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目鬼死的那天，地上的积雪还未化尽。
收到小羽葬礼请帖的时候四月一日正敲掉燃尽的烟灰。他随手在衣服上抹去沾染的灰烬，从小全手中接过请帖。
日子定在后天，地点是在店内。
小葵也来了。背对他站在店外的庭院里，头发盘得很高，脊背并不挺得直。空气里弥漫着菊花的香气，混着雪，很带冷意的味道。
四月一日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满目无边的黑色如同祭奠的死者。他没去打扰。
被积雪覆盖的土地下还有正在挣扎的嫩芽。春天还未到，百目鬼终是没能熬过这一年。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偶然，有的只有必然。
侑子小姐穿着大红的和服，表情一如从前般莫测。四月一日用掉了她的烟管，所以她只是空手对他。风很大，侑子小姐的头发吹起来，被她用手拢住。
百目鬼。侑子小姐说。遇见他是必然，成为朋友是必然，无法割舍是必然，最后他的时间停止时必然，看他老去是必然。
四月一日吐出一口烟雾。就像他用尽气力也无法让小全小多看看人类世界，他也无法让停滞的时间开始转动，或者让百目鬼的时间停止流去。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久到不再为委托遍体鳞伤，久到魔力突破限制，久到同龄人娶妻生子，久到小葵弯掉背脊，久到百目鬼死于意外。
太久以至于似乎要没有人再陪我等你了呢。侑子小姐。
痴念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却不至死。
所以目睹他离去的必然，竟也就这样承受了下来。
梦醒后四月一日有些恍惚，却很快分清梦与现实。夜晚他坐在院子里喝酒，赤脚踩在白色的雪上也不觉得冷。月亮很大，一切都染上幽静的光。
他吐出一口烟，转身抱起眯着眼打盹的摩可拿。
月亮总是如此眷顾这个世界，并不因为另一世界的谁死去与这个世界的谁伤怀而停止洒下清冷的光。它是如此公平和忠诚，胜过他所知的一切。
他捧起一捧雪，把脸埋进去。
店里总因为小全和小多而热闹开来。四月一日眼神空洞，神色却是足够蛊惑。不同于店的前任主人，他的寂寞，比侑子小姐还要寂寞。
客人进进出出。太久了，久到四月一日见过太多的阴暗，所以面对一切可以做到无动于衷。这些年来他变得越来越冷静，就像他一直所等待之人，也像他现在所期待之人。
客人诉说店长的神秘莫测，店长穿张扬的宽大和服，一边明金一边湛蓝的眸子，冷漠而又冷静。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四月一日也曾是[世界]的一员。
四月一日想起百目鬼百年不变的表情，到死也是一样的刻板。侑子小姐离开后百目鬼总会过来，不说太多的话，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四月一日留他吃饭，作为回报是他也会帮忙完成委托。
百目鬼本是进不来这里的。侑子小姐也说过，他进不来的。那么他总是出现在店里，为什么呢？
四月一日从不过问有关这点。因为他知道，百目鬼也知道。
这是无法兑现的承诺。
后来小葵来到店里，盘发很高的脸看上去有些消瘦。小全小多绕着她转圈，摩可拿从她脚底跳到头顶，耳朵扇开扫乱她整齐的头发。
四月一日横卧在榻榻米上，伸手拢拢衣襟。什么时候小葵也可以在他的保护下自由进出这家商店了呢，似乎也很久了。
小羽说是让我把这个给你。她说。
摩可拿歪着身子。是什么呢是什么呢。小全小多换了个方向开始转圈。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四月一日放下烟斗起身接过。是一个很有分量的铜炉，四月一日冰凉的手指接触到上面雕刻的冰凉的花纹，十分古朴大气的类型。四月一日深吸一口气，他感到无尽悲伤把他淹没。
谢谢你小葵。
百目鬼生前高大，死后却只有那样一个铜炉大小。四月一日的手贴在炉壁上感受到里面澎湃的灵气。这些年来不仅他，而且百目鬼，小葵和小羽，都有很惊人的成长吧。
四月一日施了术法将那些灵力永远的封存在铜炉内。那些灵力浓郁，充满生机，四月一日在它们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百目鬼的冷静，可是它们确实是他。
他身上侑子小姐的和服，也没有侑子小姐的温度，没有侑子小姐的味道，可是都曾经是侑子小姐重要的东西。
有些事物的无可奈何是由于时间的消磨，最终变得了无痕迹。可有些东西，却在一开始就缺少应有的属性，似乎轻轻一戳就全部消失殆尽。
侑子小姐也许属于前者。他等她快百年，他还未等到。百目鬼属于后者，可他想，他可以等百目鬼更久。
四月一日站在被积雪覆盖的山上。外面的空气比店内要冷很多，他依旧穿着宽大的和服，松松垮垮，哈出的雾气和吐出的烟雾一样都是白色。虽然是晴天，但依旧很冷。
他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商店，可是孤独却没有减少。现在的四月一日已经不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想到都觉得十分可笑的那个四月一日。现在的他，强大，冷静，很久之后的未来，他还
会变得更加强大。
他已经能够走出去，也许有一天会走得更远。他等的人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但也许他会有能力让他们回来。
但那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欢迎回来。」
THE END
收到小羽葬礼请帖的时候四月一日正敲掉燃尽的烟灰。他随手在衣服上抹去沾染的灰烬，从小全手中接过请帖。
日子定在后天，地点是在店内。
小葵也来了。背对他站在店外的庭院里，头发盘得很高，脊背并不挺得直。空气里弥漫着菊花的香气，混着雪，很带冷意的味道。
四月一日只远远地看了一眼，满目无边的黑色如同祭奠的死者。他没去打扰。
被积雪覆盖的土地下还有正在挣扎的嫩芽。春天还未到，百目鬼终是没能熬过这一年。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偶然，有的只有必然。
侑子小姐穿着大红的和服，表情一如从前般莫测。四月一日用掉了她的烟管，所以她只是空手对他。风很大，侑子小姐的头发吹起来，被她用手拢住。
百目鬼。侑子小姐说。遇见他是必然，成为朋友是必然，无法割舍是必然，最后他的时间停止时必然，看他老去是必然。
四月一日吐出一口烟雾。就像他用尽气力也无法让小全小多看看人类世界，他也无法让停滞的时间开始转动，或者让百目鬼的时间停止流去。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呢。久到不再为委托遍体鳞伤，久到魔力突破限制，久到同龄人娶妻生子，久到小葵弯掉背脊，久到百目鬼死于意外。
太久以至于似乎要没有人再陪我等你了呢。侑子小姐。
痴念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却不至死。
所以目睹他离去的必然，竟也就这样承受了下来。
梦醒后四月一日有些恍惚，却很快分清梦与现实。夜晚他坐在院子里喝酒，赤脚踩在白色的雪上也不觉得冷。月亮很大，一切都染上幽静的光。
他吐出一口烟，转身抱起眯着眼打盹的摩可拿。
月亮总是如此眷顾这个世界，并不因为另一世界的谁死去与这个世界的谁伤怀而停止洒下清冷的光。它是如此公平和忠诚，胜过他所知的一切。
他捧起一捧雪，把脸埋进去。
店里总因为小全和小多而热闹开来。四月一日眼神空洞，神色却是足够蛊惑。不同于店的前任主人，他的寂寞，比侑子小姐还要寂寞。
客人进进出出。太久了，久到四月一日见过太多的阴暗，所以面对一切可以做到无动于衷。这些年来他变得越来越冷静，就像他一直所等待之人，也像他现在所期待之人。
客人诉说店长的神秘莫测，店长穿张扬的宽大和服，一边明金一边湛蓝的眸子，冷漠而又冷静。但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四月一日也曾是[世界]的一员。
四月一日想起百目鬼百年不变的表情，到死也是一样的刻板。侑子小姐离开后百目鬼总会过来，不说太多的话，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四月一日留他吃饭，作为回报是他也会帮忙完成委托。
百目鬼本是进不来这里的。侑子小姐也说过，他进不来的。那么他总是出现在店里，为什么呢？
四月一日从不过问有关这点。因为他知道，百目鬼也知道。
这是无法兑现的承诺。
后来小葵来到店里，盘发很高的脸看上去有些消瘦。小全小多绕着她转圈，摩可拿从她脚底跳到头顶，耳朵扇开扫乱她整齐的头发。
四月一日横卧在榻榻米上，伸手拢拢衣襟。什么时候小葵也可以在他的保护下自由进出这家商店了呢，似乎也很久了。
小羽说是让我把这个给你。她说。
摩可拿歪着身子。是什么呢是什么呢。小全小多换了个方向开始转圈。是什么呢是什么呢。
四月一日放下烟斗起身接过。是一个很有分量的铜炉，四月一日冰凉的手指接触到上面雕刻的冰凉的花纹，十分古朴大气的类型。四月一日深吸一口气，他感到无尽悲伤把他淹没。
谢谢你小葵。
百目鬼生前高大，死后却只有那样一个铜炉大小。四月一日的手贴在炉壁上感受到里面澎湃的灵气。这些年来不仅他，而且百目鬼，小葵和小羽，都有很惊人的成长吧。
四月一日施了术法将那些灵力永远的封存在铜炉内。那些灵力浓郁，充满生机，四月一日在它们身上感受不到一丝百目鬼的冷静，可是它们确实是他。
他身上侑子小姐的和服，也没有侑子小姐的温度，没有侑子小姐的味道，可是都曾经是侑子小姐重要的东西。
有些事物的无可奈何是由于时间的消磨，最终变得了无痕迹。可有些东西，却在一开始就缺少应有的属性，似乎轻轻一戳就全部消失殆尽。
侑子小姐也许属于前者。他等她快百年，他还未等到。百目鬼属于后者，可他想，他可以等百目鬼更久。
四月一日站在被积雪覆盖的山上。外面的空气比店内要冷很多，他依旧穿着宽大的和服，松松垮垮，哈出的雾气和吐出的烟雾一样都是白色。虽然是晴天，但依旧很冷。
他现在已经可以自由出入商店，可是孤独却没有减少。现在的四月一日已经不是很久很久之前，久到他想到都觉得十分可笑的那个四月一日。现在的他，强大，冷静，很久之后的未来，他还
会变得更加强大。
他已经能够走出去，也许有一天会走得更远。他等的人也许会回来，也许不会，但也许他会有能力让他们回来。
但那会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欢迎回来。」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