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战况不仅仅是在恶化这么简单。在伽罗、梅妮、希格尔太太、诺凡太太和阿卡斯都不知道的战争一线,没有天空,没有干净的水,更没有阳光,只有多到让人麻痹的生死悲欢和敌军的炮火。好在阿德里夏天气温不高,雨水不多,瘟疫才没有在尸体堆里蔓延开来。
在对方现代化而资金充沛的军队面前,阿德里一贯重视的单兵战斗力成了摆设。以总统那杂草丛生的脑壳下所剩无几的智商,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防线为何至今仍固若金汤,那些士兵,怎么会潮水一样冲到炮口上送命。
他只是惶惶然地想,怎么防线今天还没有到被攻破的时候呢?
而大臣的笑容高深莫测。
“小笨蛋我在这儿!嘿!开窗!”阿卡斯敲打着伽罗家一尘不染的窗,他真的每天都擦窗啊,他想。
“小声点儿,把妈妈引过来,她一定会赶走你,还会骂你小杂种。”伽罗放下最后一件叠好的衣服,迅速跑到窗前,打开窗子。他注意到了阿卡斯手里的书。它是绿色封面的,上面有白色的书名。
“我偷偷拿出来的,爸爸不允许我带书出来。”阿卡斯翻开了它,伽罗闻见了印刷品独特的味道。他觉得阿卡斯瘦的简直形销骨立,连手都是骨节分明的。无名指和中指的第一关节有薄薄的茧子。
他见伽罗盯着他的手看,愣了一下,微笑说:“这个啊,是写字的时候磨出来的,冬天特别冷的时候皮肤裂开了,第二年夏天它就这样了。后来渐渐变得厚起来。不痛的,我发现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儿了。”
“就是说,你写了很多很多的字?”
“那是因为我小的时候老师总罚我抄写。”阿卡斯顿了一下,意识到伽罗准备认真听他讲,就继续开口道,“那时候我很讨厌读书和认字,因为总是学不会。于是我经常不写作业,——本来我也不会嘛,因为这个老师批评我,还罚我抄当天的生字词。可是说来奇怪,老师罚我抄之后,就学会了。老师说我是贱骨头。所以我一直写着比别人多五六倍的作业。”
“你看,”他举起了左手,“我左手的中指,它是歪歪的,它变形了。我们那儿的孩子们都这样,但是我的特别畸形。——诶,对了,那时候班上的孩子只有我左手写字,老师很生气。”
“为什么左手写字老师就生气?”伽罗不明所以。
“因为大家都是右手写字。如果你会,你一定也是。”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家用右手,你用左手,老师就生气?难道我的晚餐吃土豆泥,而你吃胡萝卜洋葱炖菜,我就生你的气嘛?为什么我就非用右手?”
“我不知道。”阿卡斯耸耸肩,“别提这个了,我们来看书吧。你看着书,我来念给你听。”
“你还读书认字吗,现在?”
“当然。但没有老师,我自己读书。因为特括伊兹没有任何一所学校。我会读写,可以读爸爸的书。没什么的,爸爸说男孩子到15岁都要上战场,读不读书都没关系。”
“说不定到那时战争已经过去了。”
“谁知道呢。我们读书吧。”
那天他们的学习很成功。他们成功读完了第一章第一小节,到最后伽罗的反应能跟上阿卡斯所讲的部分了。
这是伽罗最后一个愉快无忧的夏季。那儿有永远温暖的阳光,有新认识的伙伴,还有梅妮的笑声和妈妈的茶点,不愉快的事只是岁月长卷里难掩的半点浓红。即使是食物配给制的到来也没给这份快乐打多少折扣,日子就像护城河水一样,潺潺而欢快地奏响每一个生活的音符。
七月,蓝色鸢尾的花期正好,北山上一派欣欣向荣,每一个花团里都包裹着一颗完好的太阳。是伽罗十一岁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