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话说,我们返宫参见皇后,给讯问起今日发生的种种。那些留下来的女官,自是人人抱怨,有人酸溜溜,也有人感遗憾。
讲到藤侍从(1)奔跑一条大路的那一段话,大夥儿都哄堂大笑。
后来,皇后问:「那麼,和歌呢?」便只好如此这般,把无暇作歌的情况据实禀报。
「原来如此。若教殿上人辈晓得,才不会饶过你们呢。就在那个听到啼声的地方(2)随便咏歌就好了。
太过一本正经,反而不好。呶,就在这儿咏作罢。真是的!」
说的也是,自己也觉得泄气,遂同众人商量。
忽见到方才那位藤侍从寄托持归的溲疏而刻意在同花色纸(3)上写下:
子规啼兮卿往寻,
早知雅兴浓若此,
愿得相随兮托吾心(4)。
怕那使者急著等答歌,所以想差人到住处去取砚台,皇后却催促:「就用我的好了。」
又蒙她特别在砚台的盖子上放置纸张。我推辞说:「宰相之君(5),你来写罢。」
「还是由你来写的好。」
正言谈之间,天空变得阴霾乌黑,雷神隆隆作响,吓得不辨前后的,赶紧把木格子窗放下来,连作答歌的事情都忘了。
附注:
(1) 卽藤原公信。
(2) 指於公信府邸闻子规啼处。
(3) 面白,底色为青色之纸,以其与卯花色类似,故称。
(4) 此藤原公信所咏之歌也。
(5) 盖为清少纳言同事,亦当时才媛也。
--5--
雷鸣许久,待稍稍声息,已经日入天黑了。想到还是给个回音罢,遂准备其事;却偏偏有许多人,贵族们等来探望慰问有关雷鸣之事。只得到西边的房间接待,谈著谈著,竟又躭搁了回答之事。 别人都说:「应该由指名受歌的人作答才对啊。」便也不了了之。 反正是跟作诗歌无缘的日子罢,我也就感觉悒悒闷闷的,遂笑说:「到这个地步呀,真恨不得别让人家知道出门之事哩。」皇后却仍不高兴地说:「就是现在这个时候,跟一道去的人商量商量,还是可以作的啊。只看你愿不愿意就是了。」这真是有意思。 「可是,到如今,兴头都过了。」 「怎麼会兴头都过了呢。」虽云如此,此事终究还是告了一个段落。
约莫过了二日,谈起那天的事情,宰相之君问:「你觉得如何?关於所谓亲手采撷的蕨菜那件事....。」皇后听见,便取笑我们说:「哟,想起怎样的事嘛(1)。」於是,就近在手边的纸张写下:
蕨菜青青兮实可恋。
写完又催令道:「快续补那上句。」挺有趣的。
子规啼兮往寻遍,
其声诚非不动人。
皇后见我如此补句,便笑叱:「你倒是好意思说哦。怎的那麼把子规的事情放在心上啊?」真教人羞煞,只得辩说:「本来都已经决心不再咏歌的。倘使逢年过节甚麼的,人人作诗之际,命令我:『你也来一首罢。』那我可真是不敢当,不能再在这儿伺奉您了。当然啦,大概也还不至於不懂得歌词字数,或者逢春咏冬,遇梅歌菊之类的乱来。可是,旣然忝为名诗人之后(2),多少总得比别人稍稍高明一些,也好让人批评说: 『甚麼甚麼场合作了甚麼甚麼歌,那和歌可真不赖,不愧为某某诗人之子』啦甚麼的。这样子,作起歌来,才有劲儿。若是作出来的诗歌,一点儿都没有特色长处,还自以为佳作,得意洋洋地率先咏出。 那怎麼对得起亡去的先人呢。」 听我一本正经的说辞,皇后便也笑道:「那就随你意罢。我也不再勉强你咏歌了。」「这样子才放心轻松起来了。从今而后,莫再去想作诗咏歌的事情。」 正说著这些话时,偶值皇后守庚申之日(3),内大臣之君(4)十分用心在准备著种种。
附注:
(1) 指不作诗歌,只想起食物也。
(2) 清少纳言之曾祖父为清原深养父,父亲为清原元辅。二人均为和歌名家。
(3) 庚申之日,系指干支当庚申之日,人腹内三ㄕ之恶虫升天告罪於天帝,令人减短寿命,故此夜不眠, 设宴,游乐(包括玩双六、围碁、咏歌等)以待天明。相传此俗系由中国道士传于日本平安朝代。 三ㄕ说最早见於葛洪「抱朴子」微旨篇。
(4) 为定子皇后之兄,藤原伊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