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佛心】向来痴（济胭）

夜微凉，道济背靠门框坐在廊下，轻轻摇着手中的葵扇，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胭脂……”唇间喃喃念出这个让他不知所措名字。
这是与大鹏鸟斗法后的第五日，也是胭脂被佛祖带走的第五日。那日他身受重伤，胭脂为他挡下了大鹏致命的一掌。他救不了她，更不能看着她死。
那个时候，他多想拼尽自己的一身修为甚至性命去救她，可当时的他虚弱的连这点也做不到，他只好恳求佛祖相救。虽然他深知胭脂并非佛门中人，但是他没有办法了，不管是作为降龙还是道济，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无助过。看着胭脂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佛光中，他知道从此人世间再没有人可以让他如此心乱如麻，再没有人让他爱不得，恨不起。
只是，亏欠胭脂的，恐怕只能永远欠着，再也还不了了吧。道济摇头苦笑着。
此刻的胭脂，是否正在佛祖身边静静听法？是否已经忘记人世间与他有关的一切尘缘？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吧。道济释然一笑，站起身走进禅房，关上了门。
翌日清晨，天刚微亮，房门便被敲的震天价响。
“谁呀？还让不让和尚我睡觉了！”道济打着哈欠拖着步子不情愿的来开门。
门一打开，便见一颗光秃秃的脑袋没头没脑的冲了进来。道济灵活的一个闪身躲开了，只见来者一头撞在了屋子正中的圆桌上。
“道济师叔，你开门不要开得这么突然嘛！好疼啊！”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和尚揉着脑袋满脸的埋怨。
“嘿嘿，必清，你打扰了和尚我休息，这点惩罚不算重吧。”道济一脸的幸灾乐祸。“这么早来找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哎呀！道济师叔！死人了！”必清一拍脑袋，随即又唔的一声轻轻揉着。
“什么？谁死了，快说！”道济一惊道。
“昨晚监寺师叔说今天一早起来要吃素面，我就早早的来到厨房准备。可是刚一走进厨房，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再一看，厨房的师兄弟们都倒在地上，身上全是血！于是我立刻就跑来找你了，没想到被你撞了个晕头转向！”必清摸着撞红的秃头埋怨道。
道济皱眉道“怎么会这样！快带我去！”

来到厨房的时候，住持和众师兄弟已到来多时。见道济来了，仿佛看到救星一样，都围了上来。
“道济啊，你快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人就这么倒下了，是妖怪害的吗？”住持泪眼婆娑的拉着道济的袖子。
“师父先别急，让和尚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道济走向倒在地上的和尚们中间，蹲下身来仔细察看。
只见每一个人的颈间都有细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咬伤的。道济用手指蘸了一点血，抬到鼻前闻了闻，眉头皱了起来。
“道济师叔，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必清瞅到了道济脸上的变化，焦急地问道。
“我……”道济正欲答话，只见一个庞大的黄色身影从门外撞了进来，而比他先来的是粗犷而响亮的一声“必清，我的素面做好了没？！”
只见广亮撞开人群，一下子就冲到了必清的身边。住持无奈的扶额轻轻摇着头，满脸郁闷。
“诶，怎么一大清早你们都挤在厨房等着吃素面吗？不许和我广亮大师抢哦！”然后广亮把头转向倒在地上的众僧“啊！死人啦！”他尖叫一声，就要晕倒，必清赶忙扶住了他。这时道济已经站起身，他走到广亮身边，用葵扇轻轻拍了一下他的秃头道“谁说死人了？他们只是昏迷了而已。”
“什么？道济，你说他们没死？那老纳真是太开心了！”
“道济师叔，他们真的没有死吗？可是为什么他们面色铁青，而且都没有呼吸了呀！”
“他们不知被什么妖怪袭击了，身中剧毒，所以才有这样的症状。”道济边说，边在身上各种搓搓搓，接着手中出现了好几个棕色的小药丸“呐，伸腿瞪眼丸，只溶在口不溶在手。去给他们吃了，然后我再施法护住他们的心脉就可以了。”
必清接过伸腿瞪眼丸不解道“道济师叔，你为什么不给他们解毒，而只是护住心脉呢？”
“哎，和尚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前几天被胭脂打伤，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说道这里，道济眼中闪过一道黯然，继而又恢复了正常。“况且这毒很特别，就算和尚我没有受伤，也未必解得了啊。”道济摇着扇子说。
必清明白似的点点头，将靠在他身上的胖子使劲一推，接着便挨了胖子一个爆栗。
必清将中毒的师兄弟们一一喂过伸腿瞪眼丸，然后道济默念口诀，扇子一挥，将佛光撒向伤者们。只见他们的脸色顿时好转了许多，胸口也有了起伏。
道济转身对住持道“师父，放心吧，和尚我已经对他们施过法，封住了毒性的蔓延，他们不会有性命之险了。道济一定会找到解药为师弟们解毒。”随后又嘱咐必清道“把他们送到禅房好生照看。”
众僧点头，高诵佛号，各从其事。

回到禅房，道济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紧接着喉咙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
“胭脂的绝情魔刀真是厉害，竟然能伤的和尚却这么深，休养了几天都无法痊愈，而且稍稍耗些法力便会牵动伤口。”道济擦着唇边的血迹，脸上却奇怪的露出一丝骄傲的笑容，仿佛是自家孩子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似的。“不愧是我的胭脂呐”他喃喃自语。
“师父，听说寺里有人中毒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一个高大英挺男子推门而入，随即他看到桌边的道济捂着胸口，脸色苍白，表情复杂，地上还有一滩血迹，于是他连忙冲到道济的身边，焦急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道济摆摆手道“为师没事，只是刚才给师兄们解毒耗费了些法力，牵动了旧伤，不碍事的。”
“旧伤？师父，是不是被胭脂…？”唤道济为师父的男子欲言又止。
道济点点头，接着又皱起了眉头“和尚我算来算去，就是算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咬伤了师弟们，这毒很是奇特，连和尚我也无法解开。”道济沉吟片刻，又道“这样吧，赵斌，一会儿你就去查一查周围有没有发生同样的事情，或者这附近最近有没有出现新的妖怪。”
“是，师父！不过，你的伤…”
“没关系，我运功调息一下就好，你赶紧去吧。”
赵彬转身正要走，却被道济叫住了“等一下，小白兔去哪里了？”
赵斌脸上瞬间布满愁云“师父啊，说起这个胡萝卜我就生气，前几天我说了她几句，她就跟我赌气跑了，到现在也没回来，我找遍了整个灵隐寺，连她的影儿都没看见！”道济听罢捻起手指算了算，随即困惑道“为什么我算不出她的去向呢？难道是和尚我功力减退？怎么今天什么都算不出来！”
“师父，胡萝卜是不是有危险了？”赵彬紧张的说。
“虽然我算不出小白兔到底在哪，但是可以知道她没有性命之忧。不过和尚我总有些不详的预感……哎呀！不管了！赵斌，你先按我说的去办，之后的事之后再说。”道济答道。
于是赵斌向道济行了一礼，走了出去。
乾坤洞，身受重伤的大鹏鸟刚刚完成今天的调息。乾坤洞主依然是那个由上万颗石头组成的大骷髅，只不过经过这许多天的修炼，妖气似乎更强了。
“洞主，这次那个臭和尚被胭脂的绝情魔刀重创，为何洞主不乘胜追击？”大鹏狠狠的道。
“哼，那降龙有罗汉金身护体，即使他伤得再重，以你我现在的法力依然奈何不了他。只要等我神功练成，到时候十八罗汉就要变成十七尊了，就让他再多活些时日吧，哈哈哈哈…”乾坤洞主的笑声顿时响彻山谷。
大鹏心下一惊，他面前乾坤洞主只是一抹神识，就有如此惊天动地的功力，若是真身出现那还了得！
“洞主英明。以您现在的功力足可惊天地泣鬼神，等到您神功练成，那个臭和尚死定了！可是…我们现在势单力薄，臭和尚那边还有胖瘦仙童和灵禅子，恐怕也不好对付啊。”大鹏眼睛一转道
“不用担心，本座已在降龙身边安插了一个我们的人，而你，大鹏，近几日西方将有恶兽出世，你要去将它收服，为我们所用。去吧。”
“是，洞主！”大鹏作了一揖，顿身而去。

临安城内有户姓刘的人家，以丝绸生意发家，三十岁做了员外，却一直膝下无子，曾讨尽良方，拜遍菩萨，四处修路造桥，施粥济人，终于四十岁时得一子，取名刘书熹。刘家公子倒也争气，生的一表人材，知书达理，十八岁便中了秀才，成了临安城内有名的才子。
一天夜里，刘公子读书读累了，看窗外月色正好，便想到花园里走走。谁知回来之后他说累得很，然后倒头便睡了。从此以后一睡不醒，请了多少郎中来看都不见好。只见他气息越来越微弱，马上便要油尽灯枯，刘员外和夫人急得几天老了十多岁。最近有人告诉他们说刘公子这是冲撞了邪物，要请术士来驱邪可能才会有救。于是刘员外又请了好多道士来做法驱邪，却依然不见一点起色。
这天，一家人守在刘公子床前愁眉不展，刘员外心想，我自认修桥铺路做了不少好事，即便无功也不应有过，为什么老天对我如此不公，好不容易天赐麟儿，现在又要将他夺走，这是要了我的命啊！想着想着暗自垂下泪来。
这时家丁急急忙忙跑进来道“老爷，有一个道士求见。”
刘员外正自恼怒，手一挥道“又是来骗银子的，给他几两银子打发他走！”
“老爷，那个道士说咱们府上有邪气压顶，定是有人为妖邪所害，他还说出了少爷的生辰呢，所以您看…”
“哦？竟然有这等事！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一位身高八尺，着一身蓝布道袍、头戴紫金道冠，腰系碧玉丝绦，手拿拂尘，脚踩云步靴的道士走了进来，真个是仙风道骨，不同寻常。刘员外赶忙迎了上去，端茶送水，好不殷勤。道士自称来自九华山连云观，道号云川子。云游至此，发现刘家府内妖气纵横，本着救世济人之心，不可不管。刘员外心下狂喜，想这次遇到了真人，儿子有救了。
云川子为刘公子把过脉后，即刻开坛作法。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法事完毕，他将一碗符水灌与刘公子喝，然后对着刘公子吹了一口气。只见刘公子的脸色瞬间正常了起来，呼吸也有了起伏。刘员外大喜道“道长，犬子几时能醒？”
云川子捻了捻胡须道“令公子是被有了道行的妖物吸取了阳气才导致昏迷不醒。我刚才只是为他疏通气血，但若要让他醒来，还需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道长请直言！”
“得道高僧的血！”
“什么！”刘员外一惊，跌坐在椅子里。“道长不是在和老夫说笑吧！”
“和尚吃斋念佛，不动妄念，持守八戒，一生受佛法加持，所以他们的血液中充满阳气。而令公子失去阳气的时日太久，又有邪气入体，所以必须是得道高僧之血才可将邪气扫清，阳气补全。”云川子意味深长道。
“这……”刘员外沉吟半晌，一跺脚道“罢了！为了儿子，老夫什么都做得！”刘员外说着将家丁刘二叫进来，吩咐他去找和尚回来。
这边广亮和必清正勾肩搭背站在街上东张西望，对着满街的小吃流口水。广亮说去吃素包，必清建议吃素面，意见不统一的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就走到了刘府门前，正碰上一筹莫展不知该去何处找和尚的刘二。他见到广亮和必清不禁眼前一亮，暗自思忖：这两个和尚一胖一瘦，胖的红光满面一脸佛相，瘦的面容清秀气度不凡，定是得道高僧！他不禁眉开眼笑，上前唱了个喏道“请问两位师夫宝刹何处？我们刘员外最近正在斋僧礼佛，吩咐小的只要遇到僧人便请到府内用斋。”广亮一听有斋菜，眼睛都亮了，正准备答话，必清却比他先开口道“我们是灵隐寺的和尚，这位是我们可爱的监寺广亮圣僧，我呢，是他最爱的师侄必清。”广亮则配合着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刘二一听这还得了，不但出门就碰到和尚，还是灵隐寺的圣僧，于是毕恭毕敬的请两个人进了刘府。

刘员外满脸惊恐，指着消失的云川子说不出话来，道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他是一只穿山甲修练成精，你家公子便是着了他的道了。不过莫怕，和尚我刚才已经将他打伤，他不会再来害你们了。”刘员外感到肩上传来一股温润的力量，顿时觉得安稳了许多，知是道济所为，心下对眼前这个有些疯癫的和尚更是敬畏起来。
“多谢和尚师傅，可是小儿……”
“如今能救你儿子的只有一个人，可是你得答应一件事，刘公子才能得救。”道济板起脸来，语气严肃道。
“只要能救得了犬子一命，老夫什么都答应！”刘员外急急应道。
“好！”道济恢复了笑容，一拍手道“你要派人去找一个五十二岁的男子，定要生于五月初一方可。”
“好好好！”说着，刘员外打发下人去找人了。
王海已在门外等候多时，早已有些不耐烦，看到刘员外府里终于出来了两个人，急忙迎了上去。而这两个下人看到王海差不多五十岁左右，于是上前询问，一问一答之下，知道这正是要找之人！便领着王海进了府。
刘员外一见带回来的是被自己赶走的王海，纳闷道“圣僧，怎么会是他？”
道济则高兴得不得了，把王海拉到刘员外面前道“他就是你儿子的救命恩人呀，现如今只有他能救得了刘公子，所以，你应该知道和尚我让你答应的是什么事了吧？”道济狡黠的一笑。
“这……”刘员外犹豫了一下道“当初拒绝王兄，确实是因为他势单财空，但也有一点是因为小儿昏睡在床，生死未卜，不可耽误了暖秋的终身大事。如今既然事情发展至此，我也不能不顺随天意。”然后他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一拍腿道“好！我答应，请王兄快快救救小儿吧！”说完向王海作了一揖。
王海听罢不觉有一丝感动，道“刘兄嫌我穷是应该，但没想到你还替暖秋想得周到。我也错怪你了。”然后他看向道济，道济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他取出伸腿瞪眼丸，放进了刘公子的口中。道济扇子一扇，佛光立刻布满了刘公子全身，然后刘公子便睁开了眼睛。
“爹，娘，我这是怎么了？”刘公子满脸的迷惑。
“熹儿，你醒了！”刘员外和夫人激动的热泪盈眶，上前仔细打量着儿子。
这时道济张口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声哀嚎打断了。
“济癫！你终于来了！快救救我们啊！
原来是广亮和必清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了道济，于是像见到了救星一样喊起了救命。
“是啊道济师叔！有人要取我们的血！我不想变成干尸啊！”必清也跟着叫唤着。
“哎呀！好了好了，既然我来了还能让你们有危险不成？正所谓有我在没意外！快起来快起来！别给和尚我丢人了！”道济一脸嫌弃的给他俩松绑，扶他俩站了起来。
“再让你们贪吃，让你们乖乖待在灵隐寺里你们不听，活该倒霉！记住这次教训了没有？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明不明白？”道济接着教训着他俩。只见一胖一瘦点头如捣蒜，一脸的追悔莫及。
这时广亮反应过来了，抬手一个爆栗打向道济，道济灵活的闪开了，广亮悻悻的看着打空的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了必清头上，必清摸着头一脸委屈。
“死济癫臭济癫！要是你好好的为师弟们解毒，我们能饿的跑到山下化缘吗？！要是你早点来救我们，我们能被吓成这样吗？！都怪你，你知不知道啊！”广亮恶狠狠的说道。
“说的好！监寺师叔！都怪你！道济师叔！”必清学着舌朝道济做着鬼脸。
“你、你们…”道济被说得一时哑口无言，指着广亮和必清满脸的悲愤。
“原来这位和尚师傅就是灵隐寺的圣僧啊！老夫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了！”这时刘员外方知眼前的破破烂烂疯和尚就是盛名远扬的灵隐寺圣僧道济禅师，拉着夫人和儿子朝道济跪了下去。道济连忙将他们一一扶起道“别圣僧圣僧的叫我，我压力很大的！刘员外，王海救活了你的儿子，现在是该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吧？你的儿子和他的女儿有着三世夫妻之缘，你可别拆散这好姻缘啊！”
刘员外看向站在一旁的王海道“王兄，之前多有得罪，老夫在这里给你赔罪了”说着向王海作了一揖，王海连忙扶住了刘员外“刘兄，你这就见外了！”
“王兄，托圣僧的福，从此你我就是亲家了，你就住在我府上，咱们共享天伦！”说完刘员外向王海身边看去，疑惑道“咦，暖秋哪里去了？”提到暖秋，王海便愁眉苦脸起来“小女、小女她、她丢了！”说着眼泪也掉了下来。
这时道济摇着扇子，一指门口道“王暖秋没有丢，你看，她这不是来了吗。”
而在刘员外府的门口，两个高大帅气的年轻男子领着一个娇小的姑娘走进了门，其中一个一看到道济便扑上前来大呼小叫道“师父，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