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余】
　　在我们二十岁生日那天，父亲凌晨时传简讯给季于，说母亲去世了。那一瞬间我有强烈的眩晕感，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定神。我尚且如此，望见盯着简讯一言不发的季于，他修长的五指紧握手机，关节处泛着青白。
　　“哥，我们有黑色的西装吗。”他的声音很平稳，使我有错觉他是在询问我的意见，一如往常出门前谈论着装的场景。“有的。”我看着他起身，洗脸刷牙，在浴室里一个人独自呆了十几分钟，而我在外面等着他，脑子里空旷的异常。
　　“我手有些发抖，你能帮我系领带吗，余。”恍惚间，我听到他唤我。一般而言，他是不会轻易喊我名字的。我犯了个错，错认为他的坚忍和改观，而他却还是那个需要我的季于。我看着衣帽镜前的那张脸，惨白的如此熟悉又陌生，刘海被打湿了垂在额前，黑眼圈很重。他也在盯着镜子前的我。不由得心头涌起一阵酸楚，眼帘之下似是起了雾。真是一个傻瓜啊，然后我握住了他的手。
　　“三月的天气，你明知道的还没有回暖，干什么洗冷水。”我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凶狠，平声道“以后记得清晨洗热水。我陪你，乖。”
　　远方的噩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乱我们的生活，于是这个悲伤的二十岁大半部分是在火车上度过的，季于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而我看着窗外的风景，大片田芜里随处可见冒绿的痕迹，我哼着中孝介的“春”，眼前倏忽之间变得模糊。
　　整场仪式下来，花费了三天的时间。其实母亲是在我们生日的前一天就已经过世，老乡说是因为不慎从老屋的楼梯上滚下来，抽搐了个把小时才离去的，场面十分难看。而我从始至终只见到依稀有印象的几个姨婆和叔伯，一一问好，他们没问我过得好不好，我也没想去询问父亲现在何处。
　　屋外锣鼓喧天，附近的老老少少都来了，桌子上摆得是大鱼大肉，如非是厅前装着黑框挂着白花的遗像，就像一个值得庆祝的喜宴。不知所以。
　　季于躲在我的身后，又使我仿佛间有种回到儿时，他碰到难过或者不顺心的事情时总爱躲在角落或是揪着我的衣角偷偷掉眼泪。此时的他一直在不自禁的瑟瑟发抖，像只无所措手的兽，被鞭炮的灰淋湿了，被钹镲的声音吓的魂不守舍。我们站在角落里，十指相扣。我想告诉他的是，“别怕，有我在呢。”

【季余】
　　每年夏季总会有几场雨，催着南山菡萏开，西山青梅熟。
　　这雨要么是一场，一连徐徐下好几天，要么是几场，接连徐徐下好几天。
　　十岁大的季于站在石巷里，巷子很长，一眼看不到头。周围是石头砌成的石壁，石壁缝上有很多青苔，被雨水滋润着，绿的发亮。这个画面在我梦里出现过多次，季于湿漉漉的，左手拿着一把合上的油纸伞，还有一块被油纸包裹住的东西。他回头朝我的方向望，眼神似是询问我是否要一起走，我焦急的想让他撑伞，别再让雨淋湿了头，会感冒。却只能张着嘴，发不出声。每次的梦，他都无措的杵在那里，全然不顾落下的雨丝。梦的最后十岁的季于拎着伞和包袱，吃力的迈开脚步，踩着水洼，消失在石巷深处。灰蒙蒙的天，积水被他踏得向四处飞溅，这时，石壁上的青苔显得更绿了。在我看来，十分突兀
　　我又梦到他了，还是十岁的样子，依旧站在石巷里，手拿油纸伞和包袱。天上飘着绵绵细雨，石路被雨水浸着，青苔窝在石缝和墙角中看着我们。我让他撑伞，别让雨淋湿了头，会感冒。他充耳不闻。只是愣愣的盯着我。然后这一次他走向了我，把手里被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哥，你拿着，这个东西很重要。”我皱眉，油纸防水你不防水。
　　“那伞呢？”我问他。
　　“伞不是我的。”我心里暗骂你个呆逼，却听他说，“我要接一个人，哥，你先回去吧。”
　　这是我第一次在梦里和他对话，十岁的季于用很沉着的声音告诉我，他要接一个人，这是从未有过的。我想问是谁，两个字却含在嘴里，最终没有问出口
　　我感觉周围的布景在变得模糊。可不要在这个时候醒啊，问不出口，但还是想看看是谁。我额间冒出细密的汗，即使是雨天，夏季在这个山坳里依然彰显着本色，伴随着低沉的雷鸣声摇荡在这片山头，回响天际。
　　转眼间，一个穿白衣裙的女人走向他，季于在迎向她的同时，张嘴对那个人说了什么，我听不清，也看不清。
　　十岁的季于比那个女人矮上一截，却伸着手臂在帮她撑伞，场面固然有些滑稽。然后他们一同走了，撑着伞，走向石巷深处，消失了。

【季于】
　　哥哥的名字是我起的，季于和季余，多般配。
　　尼采在《罪恶的彼岸》里说过一句，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我念给哥哥听的时候哥哥正在看电视，电视光印在他的脸上。他背后的冰箱门没有关。“哥哥，你是不是偷偷一个人喝酒了。”我很有根据的盯着床脚的啤酒罐，看他如何否认我。哥哥盯着电视，“我没有喝，是你喝了。”
　　“我没有，冰箱门你也没有关。你骗我。”我皱眉，最近他总是心不在焉的，电视里在回拨昨晚的球赛。他昨晚没有回家。
　　“看球呢，别吵。”
　　我用脚踹了一下他，“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昨晚去哪了？”
　　“昨晚你没给我开门，我没带钥匙，睡在天桥上了。”他居然满口跑火车，这让我有些生气，“那你为什么衣服上那么香。”
　　“你烦不烦啊，我昨晚和别人去喝酒了，所以没回家，我都喝了一晚上酒了，那里，”他指着冰箱，“所以只能是你没关。”
　　他去喝酒了，从没和我说过。还这么理直气壮，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和谁。”
　　一个女的，你不认识。我听见他心里这么说。然后他关掉了电视，没穿拖鞋就走进了浴室。
　　晚上我躺在他怀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哥哥的沐浴露很香，和我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他说不想用和我一样的东西，所以浴室里放着的东西都是成对的。但是十天半个月过去，我的沐浴露或者牙膏已经见底了，他的却还沉得不行。我心里暗自窃笑，哥哥口是心非，偷偷用，还不愿承认。
　　所以我说，是“哥哥的沐浴露很香”，给他留点面子吧。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他今晚并没有念书，说是很累。我也没有和他闹，或是生活上有什么不顺心呢，我有的时候也需要换位思考哥哥的情绪和感受。
　　片刻后，哥哥才开口到，“傻瓜，会的。”他刚才似是已经睡着却被我吵醒了。
　　“那……你会喜欢上别人吗。”我又想起了数月前的那个梦。白色的女人总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哥哥去喝酒，是不是和她呢？
　　秋天的月光铺在我们身上，蟋蟀不知躲在何处，叫声越叫越嘶哑，却没有要停止的意思。今晚的月亮是圆的，它就在我眼前，像是我伸直胳膊就能摸到似的。
　　“那季于会喜欢上别人吗。”哥哥侧过身，发现我的半边胳膊在毯子外，便伸手将毯子重新把我盖住。
　　“不会的哥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嗯，永远在一起。”哥哥搂着我，拍了拍我的脑袋，“睡吧，傻瓜。”

　　季于长大了，相守相依这几十年，终于到头了。我感觉自己的有些悲凉，像个屹立在风中的迟暮英雄。迟暮英雄站在傍晚的山头，衣衫褴褛。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片段，需要被呵护的弟弟，总是被欺负的弟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了不爱哭的弟弟。
　　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这就足够了。会永远在一起的，我属于你，但你属于我的时间已经耗尽。
　　再见弟弟，我亲了亲他的脸颊。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弟弟。
　　离开之时，我什么都没拿，什么也都没有穿。

这篇文章花了大概两天的时间，首先是为了达成一个夙愿，嗯答应过的事我无论如何不会忘掉。喏，我还清了。
然后要感谢闺蜜@佳音 彻夜陪我挖掘灵感，然后帮我修改啊什么的，中国好闺蜜-3-我爱你！
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凡事都要得意洋洋，喜气洋洋。
谢谢大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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