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公主。”
长夜凄清,从梦中惊醒,是罗裙拂地的窸窣声。
阿寺恭顺仍同当年。
她就这样跪坐在我的长榻之下,乌黑如绸缎般的长发铺泄于地,赤着足,秉着一只宫灯,幽红的烛晕照着殿中昏暗寂静的一切,无言如同我与她之间。
“公主夜惊了吗?”
“我是哪门子公主?”嘲笑道,我问她,“现在几更天了?”
“四更刚过,公主不若再睡一会儿。”阿寺忧心忡忡地望着我。
从她那双微微透着碧色的眸子中,我知道,近来李乾照定然又赐死了一大批宫人,自高祖年中,朝臣照例五更早起,身着官袍,手提长灯,鱼贯入宫门参奏。皇帝起得更早一些,五更不到便要更衣沐浴,含香洗漱。
从窗外望去,天暗沉沉的,如在夜半。
因为冷清,甚至连鸟雀也不在太平宫的树枝上停歇、啼鸣。
想来这九重宫阙之中,我是起得最早的一个。
寂寞之余,不由得猜想李乾照此刻在做些什么,定然是拥着波斯新贡的美人,酣然轻眠中。年轻皇帝的荒淫,恐怕是当初一再推他上位的朝臣们也未想到的。父皇若是在世,亲眼看到自己犹豫再三才选定的、一向沉稳恭敬的嫡长子乾,会在他死后罢黜了三朝元老,血洗朝臣,不知将作何感想。
想象着那人睡着的模样,我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想法,若是此刻混入文华殿中,袖中藏刀,是不是能将李乾照一刀刺毙。
又或者,被大内的禁卫一把按在地上刺毙的那人,会是我。
“公主,公主。”阿寺轻声唤着我。
我笑她:“你该像她们一般,叫我‘瑶宫人’。”
阿寺的眼中又浮现出那诚惶诚恐的神色。
“不。”她低着头,眼中含泪,似乎想起了太宗年间我的荣宠无双,与而今的凄惨冷淡相比,使人绝望而哑口无言,“公主是太宗皇帝的掌上明珠,是阿寺一辈子的公主。”
“嘘,小声点。”我凑到她耳边,“小心让高力番听见了,说给李乾照听。他定然叫人割下你的舌头。”
高力番是李乾照年少时便跟随左右的心腹,被拨来太平宫掌管这里的一切。太平宫曾经里三层外三层封上的不见天日的木板,便是他命人钉上的。拴在我脚上的锁链,也是他命人焊的。
甚至,当初逼走吴王恪的诡计,也是他所出。
后来,木板被人一条条地拆下,锁链也被弄断,吴王恪并没有死,他的一切阴谋,都被我一样样拆穿。我们保持着不动声色的对峙,在他背后,是那个最大的主使,丧心病狂的李乾照。
阿寺显然被我的话吓到,碧眸含泪闭上,不再多言。
我微笑着接过她手中的宫灯,提得高一些,凝神专心地望着那跳跃的红焰。
烛晕似湖波般,一圈圈地扩散开。
这温暖的湖光中,一切凄冷的摆设,似乎渐渐在变样。
又回到了贞治三十五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