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妈妈一起放了许愿灯，妈妈蹲着点燃料的时候我偷偷看了她写的愿望。一共三句话，一句愿我学业有成，一句愿姥姥天堂安好，最后愿爸爸身体健康。关于她自己，只字未提。

每年夏天暑假，我都会和表哥聚在一起，那时天天就想着有几块钱可以去买零食吃。 妈妈说，“那你们帮我拔白头发吧，一根一毛钱。”于是每到中午，妈妈睡觉，我们就抓着她一把头发，挑着白发来拔。有次我们拔了二十多根，值两块多钱，妈妈醒来后吓了一跳，说，“你们不是把我的黑发当白发拔了吧！” 前些天，我帮妈妈梳头，看见了几根很明显的白头发，我说，“妈，我帮你拔下来吧。”妈妈阻止了，说，“还拔什么呢，早就满头白发啦，再拔，都光了。” 我一看，黑发下，到处掺合着白发，不必再像从前一样需要细细寻找，头发也渐渐稀疏。 这一刻，不得不承认，妈妈已然不是从前年轻的模样了，她有了白发，皱纹，会健忘，有些力不从心，容易困倦。

上个星期，妈妈说，她上次弄月末报告，明明是不难的事情，还叫了些人帮手，忙碌了一个下午还没弄好，再一看，自己都没做到什么事情。 她跟我说这话时，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力不从心了。 她说，“好多事，明明你知道怎么去做，可是你就是做不了，就好像我明明知道逼你太多不好，可就是怕，忍不住，又要继续唠叨。我知道你听得很烦，听了很多遍，但我还是怕，怕你耽误了，怕你走错路，怕你以后辛苦。” 她说完后，我没能忍住眼泪，就像先头说的，她永远有办法治我，我看着她从坚强独立，慢慢走向衰败无力。 那个人能撑起一个家的女人，最终会依靠起一直被她护在身后的女孩，这一刻，我想哭，想抱她，想变强大。

记得高三的冬天，我因为对高考的恐惧而变得尤为敏感，暴躁，尖锐。 妈妈很担心我，于是她每天晚上都陪我一起熬夜，我学习，她就在床上眯着，看看书，听听广播，她每天早上都送我上学，陪我说说话。那时七八点还天黑，风很大，特别冷，在学校门口，我正准备和她告别，进学校。她突然说，“我再陪你走一段吧。”校门口离教室，不过百米的距离，可她坚持要送我，到教学楼，她再去不了，才离开。我后来总是想，如果可以，她一定还想再陪陪我，可是不能，我最终还是要进到那明亮压抑的教学楼，而她必须止步。

《春光乍泄》里黎耀辉在去台湾看了小张的家，他感慨的明白了，“能够开开心心在外面走来走去的，是因为他知道始终有着一个地方等着他。” 自知我前路未卜，背后却始终有着她的目光，我继承着她后半生的期冀与气力。 未来是一条孤单的路，它不允许任何人的陪同，我要用背影告诉她“不必追”。 但我知道，始终有个地方在等我，如此，更加坚强，更加坚定。

有次周六去补习，学到一半，突然情绪崩溃。一瞬间觉得自己很失败，脱力，任何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于是仓皇出逃。 人生第一次情绪崩溃，没法集中精神，消沉，铺面地负能量。 打电话给妈妈来接我，她到了一直再问我怎么了。 我忽然明白，这种恐慌，失落，挫败感，都因为，我不想被她放弃。

我一直都希望留给她的是最优秀的一面，于是我学会了隐瞒，说谎，假装，逃避。 殊不知我这种行为把我变得敏感，要强，懦弱，烦恼缠身，也让她不断对我失望。 恶性循环。 后来，我看到一句话，“一个人痛苦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是否足够坦诚。” 用一分钟学会了说谎，用一生学会诚坦。 也许她从来都不是我要证明什么的对象，我该袒露的，也从来不是内耗得来的表皮。 对天地坦诚，对生命坦诚，对爱坦诚。 我希望见到自己很能干，很拼命，很开朗，很本事，完全是令她骄傲的模样。 可是很多时候我不能，完美不是世界的规律。 用心努力地生活，才是应该做的事情。

姥姥去世那年，她消沉了很久，忽然有一天，她跟我说，“我已经四十岁了，我总能预感到，自己的命不长，所能陪你的，也就剩十几年。”她说这话时，我觉得自己离她很远，死亡突然间被拉到了面前，横在我和她之间。 我突然意识到，她只能陪我半辈子，而我终有一天要送走她，像她流泪送走外婆一样，人生就是这样，最爱你的人只能陪你度过半生。

后来，妈妈越来越像姥姥。姥姥在世时，常跟我说，“不要太晚洗澡，天黑后水寒”“不要留太长头发，头发食血”。 那时候我总觉得，她是守旧思想，哪里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姥姥说的是不是对的，但我觉得慢慢可信了，没有由头的，似乎就是这样，从天而降的。妈妈也开始说，“别太晚洗澡，头发食血，煲点天麻给你补脑。” 她继承了老一辈的思想，知道怎么煲汤，该放什么药材，养生之道。 我想，也许以后，我也会很像她，言语，神态，行为。 她一直在影响着我，潜移默化，中年后才开始苏醒，脉脉相传。

姥姥晚年过得清冷，妈妈也没有很多朋友，我也并不是很会交际的人。有次，妈妈跟我说，“我有些害怕，以后会像姥姥一样。你到时要多回来看看我。”一时间，我无言以对，我不知道孤单这种东西，也会遗传。 也不知道为什么，颠沛流离后的人生，不是归于平静祥和，反而是归于冷清。 她没法再用热情焚燃那种恐惧。 我们只有相偎相依。

妈妈总能数落出我的许多缺点，“你看你啊，又懒又笨，脾气又差，长得也不怎么样，以后谁愿意和你一起生活啊。” 这时我就会说，“不管了，反正我就缠着你。” 其实不能，我终究还是要奔入这涛涛浊世，我最终会离开她，有自己的事业，家庭，孩子。 我的爱也将奉献给我的孩子，如她对我一般。 其实母爱就是一场无尽的辜负，总想着以后再回报，可以后的能给她，却少之又少。 她说，她不会怪我。 然后知，这份爱有多深沉。

少时，离经叛道，总以为自己长大了，要独立，要自我，自以为是的聪明。后来，我经历了一个大劫，以至每次想起都隐隐作痛，那时我甚至失掉了爸妈的信任，好久都不曾出门。妈妈骂着跟我说，“我一直当宝贝疼的女儿，怎么能这个样子。”那时我领会到其实她有多爱我，而我其实多天真。 很多的事情，没有经历过就是不懂得，但生命总会告诉你听，你错了，你不能抵赖，不能再倔。 你明白，她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因为她的毫无保留。

以前总是有无尽关于未来的幻想，可现在，我觉得，我的甜言蜜意早已被生活打压的灰头土脸。

Hey，你知道吗，以前我总想着，在你心里只要有那么小小的一块地方留给我，在你伤心失意的时候知道至少还有一个人，她是等着你，盼着你的，就好了。我总对你抱有期望，觉得柳暗花明不是骗人的，总有一天，天道酬勤。即便是短暂的甜蜜被甩了之后我也始终相信你说的那句“性格不和”，我也始终觉得全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抓住得来不易的机会，我依旧在等，甚至又纠缠了你一回。直到后来，知道你和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