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了,酒鬼!”一块酸酸凉凉的柠檬冰塞进嘴里,让酒后干涩烧痛的喉咙舒服很多。米罗晃晃头,慵慵懒懒的睁开眼睛,同时抬起手挡着透过玻璃射进来的金黄色阳光,愉快的向倚在床头的人打着招呼:“嗨,亲爱的卡妙,醒来后能见到你真让我高兴。”
卡妙白了他一眼:“当然。在大街上醉成一摊泥,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干干净净、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换成是我,也会很高兴。”
米罗推开软被,坐起身,拎了拎身上干净的睡衣,又拍了拍另一侧的枕头被褥:“喔,竟然劳动卡妙大人屈尊服侍我,真是不好意思。”说着“不好意思”,但脸上却是一片飞扬的笑意。
卡妙抿抿唇,只当是什么也没瞧见的在床上坐下,把搭在椅子上的衣服扔给他:“你不在希腊,跑到法国来干什么?”
“找你啊!”米罗很不雅观的打了一个呵欠,“我去西伯利亚找你,不过冰河告诉我你来法国了。那你又跑来干什么?别告诉我是散心。”
卡妙皱皱眉:“很不巧,你猜对了!”
“唔?”米罗挑眉,“有什么事让你到法国来散心?是冰河太淘气了?还是西伯利亚的雪太讨人厌?”
“都不是。”卡妙靠上床头,“如果我说是因为你太烦了呢?”
“那你还不如说是西伯利亚热得让你跑到法国来消暑!”米罗不假思索的接下去,冲他灿烂一笑,抓起衣服跳下床,“我去洗澡,要准备好早餐让我边吃边听哦!”
早餐很简单,一壶咖啡,两份火腿三明治,还有两份煎蛋。两人对面坐在餐桌后,米罗先吞下两口三明治,然后抬头看着卡妙:“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到这里来散心了吧!”
卡妙用餐叉小心的叉着煎蛋,淡淡吐出一个字:“梦。”
“梦?”
“一个关于战争的梦。”
米罗皱了皱眉:“战争?”
卡妙凝视着盘中被叉得碎碎的煎蛋:“我看见,二百多年前的圣战,五百多年前的圣战,堆积如山的骸骨上,有人,不,应该是有神在欢饮。她在喝着一种被叫做‘宿命’的酒,鲜红得像战士的鲜血。”
米罗怔了怔:“什么神?”
“胜利之神,胜利女神。“
米罗去拿马克杯的手顿了顿,唇边泛出一丝苦笑:“你不该喝咖啡,应该去喝酒呢!”
卡妙很严肃的看着他:“你不想说什么?”
米罗双手一拍:“想。”
卡妙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今天天气不错,咱们去卢浮宫走一走怎么样?我早想参观一下那里收藏的珍品了。”
不是周末,但游客仍比想象中要多一些。米罗和卡妙沿着展览大厅的墙壁慢慢走着,名画、雕塑、铸器……艺术的长河五色斑斓令人目眩,两个并不是专心欣赏的人亦被卷入载沉载浮。
“心情如何?”米罗愉快的搭住卡妙的肩膀,“那边人也很多,过去看看……”下面的话在他扭头的瞬间被消音,米罗难得的睁大双眼,被震了好大一惊。
专心看着一幅西班牙古画的卡妙察觉到他的不对头,推了推他的腰侧:“你怎么了?”
“喔!”米罗收回目光,笑得很难看——当然,前提是那种表情能够被称为“笑”的话——:“还是躲不过!”
“什么?”
“宿命的……胜利女神。”
卡妙震惊,瞥向长廊尽头,背生双翅的无头女神像傲然自一切珍品中跳脱,站在高高的展台底座上迎着他们。
“当然是仿制品。”米罗拉起两腮刹时没了血色的卡妙,感觉到他的手也是冰凉,向神像走去。
你憎恨战争吗?
你祈求和平吗?
如果胜利就在你的眼前,
你是否会选择放手?
卡妙有些身不由己的随着米罗的脚步,目光却不曾自胜利女神上移开分毫。是迎风欲去吗?为何没有头颅,仍能感到她无情的视线?
米罗嘴角嚼着一丝笑,每一步都是很坚定的迈出去,丝毫没有犹豫。不过他的左手一直紧紧拉着卡妙,丝毫不肯放松。
“不!”距胜利女神还有十几英尺远,卡妙迟疑着停下脚步,低声哀求似的看着米罗,“我们回去吧,米罗,我们回去好不好?我累了。”
米罗站住脚,看向卡妙,耸肩一笑:“你好象很紧张。”
卡妙半垂着头:“我不知道。”
“等我一下!”米罗拍了拍他的肩,下一刻,手中已多出两杯浓香四溢的咖啡:“要不要来一杯?”
“咖啡?“
“展览厅外有咖啡座,还是刚煮好的呢,我有丢钱在收银台上。”
卡妙错愕的看着他,愣愣的接过杯子,凑在唇边轻啜了一口,一股带着苦涩的浓香溢满口腔,微有些烫,舌尖上绽开一丝麻痛,不过,感觉却很好:“好香。”
相比起来,米罗灌蟋蟀的喝法就有些暴殄天物,潇洒的送回空杯,含笑看向卡妙:“人家都说美食是驱除紧张的方法之一,看起来还真灵!”
卡妙张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只好再将目光移向胜利女神:“你不怕?”
米罗淡然一笑:“你怕?”
卡妙的目光久久的盯着前方,出乎意料的点头坦诚:“是的,我怕。”
米罗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怕什么?”
“胜利。”
“为什么?”
卡妙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修长的手掌白皙得似乎透明,一字一字的道:“刀光之祸,血光之灾。”
米罗皱起眉,不再是轻松模样:“你看到了什么吗?”
卡妙缓缓摇头:“不,没看到什么,但我知道。”顿了顿,卡妙抬手,直指向胜利女神,“她的身后,是一片修罗地狱。”
米罗打了个冷颤:“修罗地狱。”脑海中径直浮现的,是幼时不小心被卷入沙加初练未成的六道轮回修罗界的景像。深吸了一口气,他甩甩头:“修罗地狱也好,极乐净土也好,我们都要经历一次不是吗?”他把手伸向卡妙,“胜利女神同样代表着女神雅典娜,是我们的信仰与使命。”
卡妙站着没有动,用一种掺杂了无数感情的复杂目光看着米罗:“除非有人告诉我,我是为何而战,否则,我拒绝一切战争。”
米罗收住欲走的脚步,放下手,低缓的一笑:“不,你拒绝不了。”
“为什么?”
“因为我用了七年,不,是十年时间,唯一找到的,就是我们不得不战的原因。”
夜深,风静,人未定。
宽大的法衣似与黑夜融为一体,黄金的面罩反射着星月清冷的光芒,连吐出口的声音,也似夹杂了夜色的冷冽:“你回来了。”
缓步自入口走入的金发青年似暗夜中另一轮皎皎明月,淡然空灵的一缕微笑挂在唇边:“是的,教皇陛下。”
“你回来的比我预期的要早。”
“因为心魔已动,教皇陛下。”
“你也会有心魔?沙加——释加佛的转世!”
沙加依旧微笑:“不,是您的心魔。”
“我的?”一丝冷笑自面具下逸出,“我怎么不知道?”
沙加移步向一侧,合着的双眸未开,仍准确的在一处似荒废已久的墓穴前驻足:“自从你开始站在这里等他回来,你的心魔就已至。”
“他是谁?”
“十三年前因你而去的人。”
法衣下的身躯一震,几绺灰蓝发丝随风而舞。
沙加拨动手中的数珠,颜色未改:“生灵涂炭,神灵不泯,你若有覆天之能,是否该显于乱世?兄弟之情,苍生之任,你若有救世之心,是否知何舍何存?”
面具下传来轻微的吐气声,杀气渐淡,反而飘出一声轻笑:“你果然高人一筹。”
沙加摇头:“我有救世之心,但无救世之意。”
“为什么?你不想普渡众生吗?”
“普渡众生是佛陀之功,而我今生,只是凡人。”
“你有怯意?”
“不是怯意,是入世之心。我今生,不愿做佛陀。”
对面一阵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低估了你的勇气。”
沙加淡笑:“你的勇气何止高于我千百倍。”
“你知道我的打算,还肯回来?”
“胜负未定,我为什么不回来?”
“如果我告诉你,到现在我仍举棋未定,你会怎么办?“
沙加移首向天:“要下定这个决心,任谁都会犹豫再三的,你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你似乎早已为自己决定了。”
“是吗?”
“因为你已亲手先将退路斩断,你已不想回头。”
“但我现在却在犹豫。”
沙加叹了口气:“因为你毕竟重情重义。在你一念之间的,不只是自己一人性命。兄弟朋友的性命,你未敢轻抛。”
灰蓝的发丝渐渐转为浓蓝,像是一抹化不开的忧郁:“我确实不忍心。”
沙加慢慢拨动数珠:“你不忍心的是数人性命,还是天下苍生?如果他们已经义无反顾的踏上最痛苦的路程,你难道还怕背负一世骂名?”
一怔……
轻笑一声:“告诉我,沙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沙加神色肃然如入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二人无言相对。
许久,他默默转身,法衣融入暗夜,只有一句话悠悠传来:“沙加,你的大志不在我之下。”
沙加静立,轻拨数珠。
“今生,不得不战。”
“不得不战,为什么?”
卡妙坐在床边,看着刚刚从浴室出来的米罗,终于把在心中闷了一天的话问了出来。
米罗走到窗边,倚在窗台上,看着卡妙淡笑:“你真的不知道?”
卡妙横了他一眼:“你到底要不要说?”
米罗唇边笑意未敛,接下来的话却一句句重愈千斤,压得卡妙瞠目结舌:“为了兄弟情,你不得不战,热血兄弟为了正义与自由出生入死,你抛不开他们;为了守护正义,你不得不战,身为战士,你要尽最大的努力捍卫这个世界;为了心底的信念,你不得不战,无论你选择哪一方,都需要战斗;为了你自己,你不得不战,因为,你生来就是一名战士……”米罗顿了顿,一字字道,“所以,你必须战。”
卡妙的神色却缓了下来,眸中淡淡一抹光华看着米罗:“这就是理由?”
米罗对上他的目光,突的一阵莫名紊动。眼前的卡妙,这一转眼间,不知是哪里不对,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让他措手不及:“这是我的理由。”
卡妙缩上床,曲起腿抱住双膝,眼睫轻扇了几下,忽的“嗤”的一声冷笑:“为了兄弟情,我不战,谁对谁错,我不想手足相残;为了守护正义,我不战,他们双方都是正义,谁长谁短,我定义不出;为了信念,我不战,我的信念就是要摆脱这一切,我求之不得;为了我自己,我不战,我讨厌战争,不想卷入其中。”
出乎意料的答复,米罗挑眉,双手抱在胸前:“这不是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