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二,驳壳枪(九八九)
1947年2月22日晚上,威虎山的老八铁锁跟共军的杨子荣说:“咱俩得唠唠。”
杨子荣给铁锁上了烟,两个人坐在炕头上吃着小咸菜下两碗米酒,铁锁讲,他这一辈子二十年都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长到现在才知道上外边儿的世界还没有土匪窝子里太平。
不是说好了过太平日子?——铁锁有点儿委屈地撅着嘴——你干哈不跟着俺们一个威虎山过太平日子?有俺们崔三爷,还有七个哥,你想要啥太平日子,俺们弟兄都能打下来。
杨子荣笑,说,你不懂他们。
铁锁拧着眉毛,说,那你倒是懂俺咋的?
杨子荣说,我懂。
老九已经不是老九了,但是老八还是老八,是小铁锁,很容易生起气来,生气了就要拿枪杆子指人,现在没了枪杆子,老八就成了个只能撅嘴瞪眼睛伸腿踹人的熊孩子。
但他没踹老九。
老八,一会儿俺就得连夜去另一个山头,明儿俺去剿了最后一小拨土匪,就要调回山东了。杨子荣抿了一口酒——他平常喝酒的时候,其实是不常大碗灌的。
老九,俺,俺给你个东西。
呵呵呵,啥啊?八爷。
老八向怀里掏了掏,摸出一个布包来,小心翼翼地摊在手上解开,杨子荣愣住了——那是把拆开了的驳壳枪。
弹匣空。
老九,你记不记着俺俩第一次见的时候,俺收了你的枪?
记着呢。
这就是那把枪。趁撒尿的时候……悄悄叫你们共跳的一个人帮俺从威虎山上头取回来的,俺寻思着,还给你。
唉,老八,你太费心了——谁帮的你呀?
你们那个203啥的……人挺好,俺说给你,他就给俺取去了。
他呀……
铁锁抽了下鼻子:老九,枪俺给你擦好了,你明儿带着。
杨子荣点着头,默默地装起枪。驳壳枪拿惯了,可头一次觉得这么沉。
门外传来敲门框的声音,杨子荣轻轻叹了口气,他深垂的眼睑向着铁锁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得沉郁又煎熬。杨子荣搬起酒坛子,给自个儿和铁锁满上,清亮的酒液在粗糙的碗底滚动,像极了那夜山崩,威虎寨的红灯笼统统披上了狐掖大氅,朝阳窜出山尖儿的时候鹰嘴崖的披孝白得刺眼雪亮。
八爷,子荣送你到这儿了。
你不是杨子荣!铁锁狠狠一捶桌子,你是俺家老九胡彪!你是老九!你他娘的除了是老九还是老九!
杨子荣端起碗:八爷息怒,老九敬你。
俺咋死?铁锁问着也端起碗。
枪决。杨子荣闷闷地回答了。
铁锁跟他没表示,直接把碗端到嘴边儿,一口闷了。
老九,俺自个儿能走得挺好。
花舌子昨儿个枪决了,老九说共跳这不叫出尔反尔,而叫缓兵之计,先俘虏回来才是真格。只要你是土匪,回头查出来你杀过人,那就算缴枪也一样要杀的。
老七花舌子说过:老八记住,猪油不能用来擦枪,天儿一冷冻得快,枪打不响。
铁锁看着杨子荣的背影,还有他手里那把驳壳枪,抽了抽鼻子。
老九,203人一点儿也不好,他打死了俺们老大,俺们威虎山兄弟二十年了,你才来俩月,俺再稀罕你,俺也不能饶了你。
老八还是挺欣慰,这第一次玩儿阴的,就能跟自个儿最稀罕的人决个生死。
老九,咱等在那头儿见了,俺就当面儿告诉你,是俺往你枪上涂的猪油。
老九……你,你倒是懂俺咋的?俺还不是一样敢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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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3日天蒙蒙亮,剿匪的马队抵达了下一个山脚。
杨子荣倚在马肚子上往驳壳枪里填着子弹,一颗、一颗、一颗……十颗满。
天太冷,杨子荣戴着皮手套的手指搓了搓枪皮上的油渍,薄得跟没涂过似的,咱小八爷的活儿可是不怎么样。
他看了这把枪许久,然后叫了一个帮忙卸货的农民到跟前来。
给俺找点儿油来擦擦枪吧,杨子荣说,猪油就行。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