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展示一
破晓
那只黑猫仍然耷拉着一只破耳跟在我的身后,我和它已经记不清楚走了多久。我穿着那件快要辨别不出颜色的棉布裙,慌张中套上的厚重的棉鞋,小腿上的刮痕还可以摸得到,我知道这一定不美丽。我习惯甚至于麻木了黑暗的寒冷,而那些躲在草丛里的陌生动物的讥笑和嘲讽却依旧让我瑟瑟发抖。
黑猫经常在傍晚问我,快了吧,快了吧。
快了,快了。我这么回答。
第一天被迫进入阴暗潮湿的森林时便知,这必是我一生中难以抹掉和逃过的劫。密密麻麻的树叶连一丝缝隙也没有,只能看见黑猫微亮的眼睛,有时候我会觉得呼吸都困难。路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泥泞,可是遍布的荆棘还是让我每走一步都有钻心的疼痛。
你看你看。黑猫说,明明是一只狼,它怎么戴着兔子的面具?
我没有回答,只是匆匆走上前。
你好狼先生,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走出森林吗?我盯着这只在摆弄自己面具的狼问道。
拐个弯,直走。如果你愿意给我带一只兔子做我的朋友或许我会更详细的告诉你。狼说。
我谢过它,并没有答应给它找兔子做朋友,因为我不认识这样的兔子。我明白问不问这只狼都一样,它永远也不会告诉我正确答案,无论用什么交换。
我还是带着黑猫左拐了,出乎意料的喧闹。我看到各种戴面具的动物,戴着鹿面具的老虎,戴着狗面具的狐狸,还有戴着狮子面具的袋鼠。诡异的笑声和浮在空气中的谄媚逐渐压迫着我的神经,我催促着东张西望的黑猫,不顾它的尖叫揪起长长的尾巴,拖着走向前。这是最漫长和煎熬的一天,耳边充斥的声音让我接近崩溃的边缘。
第五天的早上,黑猫说,你害怕吗?害怕吗?
除了不害怕我能选择什么。我回答。
我陷入了一片沼泽,泥浆淹没了我半条左腿,右脚也无法拔出。除了等待我别无选择,纵是有满身的力气也无法呼喊,我想我渐渐失去了求救的能力。黑猫的前爪只能死死的扒着我的裙角,我知道它在害怕,比起自己的死,它更害怕我沉入泥浆之中。我又何尝不是在担心这世间唯一存在的黑猫有一天突然消失。
我以为我要在这荒凉里站成一堆白骨了,便安静的抬头看那些绿的要发黑的枝杈。没有人告诉过我森林里会出现乌龟,所以当我低头看见旁边盯着我的乌龟时,惊喜的尖叫了起来。
我猜你一定是被困在这里了,最看不得别人可怜了,我帮你。乌龟说。
我木头似的任由乌龟把我往外拽。
我可怜吗?黑猫,为什么它说我可怜。可怜就活该被说出来吗。我呢喃的说着,恼怒地憋红了脸。
翻过前面那个山头,往前走,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哪,不过我想这么走应该是对的,听我的吧。乌龟慢悠悠的走了,不待我说一句谢谢或其他的什么。我倒出棉鞋里的泥浆,仍觉得恶臭涌遍全身。
第十三天的中午,黑猫说,你习惯了吗?习惯了吗?
当然。早就习惯了这里,你看我可以大笑大哭,可以随意和你说些我想说的。只是第一天那些戴面具动物的笑声仍然奇怪的萦绕。我说。
可是我根本没有见过你哭过,只是时常觉得你笑的很浅。黑猫说。
树上站着一只羽毛厚重,眼神骄傲的乌鸦。从昨天开始一直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我说你们两个,真是不自量力,来到这里还想出去?你们以为是这么容易的,不然我早飞出去了,还用天天过这种遭罪的生活。我长着翅膀都不知道往哪飞,你以为你们六条腿就可以了?妥协吧还是,不妨在这里好好待着,省得丢了命也不知道怎么丢的。乌鸦的本性永远也改不掉。黑猫不耐烦的爬上树朝它扑过去,乌鸦尖叫一声终于飞走了。
我微微笑,这才是个真正可怜的家伙。一路走来遇到了太多奇怪的事情,总算是让我明白了些什么。不能逃避的就淡然面对,不能求得的就释然放弃,不能反驳的就安然微笑,有何不可。
黑猫说, 我喜欢你这样,也不喜欢你这样,是勇敢倔强好,还是不吵不闹适合你。
我没有作答,因为我不明白这二者有何冲突。
第二十三天的黎明前,黑猫说,终于出现了,我知道那是蓝色的。
我脱掉了棉鞋,扔进湖水里,用不到的东西是该扔了。我伸手摸着小腿上的那些刮痕,侵之发肤的寒冷和刺骨才是最真切的,保护自己的东西太多就变成了枷锁。
我做的对吗,黑猫。我摩挲着它那耷拉的破耳问道。
那你还会听见那些戴面具动物的笑声吗?还会瑟瑟发抖吗?一起扔了吧。黑猫答。
好。我说。
像出发前梦到的那条湖一样,漂着一层白色的泡沫,一张木筏,踏过去就可以,梦里的小老头应该在对岸等着我的。黑猫跳到了我的肩膀一言不发,我听见我和它的心跳声,急切而强烈,扑通扑通在黎明前响得清晰。木筏在平静的湖水里并不稳,摇晃的我几乎要掉下去。脚踏上岸的时候,岸边的泥土突然坍塌,我毫无预兆的跌进水里。黑猫比我先一步到了岸,在我不知所措时,它带来了那个应该来救我的老头。我抓着老头的拳头爬上了岸。
你到了,孩子。脚流血了,疼吗?小老头说。
我点点头,便忽然嚎啕大哭,小腿上的刮痕和流血的脚疼得我撕心裂肺,我必须以这些眼泪去冲刷伤口,否则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事情。
待我哭完,小老头早已不知所踪。二十三天里,对于这些不停的来去和消失我早已看开,无所谓遗憾和留恋。只是。
我走了。黑猫说。
我没有说话,安静的看着它孤寂的背影。此刻没有了黑猫,好像悲伤的再也挪不动哪怕一步了。
没关系,你看,天终于亮了。我想我是笑了。
我看见了耀眼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