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资产阶级社会,正是工人与劳动对象、劳动资料的分离,使得工人既丧失了劳动的对象,也丧失了维持肉体生存的手段——生活资料,使得工人仅仅成为自己肉体的主体,“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它是工人的劳动得以实现、工人的劳动在其中活动、工人的劳动从中产生出和借以生产出自己的产品的材料。”[13]一句话,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是以劳动要素的分离和对立为前提,这种劳动使得本来统一的各要素之间分离了、异化了。但是,这种分离和异化,并不是从来就有的,也不会永远存在下去。事实上,劳动各要素的统一在历史上是实际存在过的。我们知道,恩格斯的《国民经济学批判大纲》对马克思写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有很大影响。在这篇文献中,恩格斯已经认识到“资本与劳动最初是同一个东西”[14],是私有制造成了劳动的基质、劳动的材料与劳动的分离[15]。如果我们撇开私有制,“资本本身将回到它与劳动的最初统一体”。[16]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也表达与此大致相同的看法,认为“起初,资本和劳动还是统一的”。[17]可见,马克思对存在于资本主义社会中的异化劳动的分析是在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基础上进行的。马克思关于异化劳动的考察不是基于“价值悬设”的得出的结论,而是对历史发展的总结。至于劳动统一体的解体具体是如何发生的,马克思在《手稿》中尚未展开具体的论述。马克思后来所做的工作不是离开了这一线索,相反,恰恰是沿着这一线索将自己的研究推向前进。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资本主义生产以前的各种形式”中,马克思详细考察了在生产力发展基础上劳动与财产从同一到分离的历史过程,“这个历史过程从促使劳动者是所有者,或者说所有者本身从事劳动的各种不同形式发生了解体。”[18]马克思认为这一历史过程是由三种财产形式的解体构成的:首先是劳动者把土地当作生产的自然条件的那种关系的解体。其次,劳动者作为劳动工具所有者的那种关系的解体。如果说这两种关系的解体是劳动者对其生产条件的所有权关系的解体,那么,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产生还需要另一种关系的解体,那就是劳动者本身属于生产客观条件的这些关系的解体,即奴隶制和农奴制的解体,在这两种制度中劳动者的人身被当作生产资料而与其它生产资料相并列。[19]这些历史过程的结果就是:一方面形成了没有生产资料、但相对于奴隶和农奴来说有权利出卖自己劳动能力的自由劳动者;另一方面生产资料作为他人财产,作为自由工人的非财产与劳动者分离、对立成为资本,正如马克思所说:“正是这种使大众作为自由工人来同劳动的客观条件相对立的过程,也使这些条件作为资本同自由工人相对立。历史的过程使在此以前联系着的因素分离开;因此,这个过程的结果,并不是这些因素中有一个消失了,而是其中的每一个因素都跟另一个因素处在否定的关系中:一方面,是自由的工人,另一方面,是资本。”[20]可见,是旧的生产关系的解体为资本关系的形成创造了条件。
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明确区分了劳动与劳动力,提出劳动力商品的范畴,认为货币所以能转变为资本,就在于劳动力成为商品,就在于劳动力所有者能够而且必须出售自己的劳动力,人的劳动能力成为交易和买卖的对象,而这也是以劳动和劳动对象要素的历史分离为前提的,马克思指出:“两种极不相同的商品占有者必须互相对立和发生接触;一方面是货币、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的所有者,他们要购买他人的劳动力来增殖自己所占有的价值总额;另一方面是自由劳动者,自己劳动力的出卖者,也就是劳动的出卖者。自由劳动有双重意义:他们本身既不像奴隶、农奴等等那样,直接隶属于生产资料之列,也不像自耕农等等那样,有生产资料属于他们,相反地,他们脱离生产资料而自由了,同生产资料分离了,失去了生产资料。商品市场的这种两极分化,造成了资本主义生产的基本条件。资本关系以劳动者和劳动实现条件的所有权之间的分离为前提。”[21]在这种分离的、异化的状态和氛围中,劳动力所有者有进行劳动的可能性,但是缺乏把劳动对象化、现实化的物的条件,因此,劳动对于劳动力所有者来说是一种单纯形式的劳动,是一种抽象的存在,劳动力所有者不可能直接用劳动力生产使用价值或生产商品从而能够依靠劳动产品的出售而维持生活,只能通过出卖劳动力才能与生产资料也就是实现劳动的条件相结合,才能进行生产活动,才能换回生产、再生产自身的等价物,也就是说工人只有通过让渡劳动力才能保存劳动力。正是这种分离形成了市场上买者和卖者对立,形成了货币所有者同时也就是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占有者与除了劳动力一无所有的占有者相对立,形成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起点。资本和雇佣劳动的关系所以会发生,正是因为“劳动力实现的条件——生活资料和生产资料——已经作为他人的财产而和劳动力的所有者相分离了。”[22]
可见,马克思早期对资本主义条件下对异化劳动起源的分析和后期对资本生产起点的分析是一脉相承、逐步深入的,不管是异化劳动还是资本都是劳动统一体解体、劳动者失去把自身劳动力对象化出来的现实条件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