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也见不到香川背影，黄濑捏瘪空罐子咣啷一声扔进垃圾桶，踱步往外走。
　　手微微颤抖，他慌忙塞入兜里，拖拖拉拉走到拐角，发现绿间正在不远处斜靠着树往这里看，触及到自己目光时马上避开装作朝别的地方瞟。那抹绿色被阳光照得浅浅的，是无需朝夕相对也熟悉的温柔。他像在烟波浩渺里颠簸后，寻得了停泊的港湾。
　　“小——绿——间——”黄濑兴奋地冲过去作势要一把勾住对方脖子。
　　“喂喂喂！停！”绿间看着黄濑听话地定格在他面前十厘米处，推了推眼镜，“我只是在外面等得无聊，刚进来。”
　　“可是小绿间明显就是在这里等我很久了啊。”
　　“......你到底是哪里看出来了。”
　　“这个不是只要直觉就够了嘛！”黄濑笑容粲然。
　　“开玩笑，我为什么要在这吹冷风。”
　　“因为吃醋了想看看情况呀。”
　　“......”绿间面无表情地把脸扭到一边，“你不觉得我都已经习惯了吗。
　　黄濑搭住绿间的肩膀，“安啦安啦，小香川是来告别的，老朋友搬走可能就很难见到了，有些舍不得而已。”
　　绿间想揉揉他的头却被躲过，悻悻地收回手，“我下星期要出差。”
　　“咦好巧......”黄濑没有急着走，也跟着绿间一样靠在树边，“我下星期要去趟乡下，没准连手机信号都收不到。”
　　绿间愕然，“你没事跑乡下去干嘛。”
　　“负责人说‘Gris’秋季的那套服装贴近自然会拍摄出更好的效果......反正给的酬劳也是挺对得起这么折腾一番的。”黄濑脚下用力，枯叶被踩得龟裂，发出清脆的破灭声，“不过小绿间出差肯定要开会，本来就没空理我......”
　　河对面恰好种了树叶还没红透的参天枫树能让绿间一抬头就看到，似傍晚天空边际的残阳，艳美的红与耀眼的黄交织相溶。落叶静静打碎河面辉映的那片明煌，旋了若干圈后伶仃沉入苍茫。他说 “凉太，你是不是又有事情瞒着我。”
　　黄濑沉默了会，然后伸手抚摸绿间胡渣窜出的下巴，吻住他的唇辗转厮磨。鼻息暖暖地喷洒在微凉的脸上，在绿间想认真回应的时候他退离开来。“有好多事情呢。”黄濑说：“比如，我中午吃了洋葱还没有刷牙。”他的笑容不变，双眸璀璨如星，说完就自顾自地往外走。
　　他也走得很轻快，随手搓去了几丝掉落的被衣领缠住的金发。

　　-18
　　这世上总有已相隔数以万计之远，但依旧与我生命相融的事物，比如太阳，比如你。
　　寻常的夜晚。街道上是未停下过庸庸碌碌脚步的人们，高耸的楼房亮起盏盏煦暖的灯，城市的一切井井有条地运行着，包括绿间工作的医院。
　　时至晚间九点二十分三十二秒，黄濑说出了那句我们交往吧。
　　他和绿间正处在一座天桥的最中央，底下是熙熙攘攘疾驶而过的车辆，闪烁的车灯此起彼伏。绿间下班之前还有过一阵细雨霏微，城市被简单地冲刷完毕，不远处大片霓虹灯暴露在迷蒙散尽后的赤裸中。车鸣、辗过水洼时的冲击声、红灯亮起时踩下刹车的尖利摩擦，聒噪地囤积耳畔，但都不足以让绿间错过那个告白，他表面镇定地瞟了眼腕上的手表。
　　“你开玩笑吗？”绿间记得前不久他还目睹黄濑微笑着拒绝了一位相处甚久的女生。
　　“我就像是在开玩笑吗？”黄濑没顾及护杆上的水渍，将手肘搁着撑头。
　　绿间盯着他平静的双眼，推了推眼镜，“像。”
　　“......我很认真啊！”黄濑不满地嘟囔。
　　铁栏杆有股淡淡的腥气。
　　身后人来人往，他们却在天桥驻留了几乎一个小时。眼前喧嚣繁华的夜景映射入眸底，绿间想起了蛮久以前的某次情人节，他和黄濑在这座天桥上偶遇过。那时候他还是个刚刚开始培养的住院医师，天天翻班忙得底朝天，情人节的时候跑去医院值班匆匆上了这座天桥，迎面就看见有个聘婷的女孩子勾挽着黄濑的手臂走来。女孩的脸颊染着美丽而温暖的笑容，手捧了束玫瑰，花瓣的娇艳欲滴如同她嘴角噙着的幸福。黄濑发觉了他，笑着挥手向他打招呼。绿间夹紧胳膊下厚得像板砖似的医学用书，简单地回应了声。他觉得有些疲惫，不是他已经习以为常的那种疲惫，而是那种更接近于狼狈的疲惫。
　　绿间始终不清楚他到底是为什么把这件事记得这么牢的，他认为自己差不多所有的脑容量都奉献给了复杂的医学知识和医院里各种他不擅长的人际交往与应对。其实他有时候甚至觉得能和黄濑保持亲近的朋友关系至今简直是个奇迹。中学时代起就有了黄濑和自己相差甚远的想法，每天中午他捏住书脊安静阅读时，略微撇头便可以看见对面教室里黄濑正在撑着头百无聊赖地晒太阳。另一排的紫原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黄濑却似乎盯着窗外铺陈的云絮。阳光甚好的天气里，他的金发总是能被映衬得更为夺目。
　　而他与黄濑除了篮球的训练及比赛，日常生活中很少会有交集。比如他知道黄濑一直在当模特，一直受女孩的追捧，但也仅限于知道了。黄濑的身边总是不缺女生的死缠烂打，那些懵懂的、年少无知的感情，被荷尔蒙和美好的外表吸引的还未成熟的少女们，黄濑灿烂的笑容总让她们觉得他似乎是亲和极的，并没发现他瞳仁深处的疏离。
　　“所以，回复呢！都在这里吹了一个多小时的冷风了！”黄濑握拳轻击了下绿间的手臂。
　　微凉的风灌入绿间的袖口，他回答：“让我考虑一下。”
　　不可思议，对于这种事自己竟然没有立刻回绝。
　　在中考前几个月，绿间每日离校的时间都很晚。当有天他面对面撞见从篮球馆里大汗淋漓跑出来的黄濑时，他表面淡定内心尴尬地脚步一僵。黄濑看上去也有些惊讶，平时他在篮球队里跟绿间也算是交流最少的，但他仿佛很快地调整好了，笑着说：“小绿间陪我一起喝东西吗？”
　　那个时候本来急着回家的他也没有拒绝，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天际已经昏暗的夏日傍晚，潮湿溽热，路过的操场上白色足球门搁浅在青翠的绿海中。他们靠在操场跑道边的栏杆上，闷热的空气，清爽的晚风，燃烧的余晖。身旁的黄濑狠狠喝完一整罐饮料，发出满足的喘息声，绿间拿着拉开环扣却未动过口的咖啡，注视摇曳的草尖。
　　“喝完就......回去吧？我记得小绿间和我家不顺路。”黄濑捏瘪空易拉罐，顿了顿，自顾自地说：“我和小青峰一对一又输了......”
　　绿间默不作声，更确切地说是不知道回答些什么。
　　接下来的对话在绿间的回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了。黄濑可能说：“不过，我不会放弃的。”，又或者说：“一定会加倍努力超过小青峰。”反正都是对绿间来说过于煽情讲不出口的话。夕阳渗透在黄濑双眸泛起金色的涟漪，熠熠生辉，就像他当时扬起的粲然的笑容，多年以后即使这段过去只能依稀想起，它们也记忆犹新。
　　十点，他们准时在天桥上分别。秋天的冽风吹得绿间异常清醒。
　　生活是一片没有尽头的戈壁滩。
　　他穿梭于一间间充斥药水味的病房、手术室、诊室，而黄濑对于绿间，是他翻阅毕枯燥的书页，触摸完冰冷的器械，看尽了一切生生死死在手下声嘶力竭后，将他灵魂拉回最本质血肉中的那轮炽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