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喻文州睁开眼睛的时候，上弦月正挂在铁栏杆外面，冷风把柴火燃烧的声响送到他的耳边。他动了动手指，用手撑起上半身，混着血的污泥嵌进了他的指甲里。
应该再等一天的，他想。也许黄少天今天夜里能赶到，不过已经太迟了。
喻文州看了看被火光投到墙上的两个影子，用手撑地挪到墙边，开始查看自己的伤势。
方世镜交代的时限就在眼前了，这个命令的级别相当高，完全不像只是单纯的送一个口信。他隐约察觉到出了什么问题，但还无法肯定，他打算回去之后和方世镜了解一下情况，没想到会弄成现在这样。
包扎好手臂上的刀伤后，他抓着气窗上的铁栏杆站了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湿潮的寒风灌进他的肺，他有些无力的靠在一边，空气中除了血腥味和焦味之外，出现了第三种味道。
接到命令之后他一个人就出发了，他在边境线附近等了一天，他的搭档黄少天没有赶到，他只能冒险一个人突围。
对方仿佛早有准备，封死了他的全部退路。正面交锋对他来说一点胜算也没有，在这种死局之中，他还能活下来，显然并不是因为他命大。
敌人接到的指令应该是活捉。他刚才检查了自己的伤势，全身没有一处伤在要害。
想留着活口逼供？喻文州用力的撞在墙上，意识逐渐模糊起来。
他皱着眉半眯起眼，隐约看到黄少天的脸出现在气窗外面。
“队长。”黄少天对他比着口型，眨了眨眼。
喻文州双眼一片迷惘，对面的人耐心的扒着窗望他，直到他终于意识到那不是幻觉。
“外面有人巡逻。”他也比着口型。
喻文州和黄少天都能读唇语，尤其是读对方的唇语。魏琛没离开的时候，他每次讲话，黄少天都会开小差。不出席又不行，认真听又除了脏话也没什么实际内容，他就和喻文州比着口型聊天，从天气说到早午晚饭，再抱怨最近分配到的训练任务，嘴皮子一碰一碰难得停一会。
他们都清楚，这只是因为相处太久，默契到了极点。
“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黄少天自顾自的说，“队长你能动吗？靠过来一点。”
喻文州犹豫了一下，走到气窗前。黄少天伸手把抑制素喂进他的嘴里，指腹不自觉的按了按他的嘴唇。

“黄少！”
听到来自身后的熟悉的声音，黄少天整了整衣领，收起眼里的疲惫，回过头等着对方向他报告。
“对方已经带回来了，防护线重新布置好，保证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越过边境线！”卢瀚文说。
“我知道了，”黄少天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干得好。”
卢瀚文有些疑惑的盯着他看，不明白为什么今天黄少天看起来有点奇怪。黄少天注意到他的目光之后，装模作样的咳了几声。
“增加一倍的巡逻，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他。小家伙今天干劲很足啊，把这个命令传下去你就可以回去睡觉了！休息好点，明天我和你比一场。”
“是，黄少！”
黄少天靠着树干慢慢坐了下来，叹了口气捂住自己的眼睛。
怎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是谁把喻文州派来这里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目的？
偏偏在这个时候，而且还这么突然。他连撤下防护线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把卢瀚文安排过去，起码保证他能见到活着的喻文州。他不能让喻文州过去，任何人都不能在这个时候越过边境线。他不能自己过去，喻文州见惯了他挥剑的样子，只要一个动作他就会被认出来。
“队长……”
敌对身份即将曝光的事实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凛冽的风带起满树枯黄的叶子，沙哑的声响就如同多年前他们在孤岛中心听到的海浪拍碎在悬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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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黄少天的睡姿一点也不好。
喻文州睡醒之后，低头看着搁在自己脖子上的胳膊，只好继续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他的生物钟比较准，因为天生的体质排斥，他需要更多的训练时间去适应疫苗的作用。
20xx年1月1日早晨，新年钟声响起的几个小时之后，数以万计的流星滑过天空，但是它们并没有在大气层中烧毁，而是落到了地球表面。北半球部分地区受到严重的陨石撞击，伤亡人数据电视台报导在五十万左右，但是实际人数一定远远不止这个数字。
受灾区在救出幸存者之后，第一时间就被各国政府封闭。他们在舆论的压力中顶了几个月，最后才因为意外曝光了真相——
陨石携带着未知病毒。被封闭的区域里的动植物已经开始异变，受伤群众也受到严重的感染，不过万幸的是，疫苗已经研发出来了。
他们这些人就是被感染之后靠着疫苗活下来的幸存者。疫苗无法根除病毒的影响，但是在抗体的作用下，他们的身体发生了改变，能够与陨石的材料发生共鸣，拥有超越常人的能力。然而，疫苗的抑制是不稳定的，他们这些人随时都会丧命。于是，在自愿的前提下，幸存者被各方机构吸纳进行研究，渐渐分裂出了不同的势力，机构的性质也逐渐变化。
他们利用从陨石中提取的物质，尝试将其和普通材料加以融合，做成许多新式武器，只对外界公布了极小一部分。这起到了很好的安抚效果，至少舆论的方向已经变成如何使得陨石材料的运用走近平民，对他们的研究得阻力无疑变小了很多。
喻文州的身体对陨石材料的排斥异常的大，对健康问题的影响不大，但是这就是他一直成绩平平的最直接原因。
如果能引起蓝雨高层的重视，接触到更核心的东西，或许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他还记得小时候行走在废墟的阴影里的感觉。零星的火舌在枯草间跳跃着，他握紧身上的衣服，摸到一把带血的灰。热浪把碎石刮到他的脚边，他蜷缩在无人的角落，一直到搭乘直升飞机急救人员发现他。
“别跑……！”
喻文州的思绪硬生生被黄少天一句梦话打断了。
你还好意思嫌弃别人磨牙说梦话呢？喻文州抬起手，在离他头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
“你可不能死啊，黄少天。”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在心里说。
喻文州出房门的时候，黄少天还在刷牙，叼着牙刷看着镜子里往外走的喻文州，朝他摆摆手表示自己马上就下去。结果喻文州刚出去就和人打了个照面，对方擦着眼镜，似乎没有料想到正好有人出来，直接撞上了喻文州的肩膀，手里的眼镜也掉到了地上。
“长没长眼睛？”
喻文州弯腰帮他捡起眼镜，目光扫过他胸前3号的号码牌，脑中闪过他昨天摔在水里的狼狈样，唇角绷紧了一些。“抱歉，是我不小心。”
“你以为别人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
喻文州被他揪着衣领按到墙上，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在对方靠近的时候露出了排斥的情绪。
“那你敢和黄少天住一起吗？”喻文州轻声说，“你忍得住不试着下手杀他吗？”
3号猛地收回手。
隔着扇门，他听见黄少天口齿不清的在喊喻文州的名字。
“怎么了？站在门口干什么？”黄少天的目光落到他发皱的衣服上。
喻文州抬手按住了衣领，紧绷的嘴角浮上一丝笑容。“没什么，和对门的人聊了聊。”
其他人差不多都是在这个时候醒的，一部分人觉得呆在自己房间比较保险，还有些早醒的应该已经在后面的林子里了，所以楼下大厅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处于休眠状态的显示屏的右下角有一点暗红的光在闪烁着，他们能从发光出感觉到陨石材料的共鸣，黄少天察觉之后第一反应是这栋房子里装了什么可控机关，握紧腰间露出的剑柄，警惕的扫过四周和上方。
“是那个。”12号推开窗户，指给他们看外面。
黄少天和喻文州随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无数球状的小型机械从草尖树下悬浮了起来，圆溜溜的，在他们能看到的地方飘来飘去。
“电子眼。”喻文州在心里感慨了一下蓝雨的大手笔，这样一来监控设施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如果刚才3号对他动了手可能就直接出局了。
真遗憾。
黄少天有些不忍直视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去，考虑一下密集恐惧症好不好！用得着弄这么多吗？！”
“应该是怕损坏了这里没人可以修，所以干脆多放了一些……”12号小声嘟囔。
“哎对了，我记得你好像也是用剑的？”黄少天微微偏头，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腰间，“你的剑呢？”
“在楼上！”
“陪我出去练练剑怎么样啊？”
“好……！我马上上楼拿剑！”
喻文州站在楼梯旁，看着那个身影迅速的经过他的身旁，背影都明显带着愉快。
“小心犯规。”喻文州说。
“我会那么蠢吗？”黄少天一脸不屑，“你可以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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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啊……喻文州……”
半梦半醒的黄少天看着坐在床边的喻文州，蹭着床单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把下巴搁在他的腿上，根本没在意喻文州已经找到了被他蹂躏的本子。
喻文州把本子翻来翻去，看着纸缝里的薯片碎屑，表情有些微妙。
等他看到最后一页上歪歪斜斜的一行“黄少天到此一游”的时候，他的表情更微妙了。
“别闹。”喻文州往旁一挪，不让他搁着。
黄少天把脸埋在床上，又睡过去了。喻文州只好把他翻过来，给他盖好被子，犹豫了一下，把手放到他的头发上轻轻揉了揉。这回算是吵不醒他了。
一开始他以为黄少天只是发烧，结果他去问了一圈才发现，他们中好几个人都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于是怀疑的方向变成了流感之类的传染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好办了。
必须要联系蓝雨总部才行。
一想到这个，他的头都要痛了。蓝雨的人一周才来一次，现在出了这种事，这些人都慌了手脚。按规则来看，把他们隔离也不行，如果真的是传染病，剩下的人被感染是迟早的事。
感染，这个词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阴影，那是他们拼上性命也想摆脱的东西。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有些焦虑。
喻文州单手合上本子，随手放在一边。
窗帘翻动，露出外面沐浴在夕阳中的林木风光。天还没完全黑下来。
“你说，”黄少天忽然抓住了他的胳膊，“我明明感觉到他是可以相信的，以前我的感觉也从来没有出过错，靠着直觉我都活到现在了……”
喻文州知道他想问什么，看着他半眯着眼睛组织语言，好心的直接回答他。“你现在是所有人的敌人，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黄少天半天没吭声。
喻文州以为他又睡过去了，给他掖掖被子，心里笑自己和病人较什么真。
“也是你的吗？”
握着他胳膊的那只手紧了一下。
惊讶的表情还没从他的脸上消失，他一低头就碰上了黄少天灼热的目光。
“不是。”喻文州说。
刚刚才警告他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现在却又这样信誓旦旦的对他说“不是”，喻文州自己也觉得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但是黄少天却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松开了他的胳膊。
当天晚上12号没有回来，被判定为出局。第二天蓝雨总部的人来了，给他们这些出现发热症状的检查了之后，得出的结论让他们哭笑不得。
“什么传染病，有没有常识？分化期看不出来吗？！”
面对医生的大嗓门，好孩子们诚恳的摇了摇头。
据说他们的队长得知后，一脸“啥？这还用教？！”的表情，完全不觉得是因为他没有好好安排性别教育才会这样的。
魏队，你不能这样对我们。这个瞬间很多人都有进错组织上错船的感觉。
来都来了，医生就顺便给他们所有人做了体检。对一般人来说，分化期如果没有药物合理调养的话，会比较危险。但是在这里的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由于疫苗的作用，每个人都可以说是万里挑一的好体质，所以医生也就随随便便留了一些药以防万一。
医者父母心什么的他们真的一点也没感觉到。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梁不正下梁歪。
“哎哎哎，喻文州！我是Alpha！你看，我就说我比你早分化吧！”
体检之后黄少天举着他的报告，得意的在喻文州身边晃，惋惜哀叹自己之前没有拉着喻文州打赌。
其他人的检查报告出来，大部分都是Alpha，只有11号和13号是Beta，还剩下几个人分化期还没有到，喻文州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精神好了？”喻文州把他凑过来的头推开。
“特别好！”
那就好。喻文州抱着自己分到的药物，先他一步走进房间放好东西。
“那我们这就回去了啊！现在有没有人要退出？要退出赶紧的，正好一块带回去了！”
喻文州看着和他们打招呼的某位前辈，目光扫过即将离开的小队，忽然觉得少了什么。
“请问，”喻文州拉住其中的一个人，“12号不是出局了吗？他怎么不在？”
被喻文州拉住的人先是一愣，随后脸色沉了下来。
“我们没有办法定位他的位置。”对方遗憾的摊了摊手。
“你是说……”
“12号已经死亡了，没有生命特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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