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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小宝心情平静了以后,详详细细地把入宫的过程讲给康熙听,但也没忘省去天地会一段,只说被卖入宫中。康熙当即昭告天下,宣称韦小宝是为了协助擒拿鳌拜在宫中卧底,即日起恢复原来姓氏,升为侍卫副总管。众人都觉得古怪,但也不敢多问一句。
也许最欣喜若狂的就数天地会了,终于除去了鳌拜,而且是死于会中人之手(海大富是天地会中人),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们自豪很久了。
声势浩大的海大富葬礼结束之后,韦小宝接任他的职位成为天地会青木堂香主。站在高高的台子上看着众人对自己的祝福与臣服,不是不自豪,但就像繁华背后是空虚,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茫然。一边是香主,一边是侍卫总管,两边都给予自己莫大的信任。他发觉不知道何时自己心中已架起一座天平,左右不停地摇摆着。
会议典礼完成后,曾长威把他叫到一旁,很客气地多谢他一年来的辛苦,让小宝受宠若惊。“虽说你是我的徒弟,但这些日子来我东奔西跑,实在没有教你什么东西,这一点,为师感到十分抱歉。”与天地会很多自以为是的人不同,曾长威严谨而谦逊。在曾家的时候,小宝就对这个不苟言笑威风凛凛的长辈极为敬佩,所以当他知道曾长威是堂堂天地会总舵主的时候也并不感到奇怪。
只听长威接着说:“鳌拜啊,都是那个鳌拜啊,和他斗了这么多年,连女儿的幸福都赔进去了……”
他提起曾柔的时候,眼神充满了内疚和忧伤,看着他两鬓的白霜,小宝体会到一位父亲的辛劳与关怀。除了康熙,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和海大富的关系,但此时触景生情,眼里不禁蒙上一层白雾。
看见小宝这个样子,长威认为他定是想到这些日子来在宫中的辛劳,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孩子,辛苦了。”
小宝心中一动,他叫自己“孩子”,在海大富面前,在曾长威面前,他永远都是他们的孩子。其实在心里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对爱的渴求,也许对长威的敬佩多多少反映出他对父亲的向往。然而现在,他再也不可能得到父爱了,但他依旧可以得到师父的爱,想到这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在他脸上荡漾开来。
他第二次和曾柔漫步在护城河畔的时候,垂柳已经把整个天地染成了春的色彩。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宁静的道路上,反射的光辉在他们头顶跳跃着。
曾柔慢慢走到河畔,从怀中掏出一枚晶莹的一叶扁舟的玉佩久久凝望,小宝看见一滴滴水珠在她脚边润湿开来,他知道她在流泪,尽管她说过她再也不哭了。突然听见“扑通“一声,只见曾柔把玉佩抛入河中,惊起几只水鸟飞向一望无际的蓝天。
“你干什么?!”小宝冲上去。
曾柔面颊上挂着未干的泪水,朝着阳光微笑着:“也该结束了。我想师哥也不希望我为他伤心一辈子吧,我要快快乐乐地活下去,连同师哥的份一起。”
沉默了一会儿,小宝问:“舍得吗?”
“舍得?”曾柔微微一笑,转过身来面对他,“所谓‘舍得’,有‘舍’才有‘得’。”
曾柔俏丽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眼神慢慢流动,似乎在暗示着什么。那时她已经知道小宝没有成为太监一事,此时的她,又有着怎样的思绪?小宝心念一动:“大小姐……”
“不要喊我大小姐。”曾柔伸手按住他的唇,“如果愿意的话,就像父亲一样喊我‘阿柔’。”
和秋日的黄昏一样,春天的河畔也容易让人心动。
在垂柳飘下第一片叶子的时候,小宝伸手搂住了她,突然间成片成片的柳叶从他们头顶飘落,他们在风里拥抱,飞舞的柳叶让他们觉得这似乎只是一场梦境。
向往多年的东西终于得到,小宝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欣喜若狂,相反,一种奇怪的若有所失感涌上心头。本想把另一只金锁送与曾柔,但握在掌心的温度妥帖得让人不忍放手。
没有得到之前,我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什么;
然而一旦得到了,我突然发觉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真正渴求的东西。
莫名的失落感笼罩了小宝整个身心,他只能下意识地把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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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严的长城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在碧水蓝天下呈现出巨龙的姿态,威风凛凛的士兵,随风鼓动的军旗,还有无垠的苍莽的林海。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磅礴的画面,心中都会激起自豪感吧。
“你看,小宝,”康熙正了正头顶的皇冠,甩动着金黄的龙袍,轻轻一挥手间就挥出了万里江山,“这长城内外都是我的疆土,这来来往往的百姓都是臣服于我的子民。大清王朝已在这里扎根,我一定要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大清盛世!”
猎猎的风吹在韦小宝的脸上,一种从未有过的豪气在心中激荡。这时的他忘记了了一切,只是真笃地相信: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他们依旧能够并肩站在这千年古城墙上指点江山。
这一年康熙十六岁,正站在继往开来的时代最前沿,有不计其数的奇迹等着这位雄心勃勃的年轻帝王去创造。
——第一部《夺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