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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白色女墙(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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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转网络,作者不详,如有知情,敬请告知。


1楼2015-03-11 13:12回复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那是最糟糕的时代;那是智慧的年头,那是愚昧的年头;那是信仰的时期,那是怀疑的时期;那是光明的季节,那是黑暗的季节;那是希望的春天,那是失望的冬天;我们全都在直奔天堂,我们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借用狄更斯的话,您心里也有一道墙


    2楼2015-03-11 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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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Ⅰ
        火车停下了,回家真好。
        铁轨和车轮间恋恋不舍的拥吻,这样的声音,总会让安克忘记肮脏的车厢,老旧的扶手,司机花白的头发与浑浊的痰,还有一车不知疲倦奔波的人,尚且等着远去。
        我很难理解阔别之后重归故里的快感,当年不满于生活的一个人,越狱一般地逃离家乡,然后天南海北的闯荡去,安克与自己的故土至少隔膜了三十年,是我难以经历。甚至是难以料想得到的。然而也蛮自然,毕竟安克与我,不曾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叫做安克,我上次见到他,已是多年前的事,年龄与长相,在脑子里已经全然模糊了,只记得他有清朗的胡子,比别人高出一倍的颧骨,瘦柴的脸。似乎没什么元气,又并不太多疲惫的样子,不像马不停蹄的人,又的确像走过全世界。只是,多年过去了,我不是过去的我,安克不是过去的安克。有些遗憾的,我再也不能说我了解安克了。
        不过安克终于回来了,回来总是好的。
        我帮安克把大包小包的行李挪下火车,安克站在月台上抬头问我:“不下来看看?”
        “我又不是没来过,”我摇头,“再说这又不是我老家,我回家还得坐两个小时火车呢。”
        安克倒是没再说什么,不过从他的语气里还是可以感觉得出,安克还是蛮享受回家的。人都是善于思念故土的,人在跋涉与跋涉之间有了家,就好像鸟在迁徙与迁徙之间有了巢。家是自己不愿漂泊的证据。
        安克扛着他的行李走了,我从火车锈蚀的车窗中看着他远去,似乎很自然而然的,我比较担心他不习惯这里,不是不习惯定居的生活,而是不习惯这个与三十年前全无交集的城市,就像重新装潢的新家似的。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楼2015-04-10 1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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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Ⅳ
          安克从酒吧里出来,下起雪了,天真冷。安克搓着手一点点前行,他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过这个夜,身后是灯红酒绿的商店和车水马龙的街,一点点地打烊,带着瑰丽的灯光睡去,却不很静悄悄。
          安克有点苦笑,他捏高了风衣的领子,在浅涌慢长的风里瘦削地前行,灯光在雪天里愈发朦胧了,安克听到路边的乞丐拉着手风琴一起一伏的唱词:
          “你若微笑,日光倾城。”
          安克像是被忽然触起了什么,他蓦地站住,像问那个乞丐,又不像问:
          “这个城市对我讪笑。”
          “这里倾城的只有罪责。”乞丐说,“讪笑是城市惨淡的形骸。”
          乞丐先生给了安克一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微笑。
          安克他没想到一个乞丐高亢且充裕的情感,是如此的哲理且有诗意,相形之下,可怜的还是自己,没有任何人表示一点点的分担,不论有意还是无意的。安克的表情有些酸涩,他看看乞丐,只是乞丐不曾看他,蜷缩在自己的帽子之下,自顾自地唱着歌。
          安克慢慢地懂了,原来比他更可怜的还大有人在,他们跑不了他们闭不上眼他们只能看着这个城市一点一点的剜掉自己的容颜换上陌生的模样,他们才是最颓唐的。
          老来忘却故里,物非人是。人生又一大悲哀。
          安克在寒冷的夜里呼着暖腾腾的雾气,在灯下凝成好看的琥珀色。
          竟如此栖惶,竟如此栖惶。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6楼2015-06-09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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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Ⅴ
            安克觉得自己永远没办法适应这座城市了。这座城市在几个小时内即让他不断地伤痛迷茫再愣怔,一个城市只有有了改变才会有哲思,强迫着让人清醒起来,安克真不知这是幸运,还是悲哀。
            “他们都说考拉只有一天吃两小时发呆两小时睡二十个小时才是考拉。”安克想,那么,我要我的城市一直这样,再懒再馋再没有用都好,我要它保持原样,寄寓着一代两代人的历史与情感,好好承担起故里的意义,这就够了。“考拉就是考拉,我不需要它下地干活。”
            然而一辈子三万六千天那么长,十天作一刀,一生即一凌迟,这话听上去很疼痛的样子。我们活着的每一天,似乎都是为了脱胎换骨,让不适应这个世界的自己变的适应它,然后,放心的老去,离开。安克在过去与现在行走,走过时间,穿越稚嫩抵达成熟的秋天,沧桑沉淀。安克还在负隅顽抗,可是终归是徒劳的一样,安克傻得荒唐,他最终还是得接受这样一座城,推倒的城墙不会戛然而起,市长原先四处剪下的彩不会一条一条缝回去,形容枯槁也无所谓,是事实就是事实,事实永远只有一个,不可改变。
            安克想起一句话,这还是安克小的时候,祖母说的:
            “安克,这个院子就是你的城堡,这棵树就是你的角楼,哪怕有一天,祖母不在了,这栋城堡还会保护你,一辈子地保护你。”
            安克早已不是小孩子,他不会一字一句地去纠结祖母话里的深明大义,他一直把它当作一个童话,藉以祭奠物质匮乏而精神绮丽的童年。只是不幸的是,当童话被篡改,当生活不再怜惜与求全这个曾经孩子的美好幻想,当历史被推倒思念被踩碎连情怀也必须一并殉葬,生活就会变得可怜,变得不那么值得追求。它再美好也会像醉酒的夫人,只是一沓糊涂的胭脂,在大红大紫里面找不到了自己。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7楼2015-08-12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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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Ⅵ
              夜总算过去了,好长的夜,安克在立交桥下颤栗了一晚,他在原始森林里都没受过这待遇。
              安克漫无目的地行走,与其说他在行走,还不如直观地认为那就是个幽灵在无精打采地游荡。所幸的是太阳出来了,照在雪上面,慢慢的融成了水,气温反降了下去,但是看上去,却暖和多了。
              安克又一次到了这家酒吧门前,毕竟,现在这里还算是他唯一有点共同语言的地方。
              老板死了以后,酒吧招聘老板的告示贴了一年多,无奈没人愿意接下这死过人的酒吧,尽管大家心里都明白酗酒过度和酒吧没一点关系。因此,这件小店也就是酒保先生和几个伙计在经营着,所幸酗酒过度的人还不少,因此酒吧效益还不错,酒保先生也就有了个安稳的经济来源供应他足不出户的生活。
              安克推门进去,酒保先生似乎并不惊奇他的第二次光临,猜想一个心灵空虚的人的想法,似乎是一个简单不过的事情,好比现在的安克。酒保先生还是擦拭着他的高脚杯子,和安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至少现在的气氛,比昨天晚上要缓和得多了。
              “旅行家先生,走过世界各地的时候,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建筑吗?”
              “女墙,”安克说,“是女墙。”
              “好答案,”酒保先生矢志不渝地盯着杯子,“不过为什么?”
              安克本来以为常年不出门的酒保先生一定不知道女墙是什么,正准备如何给他解释解释不过事实似乎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安科吞下口水,似乎把刚才想好的话咽了回去,说:
              “只有女墙愿意告诉你历史,愿意扶着你瞻前顾后,愿意陪着你,我一直想找那么个地方住着,如果哪一天,我无以终老,必须孑然地死去。”
              理由其实很简单。
              女墙是北方常有的建筑形势,简单地说,就是一排城墙上,四个角之间连接的那些低矮些的部分,相当于蛋糕周围的那圈花纹。北方人有时候在地下挖一个百米见方的大坑,把家安在地面以下,冬暖夏凉。相对的,女墙也就仅仅高出地面一尺多,来往乡人,都可以坐在上面休息聊天。可以说,女墙是最有人情味的建筑。
              而这样的安克期望这样一道墙。从小的时候开始,安克就觉得祖母是他的墙,哪怕祖母去世了,那座宅子也会是他的墙,安克一直都是生活在墙中的,温暖且信实。
              安克不敢想像没有这座墙,这座墙不偏不倚地矮小,在上边留下一指天地,教育着你山外青山楼外楼的道理,而私下里,却矮矮地把你包裹起来,把自己的世界和外边划分得一清二楚。安科喜欢这样的墙,一座平易近人的墙,可以让你坐在上面与它并肩,如同巨人的肩背和智者的印堂。这样的墙很可爱,坐在上面就可以回望过去,可以大段地抒情,没有亢奋且热血的暗涌,把别人的哂笑挡得很坚实。这样的墙不吵不闹不炫耀,不会走得太远,也不会怂恿你进步,“过去赋予希望”,这是女墙告诉安克的。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8楼2015-08-12 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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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Ⅶ
                “安克的下一站是哪里呢?”
                “南美洲,那个一并有着疟疾,梅毒和黏糊糊鳄鱼的地方。”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旅行家是不会挑目的地的毛病的。”
                “不一定,你回到这里都会挑毛病。”
                “目的地是目的地,家是家。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别人。”
                霎时间没了声音,安克和酒保先生都认为,自己没办法和这个对面这个玩意儿沟通了。安克和我讲这段故事的时候,我想酒保先生会不会比安克年龄大出很多,就像安克比我大出很多似的,尽管酒保先生的年纪全然不写在脸上,但代沟就是这样,说了也解释不了的。
                沉默了一阵子,酒保先生慢慢地开口了:“你真要走吗?”
                “为什么不?”
                “你觉得一塌糊涂的这里和满是鳄鱼的南美洲哪个更可怕些?”
                “呜呵,都够可以的。”
                “那我就劝你还是留下来吧,虽然我知道阻拦旅行家不那么明智,”酒保先生的眼神忽然庄重了起来,“就算我求你,再陪这城市几年吧,至少在我死于酗酒过度之前,我还能看到爱着这里的人。”
                安克不作声了,安克说不出话来回答酒保先生,放弃终点还是放弃起点,都是很残忍的问题,好似揭下伤疤一样,漫不经心却鲜血淋漓。安克只默默且仔细地端详起酒保先生,酒保先生穿了很短的燕尾,嶙峋得细长的手指显得葱郁,抚了太多的杯盏,似乎酿过漫长的陈年。
                安克回到老宅子的那片坟墓,把自己那条红色围巾从房檐上摘了下来,太难看了,本想祭奠什么,却没想到弄得如同自己有什么东西,吊死在了过去。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9楼2015-10-14 1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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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Ⅷ
                  安克不由自主地矛盾起来,原先在沙漠里找不着北的时候安克都比现在淡定许多。
                  安克可以为自己的理想死心塌地,也可以为了这片故土奉献自己的后半辈子,只是安克不是墙头草,他不明白,哪一边需要他多一点,他的晚年死在那里比较合适。远方和脚下,都对它有着无上的吸引力,只是安克伫立在混凝土森林中间,被这两个力拉来拉去,哪里也去不了,只是纠结在这里了。
                  讲到这里为止,我想,这是安克的故事,这又不是安克的故事,不论谁在这里,都会看见自己的狄更斯,给自己讲了些听不懂的两面道理。只是,安克没有想错,与其让这些长吁短叹做自己将老的墓志铭,不如把它们当作这个城市的恸哭,这个城市在必须成长或是老去的时候不能逃避的恸哭。我想安克很糊涂,自己连枝头都没有了,却还无法恨起这个城市。或许老去就是这样,自己只是和太多城市一起共处,从不停下自己的脚步,现在才觉得如此的物是人非。然而安克抬起头,这个城市还是高楼林立,他多希望自己看到幻觉,只是恋旧成全不了他的乌托邦,他还是称那个是“混凝土森林”,还是对这里一点点的失望,或许更多些。
                  安克也是人,所以安克也是矛盾的,他一边见证世界的发展今天的天空不似曾经,又一边很强烈的不希望自己的怀念变成这样,全然少了念旧的意味,他多么希望时间慢下来,历史停下来。然而历史并不一定那样爱你,因此不论哪一条潮流都不会涌现出你想要的结局,历史就是历史,历史不可改变,谁为改变历史付出努力,谁就要自己慢慢惩罚自己。
                  安克站在这里最繁华的街道上,哪也不去。蓦地,他看见一位母亲正把一个刚买的氢气球拴在儿子手上。
                  “等宝宝长大了,就要好好念书,将来去更大的城市,你就能看见更大的气球了。”
                  孩子都是好骗的,安克想,孩子五年以后每天还惦记着气球才是这个母亲真正的麻烦事。只是安克有些费解,为什么母亲大多都希望孩子远离故土,甚至堵上自己有可能被忘却的危险。安克总觉得这些母亲不可能拿自己后五十年的歆享天伦做赌注,人类还没高尚到作五十年的春泥来护花的地步。
                  安克霎时间明白了,所谓的远行,所谓的眼界,原来真正的容颜,都是欲望,一种不满足于这里的欲望,一种狂热追求的欲望。不管自己是不是鲤鱼,只要有龙门,就总想着跳。
                  安克突然间想决定,他要留下来,他要努力让大家把过去的这里想起来,让这里变得盛产安克这样的怀念与记忆,安克有个伟大的计划,就是一个安克倒下去,一排排安克站起来。
                  A518起飞了,通往南美洲,富含安克还没怎么打过交道的鳄鱼食人鱼等等悍物的地方,只是我想它们或许还要晚一点才能见得到安克,因为在此时,我们的安克正坐在待机大厅里,将两千多块钱的机票刚刚退掉,对着售票小姐的白眼微笑了一把,然后把手里的各种单据撕了个粉碎。他决定以后不要想起世界,至少要很难想起世界,人心里是不必要总盛着世界的,他打算好了留在这里,陪着这厚土,怕它变得不像样子。“乡音依稀鬓不斑”,却是旅行者们最怕的,自己明明还没走远呢,却好端端没了家。
                  安克躺在机场的长椅上,透过透明的天窗,看着那架A518很近地飞过,蜻蜓一般地斩过白云,在自己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他不由欣慰地笑了,他想起那年他高中的时候,一个人跑去北京,站在故宫和长城门口没钱进去的样子,那个心里想着远方的样子。只是现在的安克早不是从前,现在的安克终于明白,尽管故宫那么大,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座角楼,尽管长城那么远,翻过了我数都数不清的山头。但是在他们心里,都有那么一段矮矮的,白色的女墙,“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人不能活在过去,直往前走又太残忍。所以人人都需要这一截精悍的缅怀,它连色彩都不需要,用来睥睨过去的与将要过去的,那些洪荒亦或平和的日子,历史无论怎样都好,都值得甜柔深谧地怀念。


                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0楼2015-10-14 1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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