心中有所想。莫非，他想到我也失去了童年的记忆，是在心里揣测我的失忆可能也是自我逃避造成的吗？若真是如此，到底是怎样的痛苦，让我宁愿忘记，也不愿意再想起？
天色渐渐昏暗，时至黄昏，风晴雪和芙蕖收拾好东西，先一步离开了。我和少恭无心练剑，就并肩靠坐在后山的大树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升了起来。
我看着天上圆了大半的月亮，想起再过两天就是月圆之夜，心中不禁忐忑。虽然这一段，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愉悦的关系，体内的煞气表现得异常平稳，让我几乎可以无视它的存在，但由以往的经历来看，这或许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煞气是在蓄势待发，想一举将我吞噬。

“屠苏。”少恭一声轻唤，将我从惶恐中拉出来。他迟疑着开口，像是跟我商量，又像只是知会我一声：“明天我要下山一趟。”
“你要下山？”我愣了。
“嗯。”他轻轻颔首，转头看我，月光在他的眸子里闪亮，凸显出他心中的渴望，“你知不知道，天墉城除了城门外那条天阶，还有没有其他下山的路啊？”
我心头一跳，下意识地阻止：“天墉城严禁弟子私自下山，若被发现，你又是新弟子，会被直接逐出天墉城的。”我不管他有什么理由，只要想到他可能会因此离开天墉城，我就要想办法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我知道，但是我必须下山去。”少恭少有地固执，让我震惊。
我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好奇，质问他：“你不是为了完成心愿，才这么辛苦来到天墉城吗？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少恭轻轻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目光飘忽，似乎思想已经神游到了遥远的地方。良久他才轻声道：“屠苏，实不相瞒，我的心愿就是让我刻骨铭心的恋人起死回生。我来天墉城就是为了她，她是我活下去的目的，也是我活下去的意义。明天是她的忌日，所以我要下山为她祭拜。”

原来如此。我觉得舌根发苦，心头酸涩，没想到他对自己逝去的恋人如此情深意重，甚至为了她，连起死回生这种逆天的想法都愿意去努力。
此时的少恭，卸去了人前的风轻云淡，与世无争，神情倔强，目光清冷：“屠苏，你可知道，所谓情深不寿。相处之道，自不可相仇，却亦不可爱笃，否则待到无法长久相守的那一刻，又当如何自处？太深的痛苦会令人变得执着，哪怕面对死亡，也只能逆天而行，一步步走下去……”
他这番话，无奈中透着不屈，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我安慰。虽然早猜到他有隐藏的心事不愿示人，但看到此时如同一个孤独的孩子般无助的他，我还是心痛到无以复加。如果我可以代替他心中渴望的那个人，我一定要将他紧紧拥入怀中，用我的全部换他真心一笑。可惜，我没有那个资格！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情起了波澜，我感觉体内蛰伏的煞气有了抬头之势，就像一条盘曲的毒蛇，突然昂起了头颅，目光森森地向我吐着毒信子，单等我主动送上门去。我心中一凛，连忙屏气凝神，让自己先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