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十四
周末。
某五星级酒店的VIP游泳池。
偌大的泳池显得空空荡荡,只有撒加和加隆、艾俄洛斯和艾欧里亚这两对兄弟,带着瞬和朱利安在泳池边做热身运动。
今天,这里的泳池被梭罗财团花了高价包场。
至于原因嘛,当然是为了对不会游泳却要强制参加游泳比赛的朱利安做特训。
“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瞬认真地按照艾欧里亚的口令做着下水游泳前的热身运动,而他身旁的朱利安却明显是一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连热身运动也做成一副敷衍了事的模样。
“波塞……朱利安同学!”撒加看到朱利安这副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可以请你稍微认真一点吗?”
“老师……我才想说呢,你就不能劝一劝我的班导师艾俄洛斯,不要让我参加那个游泳比赛吗?”朱利安苦笑一声,有些无奈地看向撒加。
“朱利安,班上同学参加运动会的项目,是由抽签决定的,而且一开始决定用这种方式的时候,大家也都说好,抽中的同学需要无条件参加的。”艾俄洛斯温柔地笑着,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再说,我们不是在这里帮你特训,准备游泳比赛了吗。”
“这种特训……哪有可能有用啊。”朱利安低下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可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下水游过泳的人。”
“从来没游过泳?!”瞬吃惊地叫了一声——朱利安是上一任希腊船王的儿子,现任的希腊船王,需要和大海打交道谋生的生意人,居然从来没有下过水?!
“作为希腊船王,没有游过泳,这也太夸张了吧……”
——就算作为希腊船王不会游泳情有可原,可是作为海神波塞冬,还不会游泳的话,这才是更加夸张的事呢。
瞬当然不知道,在他惊讶于朱利安身为船王却不会游泳时,撒加等人正在心中腹诽,吐槽朱利安身为海神却不会游泳。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只叫了瞬你一个人来陪我啊。”朱利安望着清澈的泳池,表情甚至可以称得上“绝望”,“如果让纱织和哈迪斯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们看到我这副样子,肯定要拿这件事嘲笑我到死……但是如果没人陪我,谁知道撒加加隆他们会拿什么手段折磨我……游泳特训,我光是听起来就已经想哭了……”
“好啦,不要啰啰嗦嗦的了,准备运动差不多了就下水吧……波塞冬大人,抱歉了。”行事一向简单粗暴的加隆阴测测地一笑,悄悄地在朱利安的耳边道了声歉,就直接把朱利安推下了水。
“啊?!啊,等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唰啦啦啦啦啦啦——
随着一声惨叫,朱利安被加隆推进了游泳池,激起了一大片水花。
“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死要死要死啊啊啊啊啊——!!!”
看到朱利安在泳池里挣扎的模样,瞬有些担心地看向加隆:“加隆老师……这会不会太过分了……?”
“有什么过分的,是那个家伙太夸张了。”加隆无所谓地翻了个白眼,受不了地走到泳池边蹲下身,伸出手抓住了朱利安的肩膀,让他站在水中,“喂,你冷静点,在水里站好!这里是浅水区,水深连一米五都不到。”
“……”听了加隆的话,又被他抓住肩膀提起来,朱利安总算安心不少,小心翼翼地停下挣扎的动作,战战兢兢地让脚落在水池底,朱利安慢慢地直起腰身,这才发现泳池的水确实只到他的腰间,只好尴尬地干笑两声,“哈、哈哈……原来水这么浅啊,吓死我了。”
“……”
泳池边的众人都没说话,脸上都是一副不忍直视朱利安的复杂表情。
特别是加隆——作为波塞冬海斗士的首领,知道自己效忠的海神波塞冬大人竟然不会游泳,他的心里简直又气又急,甚至可以说气急败坏了……哪有海神怕水的道理?!
“朱利安!你给我看好,游泳是要这样!”向着水中的朱利安叫了一声,加隆在泳池边纵身一跃,跳入了游泳池。
扑通。
干净利落的入水声。
拥有“海龙”之名的加隆,在水中划水游泳的姿态,就像一只矫健的龙。
“加隆老师好厉害!”瞬满脸佩服地看向加隆。
“毕竟是在水牢里关了那么多年的人,不会游泳就太过分了。”撒加调侃地轻笑一声,同样跃入水中,游到加隆身边,比赛一般地和他比肩齐行。
“这种无聊的运动到底有什么意义……啊啊啊啊啊啊啊!!!”望着在水中姿态优雅地游着泳的撒加和加隆,朱利安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在水中扑腾了几下,结果脚下一滑,又惨叫着跌进水里。
“朱利安!”瞬担心地叫了一声,刚想跳入水中去拉朱利安,艾俄洛斯和艾欧里亚两位已经先他一步,跳入水中一左一右地拉着朱利安的胳膊,把他拽出了水面。
“咳咳咳、咳咳……”朱利安像是呛到了水,被艾俄洛斯和艾欧里亚拉上水面之后就咳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已经气喘吁吁,“咳……你们看到了吧,我根本是一点都不……”
“好啦,朱利安同学。”艾俄洛斯笑眯眯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开始游泳特训吧!”
“艾俄洛斯老师……”朱利安神色复杂地看了艾俄洛斯一眼,犹豫着再次开口询问,“运动会……真的没有办法换项目吗?”
“恐怕不行呢。”艾俄洛斯摇了摇头。
听到艾俄洛斯的回答,朱利安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而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水蓝色的双眼中已经不见了犹豫,反而充满着斗志:“既然这样……也只有全力以赴地拼拼看了,我会加油的!”
“很好!就是这个气势!”虽然不清楚朱利安是因为什么转变了态度,但是他有学习的想法和动力,对于艾俄洛斯和艾欧里亚来说再好不过。
严格的游泳特训,正式开始。
……
“好了,休息一下。”当艾欧里亚终于表示可以休息,朱利安已经累得差不多筋疲力尽,跌跌撞撞地从泳池爬到岸边,一出水差不多就趴在了泳池边的地上。
“朱利安,你没事吧?”在游泳池里一边游泳一边观察着朱利安特训的瞬,急忙跟着朱利安爬出泳池,从地上扶起朱利安,把他搀扶到泳池边的躺椅上。
“累死我了……”朱利安喘着粗气,从桌上拿起矿泉水瓶,咕嘟咕嘟地灌下了一整瓶水,“游泳……真是太讨厌了。”
瞬敏锐地注意到,朱利安似乎不只觉得疲惫,他的双手和身体,都在不自然地发着抖,开口说话时的语调,也带着些许神经质的轻颤。
这实在不像是仅仅因为学习游泳会产生的反应。
“朱利安,你没事吧?”瞬担心地看向朱利安。
“嗯,什么?”听到瞬的问话,朱利安手中的动作微微一滞,却很快反应过来,带上了惯常的笑容看向瞬。
“别闹!”瞬一脸严肃地看着朱利安水蓝色的双眼,“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你的反应不对劲。”
“嘘——”听到瞬这样说,朱利安慌忙地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紧张地看了一眼还在游泳池中游泳的撒加、艾俄洛斯等人,看到他们并没注意到自己,才安心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对着瞬吐了吐舌头,“被你发现了呀——我其实,超——超级怕水的。”
“超级怕水?”瞬愣了愣,有些不明白朱利安的意思。
“嘛……我小的时候,因为是船王的孩子,遇到过各种各样的袭击与绑架事件。”朱利安轻轻地笑了笑,抬起眼看向游泳池清亮的池水,“最严重的那次……母亲,为了保护我,死在了绑架犯的枪口之下。”
“!!!”瞬的心头一惊,担心地看向朱利安。
然而朱利安的眼神却平静得令人心疼:“那时候我还很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母亲的身体底下,拼命地控制自己不要发出声音……等到劫匪离开……等到……母亲的身体慢慢地变冷。”
“那个时候啊……母亲的血流到我的身上,一开始是温热的液体,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变凉……冰冷……”朱利安捏紧了手中的矿泉水瓶,闭上了眼睛,“然后……我患上了严重的创后应激障碍……液体恐惧……我无法喝水,不能洗澡……甚至,看到流动的液体就会惊声尖叫。我忘不了……母亲的血在我身上流动的感觉……”
“朱利安……”瞬心疼地叫着朱利安的名字,而后者递给了他一个让他放心的微笑。
“别担心,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朱利安慢慢地睁开眼,水蓝色的眼中漾起了温柔与感激,“那都是多亏了哈里森叔叔……在那个时候,他不分昼夜地陪伴着我,忍耐着我的哭泣和尖叫,鼓励着我,一点一点地,克服了对液体的恐惧……你看,我现在,是不是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游泳的话……”瞬睁大了眼,忽然明白了朱利安的意思,明白了为什么希腊船王家族出身的他不会游泳,又为什么会怕水。
朱利安轻轻地点了点头:“没错……就算其他时候已经克服了对液体的恐惧,但是唯独游泳的时候……会让我想起当年母亲死去时的情景。”
“那、那么……”瞬急急忙忙地转过头去,想要和艾俄洛斯他们说明情况——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朱利安学游泳甚至去参加比赛的话,实在太勉强了。
可是朱利安拉住了他。
“瞬,不要紧,我没事的。”朱利安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定的信念,“一开始……我确实因为这一点感到担心和沮丧,可是,很久以前,有个人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他告诉我,不要成为一个被蒙蔽双眼的人,不应该被以前的伤害阻挡,而看不到现在旁人对我的关心。我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如果能够学会游泳的话,哈里森叔叔……还有当年教训我的那个家伙,肯定会很开心。”
——“那只是你自己看不到!说什么别人的眼睛被利益蒙蔽,其实你才是那个被蒙蔽了双眼的人——被以前的伤害阻挡,看不到现在旁人对你的关心!”
想起以前瞬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时怒气冲冲的面孔,朱利安露出了一个怀念的微笑。
“朱利安……你……不害怕吗?”看到朱利安明明在以前就受到过那样深的伤害,却仍然愿意振作起来去努力的模样,瞬若有所思。
没错,尽管现在的瞬不再抗拒自己的过去,但是,他仍然会因为毫无准备,而感到措手不及。
有些时候,也会觉得害怕。
“一点也不。”明白瞬的心思,朱利安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瞬的头发,“我有朋友和伙伴啊。只要看看自己的周围,就能够看到许许多多真正关心着我的人,他们可以什么都不要,只希望我能够开心快乐……而我,也想通过自己的努力,回应他们的期待啊。”
——我有朋友和伙伴啊。
——我们是朋友啊。
……
——“而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是波塞冬还是朱利安!我知道,我们是朋友!朱利安,冷静下来,看看我们!——看看这些真心关心着你的人!!我们什么也不要,只希望你能够开心快乐!!”
朱利安的一番话,忽然令瞬的心头再次涌上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只不过,这一次,瞬没有让好不容易浮现出的记忆碎片就此倏然而逝。
瞬逼上眼,努力地开始回忆、寻找着脑海中破碎的记忆片段。
朱利安。
遇到车祸被自己救下的朱利安……一开始不信任却慢慢地接纳自己作为朋友的朱利安……害怕着以前的伤害却在自己的鼓励下一点点找回了自信的朱利安……恢复了海神的威严,拯救着世间生命的朱利安……波塞冬。
海神大人……波塞冬。
支离破碎的记忆碎片慢慢拼凑在一起,形成完整的图景……有些不可思议,却意外地,并不像瞬当初担心的那样令他不安和害怕。
“喂,朱利安,你休息够了吧?我们继续特训吧!”
就在瞬沉浸在自己多少恢复的记忆中时,游泳池里传来艾欧里亚的声音。
“好的,我马上过去。”朱利安笑着从躺椅上起身,重新跳入泳池。
朱利安的动作已经比刚刚第一次入水时流畅了许多。
而瞬,望着朱利安的背影,轻轻地勾起了嘴角。
加油啊,海神大人……朱利安。
我也会加油,一点一点……想起和你……和大家的点点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