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O^/

哥舒什么消息也探听不到，每天围着他转的那些下人就如聋子哑巴一样，只一味闷声做事，对其他事情充耳不闻。
唯一会跟他说话的人只有静王。
静王来时手里拿着一碗冒着白气的黑色药汁，径直走到床边坐下，命令下人们通通出去。
蔓延到鼻端的气味让哥舒暗暗皱眉，别过眼，盯着房顶，权当根本没看见来人。
静王无视了哥舒显而易见的排斥，简明扼要的命令道：“张嘴。”
自己这样子如何喝得药？莫非静王竟是要亲自喂他？久远梦境中的场景触动了哥舒的心弦，面上却仍是强作出的不动声色。
静王的耐性其实并不算差，唯独对哥舒例外，在哥舒面前他总是很容易被激怒，他一把将哥舒扯得坐起，语带威胁“你若还想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就最好听本王的话。”
一个带着温度汤勺凑到了哥舒的嘴边，哥舒的视线终于对上了静王。看着静王不容拒绝的姿态，他的目光闪烁了几下，随即变得坦然。他张嘴，任苦涩在嘴里蔓延，然后咽下。他喝得很慢，甚至带了几分品尝的意味。喝药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望着静王，不曾稍离。
哥舒宛如从前的目光让静王冷硬的心软化了一点，一碗药喂完，他的声音不自觉的缓和了许多“本王从不原谅背叛，但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哥舒就像没听到一样，仍然仔细的打量着静王的眉眼。只想记住这一刻他……父亲的样子。父王夸奖过他，与他下过棋，邀他共赏自己梦中的皇都，承认他是自己的儿子……如今，又喂他喝药。
他追逐了一世，终究也得到了一些东西。
虽然，依旧有一点点不甘。
无论静王有什么目的，他都不可能让他如愿。除了……他这条性命。这里是他住了多年的了物园，眼前是此生与他羁绊最深的人，他这条残命若能终结于此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哥舒的反应让静王心间划过一丝疑惑，他直觉有些不对，但哥舒眼中的眷恋却是实实在在的，于是仍继续道：“我知道，你做出那样的事，全是被那个叫汤驰的小子所蛊惑。只要你认个错……”
哥舒打断了静王的话。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人无关。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虽非生于凤翔，却在此地长大。我这一世都在追逐自己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现在保住了我的家乡，也算是让我这可悲可笑的一生有了一点价值。我曾经怀疑过这个决定，但现在我觉得这是我此生做得最对的事情。”
说完，他闭上了眼。就算静王真的对他还有不忍，这番话也足以断绝他最后的生机了。
他曾经宁死也不愿被静王抛弃，没有人知道他做出与李天昊共同进退的决定时下了多么大的决心，背负着怎样的伤痛。被那四刀所伤的，何止他的手足！也许，静王真的对他存有一丝骨肉之情，只要他低头认错，便愿意与他和解。但从他出了物园大门开始，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等待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时间的流逝变得极为漫长，哥舒数着自己的呼吸，恐惧一点点侵入他的心脏。似乎等了很久，哥舒才等到预料中瓷器落地的声音，与静王雷霆般的怒斥。
“好！好一个没错，如此看来，倒是本王错了！”
一片黑暗中，其余感官反而更加敏锐，哥舒不敢直面静王的怒气，注意力竟是跑得远了。屋外风吹的呼呼作响。卫士们外整齐的脚步声中混杂着零星几声鸟叫虫鸣，远处传来含混的争执之声，大约是出了什么事要来禀报静王，还有一个轻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禀报王爷，世子欲要闯园，属下不敢擅专，还请王爷示下。”
天昊来了！哥舒猛然睁开了眼。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无论是他或是恬儿，他那弟弟都不可能坐视不理。天昊不是父王的对手，但若天昊心意坚决，父王一向疼他，未必不会网开一面。他已带累了恬儿良多，实在不愿再送了她的性命。
他带着一点希冀不着痕迹的望向静王，却正好与静王视线相对。积威之下，哥舒对上静王总有几分底气不足，不敢正面相对。当下不自然的将视线移开了些许。静王眸色越发冷漠，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我还没去寻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
吩咐手下看好哥舒便出了门。
哥舒体味着静王的话，心中升起一丝隐忧。父王对当日之事这般介怀，天昊此来，只怕讨不了好。只是他如今手足俱是动弹不得，纵是担忧，也毫无办法。
静王再来已是夜间，手中又是一碗汤药。他的面色极差，却非常有耐心，一碗药喂得十分缓慢。许是被碗里的雾气迷了眼，哥舒对着静王一张冷面冷眼，竟看出了一点属于慈父的柔软。
似有一种久违的情感再次在心间涌动，他张了张嘴，最终发出的却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嗤笑。
静王喂完了药本欲离去，听到哥舒冷笑，亦是冷哼了一声，扼上了哥舒颈上要害，用力收紧。“我不管你如今是何种想法，但有一点你需牢牢记住。你的性命，还由不得你自己做主！”
因为窒息，哥舒苍白的面色变得通红，全身止不住的痉挛。静王放手的时候，他几乎失去了意识。生死之间淌过一遭，哥舒本能的生出劫后余生的喜悦。一片迷蒙中，见静王嘴唇开开合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哥舒头晕脑胀的想，反正横竖不是什么好话，听不清也就罢了。
整整三日，哥舒与静王没有再说一句话。唯一的交集每日三顿，例行公事一般的一碗药。
哥舒所料不错，天昊的处境确实非常糟糕。静王对天昊宽纵却并不是没有底线。余事暂且好说，与他人合谋欺骗，带哥舒出走这两件事着实超出了静王的容忍范围。再加上他出现的时间太巧，静王本就被哥舒的不悔气得七窍生烟，天昊这一来难免让静王想起旧事，更是气怒。与天昊甫一照面，便出手拿人。天昊武艺本就与静王相差甚远，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静王一招擒获，莫说救人，便是自己也陷在了了物园。
静王本将天昊幽于房中，但天昊毕竟是世子，底下人终究不敢太过强硬，被天昊寻到空子跑了出来。恰恰撞上了静王给哥舒喂药的时候，此时的哥舒身体已经越发虚弱了，每日谁的多醒的少，面色青白，精神萎靡，身体消瘦不堪。天昊忽然如一阵风般跑来，将药碗夺过去摔了个粉碎。
静王并未发怒，见自己手里抓的勺里还有些许药汁，便将勺子凑到哥舒唇边，哥舒顺从的张开嘴将其咽下。
“你们……”天昊瞪大了眼，冲着哥舒喊道：“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他让你喝你就喝！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比我背你出去的时候气色还差。”说到这里，他的口气忽然软了下来。“你不是说去哪里都一起走吗，我这就带你走。”说着便欺身上来，欲要将人带走。
静王吩咐下人将碎片收拾干净并再送一碗汤药来，然后施施然起身望向天昊“为父倒不知，李家何时由昊儿当家了？”
天昊并不理会静王，只看着哥舒，哥舒道“此一时，彼一时，我不走。”
天昊声音都抖了起来，“你便这般不知自爱……”
哥舒苦笑摇头，他虽常摆出一副无情的姿态，内里却最是贪情。天昊一腔赤诚他不是感受不到。只是他这个被宠大弟弟未免太天真了些。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岂是他要如何便能如何的。更何况，如今是死是活于他而言又有何分别？拖着一副残破的身子苟延残喘下去，便是知道自爱？“你怎么说都好。”
恰在此时，新的汤药热腾腾的端了上来。静王在天昊杀人般的眼神下端了起来，舀了一勺喂给哥舒。
药碗再一次被天昊夺了去，这次静王其实已有戒备，却仍任由天昊夺走。他倒要看看，他这小儿子今日究竟能闹出多大的事来。
但天昊的举动出乎意料，他竟将药一饮而尽下！
“你不配做他的父亲！我才是你的儿子，有什么，你冲我来！”
静王最欣赏的便是天昊这热血重情的性子，内心并非没有触动，更多的却是被儿子视作洪水猛兽的愤怒。仍是冷眼瞧着，声音毫无起伏的命人再端一碗过来——这药很耗时间，又必须按时服用。为防万一，准备了不少备用的汤药。他瞧着时辰已经快过了，并不打算与天昊再浪费时间。一拂衣袖，刚猛无匹的内力凌空击去，静王并不打算伤天昊性命，这一招却也是全力而为，并未留手。静王全力施为，纵是巅凤狂龙这般绝顶高手也需联手才可勉力压制。天昊近来虽内力大进，又如何受得这一击，当下被击退了五步，软倒在地。
“为父与你哥哥的事还轮不到昊儿你插手，至于你的过错，为父自然也会和你好好清算。来人，将世子带下去，好好看管。”

真是太虐了！从前朗儿做梦都想父王喂他喝药吧，挡火后父王大概喂了但朗儿也不知道，现在一日三次朗儿也许还觉得是最后的慰籍！什么时候才能虐父王啊！

好似底下藏着一汪泉眼，泪水不停的从紧闭的眼帘下溢出，汇成一道道细细的水流，不一会就淌了满脸。他模样生的俊朗，此时的虚弱悲伤之态更是平添了几分别样美感，让人不禁心生恻隐。立在床前的小厮忍不住想替哥舒擦擦眼泪，方才将手微微抬起，又猛然惊觉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危险，见王爷并未注意自己动作，连忙低眉敛目，再不敢动作。
静王正横着半个身子制止哥舒双手的挣扎。
他能感受到掌下越发激烈的力道代表着怎样的痛楚与悲伤，禁锢哥舒的双手却无丝毫松懈。
这是他的长子，他曾在这个孩子寄托了太多的感情希望，却因世事无常，父子分离。他曾因忌惮那个已逝的女人对这个孩子百般疏离，父子间的羁绊却不知不觉的在这个孩子的狂热追逐下日益加深……
从前的哥舒在外人面前清冷孤傲，独独在他面前宛如一个期待夸奖的稚儿。他常常希望哥舒能够成熟一些，不要一味自作主张卖乖邀功，要学会顾全大局。而直到哥舒亲口对他说自己已经服了很久黑火药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实在看轻了哥舒。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哥舒准备用性命对抗黑火。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哥舒已经和他的敌人联合起来了。
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正将哥舒视为他最可信赖的人。
而如今，哥舒对他说，不后悔。
不是不痛，而是太痛。日间思量，午夜梦回，未尝没有悔意。但哥舒若是不悔，他便也没什么可悔的。
挣扎了半夜，哥舒起来时精神极差。刺鼻的药味和厚厚的纱布让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也许他还能做回一个常人。
这个猜测既没有令他觉得喜悦，也没有让他平添忧虑。
他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他曾经拼命求生，他曾经努力变强，他曾有许多期待，他曾经觉得无比委屈。
都因为一个人。
而那个人将最终将他推进了地狱。他的世界随之崩塌。
是他自己将一颗毫无防备的真心捧给静王，是他自己将静王的肯定视为生命的意义。是他自己明知静王绝不会容忍背叛却仍心存侥幸。所以不怪静王狠心绝情，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他已经没有了对生活的热情。没有目标，没有期待。
手足断，尚可医，心成灰，岂可补？
“公子醒时与往日一般无二，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也不与人说话。小的怕公子无聊，也不敢让公子老躺着，便揣摩着公子喜好找了些书让公子坐着消遣。可公子虽然接了书，却一连几个时辰也没翻一页……”
“他可是没发觉手足筋脉已续？”
“公子醒时便盯着腕子上的纱布瞧，属下也禀报过。”
“……也罢，你先下去吧，小心伺候。待他手足伤口愈合，便试着让他下床动动。”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静王沉默良久，忽然将面前案上的东西通通扫落，他感到极端的焦躁愤怒，但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愤怒。愤怒于哥舒的冷淡反应？似乎是的，但又不全是。他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他总是喜欢将一切掌握在自己掌中的，这种感觉让他很不好受。
赖着不走的那位总该敷衍一二，总是由着天昊绝食也不是个事。
这段时间，就暂时不和哥舒见面了吧。

大父王威武！熊儿子就该好好管教！昊儿被父王当场欺负哭好像还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