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胭袖
春日,风缱绻缠绵,杏花簌簌落满肩头,莺啼燕啭更甚江南一筹。和风拂过暖意晕染了眉眼,她漾着清浅笑意,有光华脉脉流转。亦真亦幻不似尘世中人。
“郑郎。”丹唇外朗,玉软花柔,她抬头,目光紧紧锁住眼前人,眸底深藏着几许不分明,却又燃着让人瞧着真切的炽热浓烈的情意。
“胭袖不介意你家中的妻。”她眉眼弯弯,忖度良久方开口“白银千两足她后半生。”她静滞了些时辰,依旧盈盈不减,指意真切,明眸潋滟“休了她,明家许你及第。”
郑铎
良辰美景遇佳人,明媚的眼,娇艳的唇,肤如凝脂,勾了他的魂。
言语中不合时宜提及那糟糠之妻,却是悔了当日不过一饭之恩便草草迎娶,如今再想着抽身,她若闹起我岂不背负骂名。
闻后言,方解了后顾之忧,村野粗妇白白得了千两白银岂不乐哉?又闻得状元及第,荣华富贵,心下早有了打算。
搂过人腰,暧昧笑道,“胭袖,你该知道,我郑某心中的妻,独你一人。”
明胭袖
绯衣红裳,对镜新妆,眉山一撇青醉悠然。红鲛绡落,便是期许已久的浮世清欢。状元儿郎,千金裘五花马,都不打紧。打紧的是她的郑郎,是她的夫君。
时光翩迁,转瞬礼成半年有余。绾起新妇髻,洗手作羹汤。花前月下已付作他人,深秋落寞,闲庭院愈发沉寂,神思惘然。她又念起邻家妇晨时与她相诉的凄苦事,怅然若失。她敛起裙裾,寻向书房。虽未近,莺莺燕燕声入耳。这就好似紧绷在心头的琴弦刹那断裂,她神识一颤,素手推门而入。经岁月洗礼的红木门起发出吱呀声好似叹息,她的眼眶泛红“郑铎,你竟负我。”她止不得哭腔,豆大泪滴仿佛玉珠落地溅起,破碎。亦如她所构想的后半生一般消散弭尔。“我明胭袖许你的富贵,你竟…你竟”她下不得狠话,只是九月的天儿凉的透了。
郑铎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喜秤挑起艳红的盖头,露出的是倾城的面容,她笑得很美,满室妖冶的红映在他的眼中,他该知足了吧。
岁月荏苒,他故态复萌,入赘明府却仍寻花问柳。借着公事的由头,关了书房的门,与烟花女子嬉闹房中,听她一遍遍唱着他最爱听的曲目,好不快活。却被此时本不该站在这儿的夫人搅了局,烦躁甩袖,遣了那烟花女子,方道,“我没有告诉过夫人,我的书房未经允许不要乱进么?”话中含了怒气。
他没有回答她,反而是去质问她,好像这是多么的理所当然。
他当日允了她提出的抛妻弃子,不是早该知道他是这样的人么?
但闻房中碎瓷声起,终不过不欢而散如是尔尔。
明胭袖
“和靖,世间这么多不平事,活着总是累的。”她似是哭了,声音带上哽咽。她和幼时玩伴并肩而立,两人的身影交叠,如交错纵横的树枝般投射在池畔。“我原以为,温香软玉,他是不会放纵流连。”秋季悲凉的风呼啸而过,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身边久久没有回应。孤雁的哀嚎冲破重重阻碍,辽阔的天际线压的极低,渺茫看不见尽头。她捱低鸦睫,眼中泪意盈然,却始终不肯落下一滴泪,一腔的怒火又能如何,就在眼中化成酸泉,在心底潸潸替她流下。如倦鸟思念归林,如落日依恋远山,她回忆起旧时的时光和那门当户对的少年。她忍不住扑进了怀里,有些绝望,细碎的哀泣。她能感受得到头顶传来的叹息,那搂紧了她的双臂和温柔的怀抱。
郑铎
甫一下朝,与同僚闲话几句遂告别分道,脑中依旧盘桓着方才朝堂上所议之事,途经静初池,不经意瞥见那一男一女比肩身影,细看之下女子正是家中夫人,二人亲密的样子倒让他忆起那些闲言碎语来,那,便是下人口中的,明胭袖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眼睁睁看着她扑入身旁男子的怀里,而那个男子却不是他。树上的雀鸟不停叫唤,在炎炎的烈日和这样刺眼的画面映衬下被无限放大,震荡着双耳。他的双手烦躁地不知该往何处放,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使力拉开二人,另一只手顺势一个耳光向她脸上搧去,啐骂一句,“不知廉耻!”冷言觑她。
明胭袖
在和靖的怀里仿佛时间都停止万物皆为空,她贪恋这般可世俗礼仪教她不能这般。她刚准备抽身,可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经是火辣辣的疼。她一手捂着面颊,一边看见来人是她的夫君,面红耳赤羞愧难当。刚想辩驳,却已无气力,昏厥过去。神思涣散前,她隐约听见两人争吵的声音。
混沌,一片虚无。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该何去何从。她茫然的向前行进,可无一丝变化可言。“世人皆笑我痴狂,谁又能辨真或假。”“凡胎肉身,本心蔽甚矣。”“我佛言之世有五种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肉眼。肉眼,肉身之眼,晦暗不明…”自天际传来虚无渺茫的声音,袅袅余音。她一下子神识清明,念起前缘。
她本为天地间灵气自成的精魅,佛祖虚妄山讲道时她躲在远处听道。心不诚不笃,反而质疑佛法。佛长叹,挥袖后她已附明胭袖之身,历经尘世数载。先遇郑铎一见倾心许以万钟,知肉眼见前不见后。惩以心爱之人流连烟花之地,见明不见暗。而后会旧友自投怀被掴,乃见近不见远。她回想种种,已了然。她虔诚的跪于地,三叩首。“佛法无边,信女已悔。”
刹那光年流转,她离开了明胭袖的身体。
明氏女郁郁而终。
郑铎
听闻她香消玉殒,起了悔意。错了错了,他从一开始便错了,他不该为名利抛下发妻,更不该不知珍惜流连烟花之地逼死胭袖。他悔了,可世上何来后悔药?他一掌拍开坛印,抓起酒坛仰头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余下的从头顶浇过,任凭酒水顺着面部分明的轮廓流下,渐渐地他已看不清自己,也分不清是在哪儿。这么多年了,他还是没一点长进,只知道买醉来逃避。他借着酒劲儿,笑着哭了,哭着笑了。
恍惚间一梦十年,他再次睁开眼时,看到的仍是生火做饭的糟糠妻。见他醒了,她浅浅笑着,“不过是落榜,还可以有下次,我信你的。至少我们还在一起,这就够了。”此前种种似梦似幻,却又太过真实。历经长梦,方知世间万物皆为虚妄,凡世种种不过尔尔。珍惜当下。
他的袖中掉出胭袖所赠以定情的发簪,愣怔片刻,旋即笑了,是真是梦都已不再重要,看着家中发妻忙碌的背影轻松地笑了。梦中的名利太沉,他许久不曾像此刻这般放松。
后记
浮生清梦,花间相逢醉一遭。情意是深藏在温柔中的叮嘱,是不动声色的守护。如此之后便知万物虚妄。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