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高三第二学期是什么样的景象?
那年季候如今不再见过,整日绵雨雾气,模糊迷惘中,天地似温柔不忍。我独自一人站在学校回廊的出口,天光黯淡,正是下午上课时间,我却不知因何可在空荡回廊自在来去。我坐在石阶上望着雨帘,迷雾中被掏空的一切景物,心中安静似即将入睡。
那是若干年前,细碎纠缠早被剪断,而今牢牢记下的仅是那年独自见过的雨中景象。
那年雨季时,我已无心读书许久。每日上学下课,头脑只剩一半浮在空中。我在学校的路上走得缓慢,将四处周遭景象看进脑中,却从未想过身畔切身的事,似只是这生活的局外人。醒着时犹如睡着,睡着时却又清醒。天地间响彻着浑然的雨声。我日复一日被季候的温柔催眠着,我的心,如在爱人的臂弯中即将睡去般地安宁而与世无关。
我从睡眠中醒来,最先感到的,是鼻子中的清冽气味,随即头脑才跟着苏醒过来。我记起我在高三十九班的教室里,这是下午第三节的物理课。我头枕在手臂上,视线的前方是空着的一张桌子。
我看了一下教室的时钟,显示的日期是五月二十九日。
这个夏天晴朗的日子很有限,大部分的时候,我们都泡在氤氲的水汽里。夏季校服的白衬衫,摸上去总好像没有干。在过几天就是高考的日子了,铃悬的小提琴专业考试也近在眼前。在倒数日期只剩个位数字的时候,学校里已经没有课程了,每天的内容就是自修。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不需要老师在,你穿过高三那栋楼的走廊,沿路向每一个班级的门里望去,所有学生都整齐地坐在位子上,低着头在看书,你只能够看到他们姿势似乎一模一样的背。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你问我怎么知道?
那是因为我有像这样地走过一次。
阴雨的天气原本就低气压,许多人呆在一间教室里一整天会空气稀薄不能呼吸。下午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离开教室,在校园里游荡。我最常去得地方是操场后面的人工湖。那座小湖,在初夏里真地很美,它有淡淡的颜色,它的水面平静无人打扰。铃悬来学校找我,我们会一起攀上阶梯,走上大理石铺成的高处平台,那里连通着乐团排练室和图书馆。教室的玻璃门已被锁住了。那片平台视野宽广,每次沿着阶梯向上走的过程中,我都觉得在那片平台的后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大海。但其实站上平台,只能够看见一座被青草和灌木丛包围的湖。不过这已经足够。那处平台的地面有一幅由彩色大理石铺成的巨大的中国地图。我和铃悬会站在地图的不同地点上,说我们以后要去这里那里。我站上地图的最西边,铃悬站在最东边,我也只需要迈几步就可以走到她的面前。然后我们相视而笑。
高考前的那个晚上,我在那本笔记本上写了很多页“希望铃悬考进音乐学校”,一直到夜很深了,房间里只剩下台灯的一点点光亮。我站在窗前,闻到了雨水与大地融合之后的香味。
第 22 章
快乐也许不能够持久,但那些恐怖或糟糕的事也同样不能永生,他们总会一一地过去。无论如何,这些事情都会被最终压缩成回忆。所以,高考很快过去了,雨季结束了。爽朗的秋风会扫清滋生在湿重中的阴郁纠缠。我们顺着命运之神画下的线走入一片新的迷宫花园。我的许愿被实现了。铃悬进入廖昭最好的音乐学院继续主修小提琴。至于我,虽然高三一直没有怎么进入状态,还是糊里糊涂地进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专业是国际法。志愿表是爸妈帮我填的。我唯一想学的只有画画而已,但这是不能被接受的。既然如此对我来说念什么专业就没什么区别了,与此同时爸妈心里早有了规划,因此很乐意替我做主。
我进入大学了。不再是小孩子。
虽然我和铃悬念得都是本地的大学,但按规定还是要住校的。不过我只住了半个学期。几个月之后,我和铃悬一起租了一间环境干净安宁的小公寓。我们终于可以一直呆在一起了!
可即使住在一起,两个人真正能够在一起的时间又有多少呢?除了早饭,晚饭,睡觉,星期天,还有哪些时间是留给我们的呢?
我想,哪怕是一对结了婚的夫妻,无论彼此多么相爱,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会比这个再多出多少。尤其是以后,当我们开始工作了,当我们的身上有了越来越多的角色,可能分给彼此的时间会越来越少。我们很可能连一起吃晚饭都不能保证,很可能星期天也不在家。这样去想让人沮丧。我甚至有点想哭。在人的一生中,即使是身边最亲密的人,所能共同度过的时间又能有多少呢?你时常感到某一种情感,某一种渴望是无穷的,但你将它们从心底拿出放到现实的世界之后,所感到的却始终是有限。有限。有限。一切皆有尽头。这种真切的‘有限’感时常会让你在成功之后感到空虚,在快乐之后感到失落。但这不应该成为悲观的理由。相反,我应该要更加地珍惜每一次和爱人在一起的机会,我应该要珍惜共同创造出的快乐的感觉。那些美妙的相爱过的感觉和幸福的记忆才是我的人生唯一可以真正抓住的东西。
我总是懒床,铃悬每天早上都要叫我起床。我不理她,她就会捏我的脸,或者挠我的痒痒。她会抱我从床上起来,像搬一个僵硬的人体模特一样把我整个搬到浴室里刷牙。她会给我做早餐。我们坐在餐桌前一起吃早餐,然后我们手牵手出门。
如果每一个早晨都能这样开始,那么即便知道白天里要遇到很多困难和不愿面对的事情,也不会因此而去讨厌生活。如果有一个人每晚从背后抱着你在你的枕边睡着,那么即使失眠也不会烦躁得想吃药或者自我了断。我知道,一个人其实并不需要很多很多的外在附属品。其实一个人所需要的不过是爱。只是有时没有发觉或是不愿承认。
春天是多么舒服的季节啊,夜半里开着窗,风吹进来清凉得浪漫。我洗过澡,坐在地毯上翻一本旅游杂志,嘴里面在嚼一片酸涩的猕猴桃。铃悬在拉《冥想曲》作为练习。
“铃悬铃悬,我们来场春游吧?”我把杂志翻了个面,举给铃悬看,并用手指着‘韶川’这两个字。
“青山碧水,世外桃源?”铃悬盯着杂志上的字念出来。
“没错!世外桃源!怎么样?我们去吧!”我兴奋地看着她。
“那看你表现喽。”铃悬翘起嘴角朝我走过来。
“什么表现?”
“求我”,“跟我说‘求求你’才行…”
我笑了,“我才不说!”。铃悬握着我的肩膀顺势把我推倒在地板上,她挠我的肚皮,我很怕痒,又笑又哭,胡乱推她的手。
“快说。”
我抵挡不住她的攻势,只好早早地投降。我用力把脸皱作一团,丑丑地对她说:“求求你了,铃悬大人…我都流眼泪了你看。”
“还算乖。”她脸上又浮现出那种骄傲的笑容。
我用双臂紧紧抱住她,她的头发碰着我的脸很痒,在这个当下,我感到如此幸福,仿佛我的人生从没有,将来也不会被埋上任何的阴霾。光亮保护着我。铃悬抬起头头看我的眼睛。她的黑色的眼睛多么美。她吻了我。
……
“简又桔,你好酸。”铃悬吻完我一个人坐起来,云淡风轻地说道。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