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追鸟的人

暖

当然，在“无脚鸟说"里，所涵盖的不仅仅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爱情观，如前文所提到的，更有对流浪和远走的独特情结——对于旭仔而言，这是苦中忘忧，聊以解愁的基本生存之道。
在性格方面，我向来觉得，旭仔和欧阳峰是很像的人。
在“不想被别人拒绝，最好的方法就是先拒绝别人”的理念下，将自己所在意的亲情和爱情通通抛之远方，希冀让时间来治疗忘却。然，生命无常且有限，魂断菲律宾纵然不可预料，而似乎沙漠里桃花的存在更加神秘、难以预期，所期望能治愈的往往成为时间的烙印，越久越清晰，直到最后，整个人都被侵蚀为自我意识的牺牲品。
被生母所抛弃说到底不过是旭仔放任自流的借口，剥开缘起和性格的外衣，他无非在掩藏一个日夜惶恐着的灵魂，藏得深了久了，就把不羁当华服，将沾在羽翼上的亲情爱情一并拂去。无谓朝露晚霞，只求尽兴，漫漫长夜成为风流的场所，散去的晨雾是生命尽头最让人动容的挽歌。
实际上，无脚鸟并非属于某个生命个体的意象，更像是一种自我宣誓，不论是旭仔还是影片最后出现的梁生，都通过对镜梳头的行为传达了对挣脱束缚的渴望，反应出某种程度上的醉生梦死的享乐主义，以及从风月场的觥筹交错里打磨出的世故和虚假。
美则美矣，而虑之天长日久的相处，他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另外，电影里也多次运用镜像显示细节，如旭仔在房间里跳着恰恰的桥段，及他揍完养母的姘头后对镜整理头发的画面，都是电影里最有表现力的记忆。
希腊神话中，美少年纳西塞斯偶然在湖边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而他并不知道那是自己，于是深深地爱上了影子，于是不愿离去，直至有一天将自己饿死在湖边，爱神将他化身水仙，终日顾影自怜。
镜像的存在与希腊美少年化身水仙的传说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林夕在歌词中所谓的“水仙子的赞歌”，在这种意义上往往脱离不开自恋自哀的潜在内涵，其对自己容颜的顾惜，也同能理解为水仙情结的外化了。

林夕在早年文集《曾经》中提到另外一部将鸟作为核心意象的电影，是艾伦·帕克导演的《追鸟》，它讲述了一个更加离奇的故事。
birdy是个从小活在幻想中的孩子，一直向往鸟的生活，希望有朝一日飞上天空。越战爆发打断少年美梦，战场上残忍的一幕幕让敏感脆弱的他受到极大刺激，终于失去理智，被送进医院。在医院里，他从不说话，始终用鸟的方式生活，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少年时的金丝雀爱人。
鸟作为自由无虑的象征在电影中成为对现世的讽刺。时间和空间，行动与观念，通通在光怪陆离群魔乱舞的浮世模糊去界线，逐渐失色凋零，只剩下一张苍白的脸，孤独到不自知不自觉。最后，他从屋顶张开双手一跃而下，没有粉身碎骨和浴火重生，徒留一抹黑色幽默来结束梦魇。
《阿飞正传》的叙述方式相比《追鸟》更加淡薄和内敛，相形之下不那么沉重，但是对生死的探讨却深刻绵延。
在《阿飞正传》里，当旭仔坐在火车上气息奄奄地期待着天光、思虑这此生究竟爱过谁的时候，无脚鸟的故事被重新提及。似乎在电影的意识形态里，化身和梦想可以由死亡来成全，不论对错，至少为这个追鸟的人留下似是而非的念想，不似《追鸟》和《霸王别姬》的原著里彻彻底底的梦醒破灭。

尺素鸿雁难寄，千里归程多歧。
不再听闻那无脚鸟的故事，不再遇见，也不再幻想对方有多好，就当它是被过分美化的传说，其真相无人追究，只将影踪留待寻觅，成为多情者寄托心意的桃源乡。自此，不论东风解冻，岁寒朝贡，日初出之旭都是昨日不可说的哀艳，唯得仓庚枝上那一句幽幽叹喟，“归去来兮，田园将暮，胡不归，”姑且排解那郁郁的思虑之情。
他的崎岖，他的心路，他的游园梦断，他的身世飘零。
因为悲哀，所以不提，因为不提，所以在菲林里他留住旧时模样，旁的，譬如不合时宜，我都视而不见，只在日出日落时将这一出别话一遍遍地怀缅。或者有一天，所有陈年旧事都去如云烟——
我还会记得在故梦里，那个始终被爱的水仙少年。
那个追鸟的失落少年。

“还记得那种喜欢到不行的感觉么”
“我记得 只是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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