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cp:黎且】
《夫妻树》
我叫龙且,是一棵榕树。
她叫小黎,是一棵美丽的楠木。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个春天,一只色彩斑斓的鸟儿落在我的枝桠上,低头梳理羽毛时,抖落下一颗小小的籽粒。一阵和煦的春风,将其掀落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我亲眼看着她被薄薄的尘土覆盖,亲眼看着她被细细的雨水浸润。
然后,第二年,她,出土了。
我就这么凝望着她,直到把浮世望成眼睫上的尘埃。我看她一点点长出枝叶,看她一点点变得婀娜。
炎夏,我尽力伸出茂盛的枝叶为她遮荫,她便仰着脸笑:“小龙叔叔,谢谢你。”
我愣了一下,心里便是微微地酸痛。
这里是一片偌大的森林。我已经六十岁了。但对于我们榕树来说,这正是正当壮年的时候。
而她,是棵美丽的楠木,美丽的,而且年青。
年青真好。
她可以整天和小鸟不停地说话,可以无限向往地眺望着小鹿,说:“我要是有脚该多好呀。”
每当她晃着一头嫩绿的长发这么说时,我的心中总是柔软的,软得想将她整个儿包进来。
“小黎丫头,我们是树,不可能有脚的。”
“哦,”她失望地叹口气,“那要是能有翅膀就更好了。”
我呵呵地笑。年青,就可以有幻想,明知实现不了,却仍执著着。不像我,经过了六十年的花甲,已经疲惫了做梦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阳光灿烂地洒满她的叶片,连背面的绒毛都泛着金亮亮的柔光。她的腰身开始变得挺拔。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一棵楠木。微风拂过,满世界都是叶子的笑声。
“小龙叔叔,山的那边是什么?”
“是树,很多很多的树,同这里一样。一个老猎人和我说的。”
“是吗?”她轻轻地摆了摆叶子,“我也好想亲眼去看看呢。”
我爱怜地望着她,将树荫再多一些地倾过去。
她仰着脸,目光忽然变得灼热:“小龙叔叔,你看!那是什么呀?”
“那是鹰。一只鹰而已。”
她眼里全是狂热的羡慕,喃喃着:“他有那么坚强的翅膀……他飞得真高……他什么都能看见……”
接下来的日子她忽然变得沉默,只是坚持不懈地让小鹿摘来野花别在额角,然后向着天空迫切地张望。
我知道她在等什么。
下了很大决心,我也让小鹿采来野花戴在身上,然后叫她看。她笑得满树的枝叶沙拉拉地响:“小龙叔叔,你显得好年青啊。”
我本就是年青的,只是,比她早生了六十年而已。
渐渐的,我即使全身戴满了鲜花她也不再笑了。她的眼里分明是一种忧郁,一种我无法触碰、无法医治的忧郁。
只有在看见那只雄鹰掠过天际时,她的眼才是充满生机的,甚至还染了些昂扬。
也许雄鹰那犀利的眼睛发现了这棵戴满了鲜花的楠木,他毫无预兆地俯冲下来。
“啊!”她惊叫着。
雄鹰又飞走了。她看着他渐渐消失的身影,全身都在颤栗,一双美目闪着仰慕的光。
小鹿开始变得很忙碌。因为她要很多很多的野花,只为了他在高空盘旋时,一眼就能发现她。
雄鹰飞过上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都用不断的俯冲赢来她的尖叫。
“山的那边有什么?”她喊。
鹰低沉地回答:“是树,和这里一样,很多很多的树。”
“再远一些呢?”
“是河流。”
“再再远一些呢?”
“是平原。”
“再再再远一些呢?”
“是我的家。”
晚上,她满足地睡去。水色的月光倾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轻轻地颤动着。
她一定编织了一弯甜梦。只是,她的梦里,不会有我。
雨季到了,漫无边际的雨水从天而降。天色阴暗,混沌分不清昼夜。
雨水淋得她透不过气来,我侧过枝条为她挡雨,她却拼命从枝丫间向外张望。
电闪雷鸣中,她突然欢呼:“他来了!”便探出头去呼喊雄鹰的名字。
“危险!”我想也没想便整个覆上她。一道闪电过后,我的一条臂膀掉落了。
诚然,很痛。但我仿佛早已习惯了一般地麻木了。
她变得苍白,用沾满了雨水的枝条拂过我的伤口。
我暗自苦涩,这滚滚而下的雨水中,是否有一颗,是你的眼泪呢?
雄鹰并没有来,她把一小块乌云当作了他。
我能感到生命的气息在渐渐离我而去,我的眼皮开始愈发地沉重。
失去了臂膀,失去了爱,我好像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借口。
雄鹰也再未出现过。
她迅速地憔悴下去,忧伤地看着我的伤口,忧伤地看着没有他的天空。
其实那天,雄鹰是来了的。电闪雷鸣中,他赶来看她,但不幸被闪电击中了。
我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姿态摔落,是否依旧威风昂扬?之所以知道这些,是看到路过的一个猎人,手里提着一只僵硬的鹰。他的眸半眯着,没有了往日的犀利,全是满满的不舍与不甘。
一道闪电。我,失去了臂膀;他,失去了生命——为了,爱着的女子。
我在一天天地枯萎,死亡对于生命来说不过是必然的结局罢了。
她轻轻地啜泣着:“小龙叔叔,你不许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呢?”
她的泪大滴大滴地砸下来,枝叶也缓缓包围过来……
不知过了多少年,这片山林中开始有更多的人出现。
不久出现了这样一篇报道:百年榕树半边已经枯死,仍与楠木枝叶相连,酷似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
我们,成了旅游景点中的一处著名景观。一块牌子伫在前面:夫妻树。
他们不知道树的感情。虽然我们长在了一起,但,我不是她的夫。我只是她的小龙叔叔,一直都是。她的夫,在那个电闪雷鸣之夜,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