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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想过我会以如此矬的方式死去。
半个小时前,我和茶青面对面地坐在地毯上喝可乐。我絮絮叨叨地跟他数落着父母的种种,褐色的可乐沫子四处飞溅。而他始终如同一汪清澈温婉的泉水,目光专注地看着我,容纳我所有琐碎的浅薄鄙陋和自私无知。
——后半句话是我父亲说的。
“我小时候他们都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念小学的时候,所有的同学都吃父母做的早餐,只有我是吃校门口那家没有卫生营业执照的小馆子里的面,整整六年,现在我一靠近那家面馆五百米之内,胃就止不住的痉挛。”
“好不容易我自个儿长大了吧,他们又开始管东管西了,就连我喝这玩意儿——”我高高举起手中的可乐罐:“他们都会摆出一副专业严肃的姿态告诉我,喝这个对身体不好,杀精!”
我打了个长长的嗝:“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又生不了孩子……”
落地灯在茶青的身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隐约觉得,一直静静坐着陪伴我的他,今晚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沉寂。
我今年二十六岁,两年前,因为性取向同家里闹翻,搬到跟男友合租的公寓里住。
一向镇定的父亲摔碎了他最喜欢的那套茶具,脸涨得通红,高高扬起巴掌。
我似乎看到他花白的头发上面顶着一团怒火。
这样的父亲我之前只见过一次,是在大学毕业那年,我拒绝了父亲的提议,转而做起了跟中医八竿子打不上关系的销售。
我不卑不亢地站在他面前,甚至略略扬起脸,神情还带着一丝得意——天知道我恨死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了。
和他相比母亲就逊色得多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将桌上弄乱的书籍纸张摆放整齐,墨水瓶盖子盖好,做完一切才将我话里的意思消化完毕。
父亲的那巴掌始终没有落下来,他颓然地倒在椅子上,单手撑住额头,不胜疲惫的姿态是我从未见过的。
母亲忙拿出降压药。
静观五分钟后,发现事态已无法继续向前发展,我潇洒地甩上门走了。
一个月后,我坐在公寓的客厅里打游戏,茶青在厨房做饭。
门铃响,茶青擦掉手上的水去开门,我的父母就如同两尊从天而降的大神一般立在门口。“您是……“
我手中的游戏手柄应声而落。不好意思再将它拾起,收敛了意外的表情,我不自在地起身,边拍身上残留的薯片碎屑边开口道:“爸、妈,这是茶青……”
无疑这是一次不愉快的会面,唯一的后果不过是加深彼此的愤懑和怨念。
此后直至现在,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回家,与父母见上寥寥几面,再无交集。
也不是完全没感觉,但至少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乖乖地在家边写作业边竖着耳朵听,等待着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突然而至。
我有事业,中医学院毕业后却选择了跟医学扯不上八竿子关系的销售。我有房子,比家里大了很多,装的全是我喜欢的东西。最重要的是,我有茶青。只是失去了家人,而已。
是真正的失去了。
我看见茶青先是怔住,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不得了的可能性,惨白着脸试探地将手伸到我的脉搏上,我清晰地看到他下唇被咬出一圈血印。如遭雷劈般地僵直着的身体,让我彻底看清了之前我一直纠缠问他的那个关于爱不爱的选择题。
他疯狂地摇晃着我的身体,而我像看电影一样,立在半空,呆呆地凝视着茶青伏在我身上,削瘦的双肩不可抑制地颤抖。
我脑中一片茫然,伸出手想搂上茶青的肩膀,像往常那样给他一个吻。
然后我的手从他的身体穿过去了。
半响,我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地啐了一口。
妈的!老子居然被一口可乐给呛得嗝屁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5-04-19 12:35回复
    我用了一个星期消化我嗝屁了的事实,比我爸妈消化我中医学院毕业却要去做销售的时间缩短了一倍有余,果然青出于蓝胜于蓝。
    嗝屁也就算了,人固有一死,有些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可我TMD居然是被一口可乐给呛嗝屁的,这算个毛线啊妈蛋!
    整整一个星期,我茫然地蜷缩在我和茶青的大床底下,听着那些哭声,哀乐声和吵闹声。我辨认出嚷得最响亮的是我大姨——毕竟她是卖菜的,职业优势。
    压抑着抽泣,时不时夹杂着声声叹息的,是母亲。
    我太熟悉这种声音了。
    在高中时期,很多次肠胃炎发作独自从医院挂完吊瓶回来,我一边笨拙地按着手背上的输液贴,一边淘米下锅,吃完饭后躺在床上很久很久,看着窗外的夕阳敛起最后一丝余晖,黑暗笼罩城市上空,华灯一盏一盏亮起。慢慢地看得眼睛发酸,困意统治整个意识,才会模模糊糊听到那一直等待的声音。
    钥匙搁在鞋柜上,开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房门被打开,照亮床前的一小方地面。我想睁开眼睛,看看是爸爸还是妈妈,可是眼皮沉得仿佛有千斤之重。然后将我裸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被子里,动作小心翼翼却传达出那种心疼被在意的感觉。
    我想张开嘴巴叫一声,却听到一阵压抑的抽泣。夹杂着轻微的叹息,在每个无尽等待的夜里,它们像榔头一般敲击着我的心脏。
    此后生病,我会礼貌地拒绝要给父母打电话的班主任,告诉他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然后用力捂着生疼的胃部到医院排队挂号,运气好的话,遇到认识我的医生或者护士他们会径自带着我取完药水然后扎上针。我懂事地道谢,他们会笑着说不客气,笑容里是不陌生的怜悯和同情。怜悯什么?我那救死扶伤医人无数的父母,竟治不好自家儿子一个小小的肠胃炎?
    幸好现在死了,应该不会疼了。我有些后怕地摸摸胃部。现在想想,那时候视生病如洪水猛兽,并不仅仅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而是那种平日里刻意被漠视的孤独和冰冷,在一瞬间会越过肉体,一击直中脆弱不堪的心灵,在还算不上成熟的年龄,被逼迫着接受独立和成长。
    即使是在最难捱最孤立无援的时候,我也未曾向父母开口。尽管不想承认,但我骨子里确实像极了父亲,不肯轻易低头服软,与人对峙时总会微微挑起下巴睥睨着对方,带着自以为是的孤傲。
    那天,我就是用这样的眼神和姿态,与倒在椅子上年过半百气势全无的父亲对峙了五分钟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5-04-28 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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