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座位上坐定,不多会儿航班就起飞了。现在是十二月,每年这个时候空条承太郎都会回到日本,一直待到来年开春。
这样奢侈的寒假是乔瑟夫一手安排的,从外孙离婚后开始,据说要到他遥遥无期的再婚才会结束。承太郎虽不似他父亲不着家地满世界巡演,但他也从没好好享用过这段时间,他总能给自己做不完的工作。
荷莉每年都会委托给他一盆水仙,只为儿子能从忙碌中抽身一刻。他理解母亲的苦心,所以他分出了心思给这种赖活的植物。但也只是一点,毕竟只要有水和阳光它们就能长得很好。白色的花往往撑不到他走就谢了,承太郎会在临走前把绿叶扔掉,整个房间就空荡得好像他没回来过。
直到回程前晚承太郎还在通宵,疲惫几乎让他错过飞机。今早的航班人很少,他的位子靠窗,右手边一整排都空落落的。喝了杯热水,看着舷窗外的云层,承太郎就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个很平实的梦,除了空间时间的一点跳跃,没什么特别。他站在空条宅的玄关前,手里是一把绿叶,忽地他注意到还有一枝花苞没开,犹豫再三他又把水仙放在了院子里。出了家门他碰见多年没见的故人,对方给了他一张纸,刚要展开承太郎就被一阵颠簸惊醒。他慌忙去摸外套内袋,那张纸还好好躺在里面。
他听见乘务员的安抚,一转头才发现身边坐了个人,黑色长款制服扣得滴水不漏,左颊边垂着银色的刘海。那人正仰着头出神,感受到承太郎的视线他回过了头,令人倍感熟悉的面容却蒙着层薄雾。对方绽开个笑容,伸手指了指,承太郎也仰起头,漫天的星子仿佛触手可及。一双手越过承太郎肩头,冰凉的指腹阖上他的双眼,身后的人温柔地道了晚安。
承太郎奋力睁开眼睛,此时才真正醒转。身边的位置仍是空的,窗外的一片漆黑告诉他再过不久就能到家了。
本就不多的行李早被承太郎寄回了家,抽完一根烟他才缓缓踱上末班车。今夜和十多年前那晚一样,车厢里只有他空身一人。窗外的星辰被满月扫尽,折散在遥远的海面上,下一站就是海边。列车停了又走,到终点站承太郎的烟盒也正好空了。他叼着最后一支烟停在了回家必经的鸟居前,放弃了那个无解的问题——他有多久没想起花京院了。
他摸了摸外套内袋,那张纸还好好躺在里头,这是昨晚下班巧得的那本日记的缺页——一张画,画上的他并不像现在这样孤身一人,这也是迟来了十年的花京院的回答。一回到冰冷的公寓,他炙热的心绪立即冷却。死亡灭却了所有可能,曾经的畅想在它面前化为了对今日的嘲讽。而怅然并没持续太久,他很快又坠回了忙碌中。
无可否认,任何情感都经不得消磨。尖刻终会钝锈,甚至消失无踪。何况是这种断了维系的。死亡的确不是结束,它只是引导了消逝。
台阶尽头似乎有人向承太郎走来,脚步越来越近的同时,云也渐渐遮住了月亮。所有黑暗都在这时向承太郎涌来,那人随着他唇间将熄未熄的烟火来到了他面前。注视着对方隐没在夜色里的眼睛,承太郎向虚无伸出了手。云很快散开,他独自站在朗照的月光下,任那阵透着熟悉的风擦肩而过。他太累了。
怅然若失的感觉重新灌满了他的心,那个晦暗的梦也好、转瞬即逝的情绪也好,全部都在提醒他,他心中的花京院正在流失,而他无能为力。
靠回忆还有那份飘渺无依的感情坚守一辈子是不可能的,这些他都明白,但独独遗忘他无法容忍。
荷莉早就睡下,承太郎摸着黑轻手轻脚回了房间。他打开壁橱,那套他换下多年的制服正好好挂在里面。他忘记了翻找睡衣的目的,转而取下衣裤穿在了身上。印象中非常合身的制服小了不少,袖口也有些磨损,他将手插进口袋,无意摸到了一条手帕,绿色的条纹还没褪色,素白的底色却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因清洗有点晕染。承太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绞”字,他像多年前那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前浮现出当时花京院羞愤的神情。伤悲不再鲜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苦涩。那些无可避免的遗忘将他复杂的情感打磨得圆滑,更好在血肉中流淌。他只是没有契机想起花京院来,他该换种生活方式,已经不需要过量工作来转移注意了。
一个你真心回味着与之共度日月的人你怎会轻易忘记。
第二天一早,荷莉就把睡眼惺忪的承太郎拖到了院子里,惊喜地向他展示那盆他去年留下的水仙,虽然因为疏于照顾,今年开不了花,但那些新芽仍然嫩绿喜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