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日夕，尚未掌灯的时辰，太阳光早已一点点地沉下，屋里更觉昏暗。早已吩咐不许人进，此刻眼见着屋里暗下去，心里却是清明，领命去传七叔的人，也早已去了大半时辰，也是该来了——屋里全然黑了，僵直着脊背，长吁了声。】

太监挑一盏灯，引路到佛堂，先一步由他通传，这才进门。
堂里黢黑一片，模糊可见一个人影，撩袍下跪
：见过陛下

七叔。
【隐匿在暗影中，见他已到，着人起身。早褪下的靴子搁置在炕下，此刻颜色倒显得清冷。】
来，坐。
【指指案几对面，待他坐好，方才开口。】
七叔，朕昨儿，又梦到了玛法。

起身就座，看着对面年轻的帝王，表情掩在了暗色里。
尘埃落定，他登基已逾三年，这三年，我看着他一步步走来，越发沉稳，是好兆头。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陛下多想想黎民百姓，就没空去做那些梦了。

【眼中黯然，只低头盯着自个儿垂放在膝头的手，手指轻蜷在掌心里，安稳得很。】
可朕有些害怕。
【说话间，声音有些涩，垂下眼睛，继续同他道。】
玛法在梦中，很是生气，他在质问我。
【蓦地抬眼看去，直盯着年纪相仿的叔叔。】
他定然在质问我什么！可……
【神色凄惶，沮丧垂下头去。】
醒来后，却记不得了。

眼前这个人，是大好河山的主人，而他在我面前，却惶然如稚子。
探身抓住他放在膝头的手，圈在掌心，轻轻一握
：你想想，可有什么事做的不对？多多自省，自然知道先帝责怪你什么了。

我……我不知道。
【反手相握，更是迷茫。自幼，他叫我‘仁’‘孝’，我便当真做到仁孝，即便是如今，对理勤二王仍然一退再退，他教我多听谏言，我便去听，一桩桩一件件，纵然大逆我心意，我都一而再地忍下，就算对佟佳氏，都竭力善待。究竟哪里不好，到底是什么让玛法生气？想不通，当真想不通。】
这段时候，我总是很惶恐。
【仍然低着头，并不敢看他。】
你知道——玛法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总是惶恐，我怕他会失望，但我都不明白，怎样才能更好。

：或许先帝——
略一顿，忽而笑了，敛下眼看两人相握的手，沉沉道
：他是气你太仁弱
倾身上前，拉近了二人的距离，手上略用了力，一双眼睛透过黑暗，直直看他
：独断，独听，独行，王者之道
：三年了，你最弱的时候都过去了，他们未成气候，往后，更不会成。

【讶异抬头看去，窗外有脉脉清辉，内却有他的一双眼睛，亮极，像带着一条水光。】
七叔？
【正正对着他眼，讶异、惊疑，逐渐淡去。无须多言，也只是一笑。】

：嗯
应他一声，另一手忽附在他脑后，轻轻拍了拍，一如幼时
：你是帝王，旁人敬你都是应该的，不论他是谁，什么叔侄夫妻，都在君臣后面

【以前，大约玛法宠我太过，我都不明白，那皇位究竟有什么吸引，时到今日才明白，覆雨翻云尽在我手的感觉着实太好。再听他话，沉吟许久，也不多言，只是同他嬉笑。】
你总得在前面。

脸上是一个笑，却放开了他的手，撩袍再跪，拜道
：臣愿陛下得偿所愿，可主四海。
不等他后话，其中之意，我想他都懂，三拜而退。

【主子虽说表面上看上去不像是信佛之人，可不知怎么的竟有信佛的意思了，差遣了我来佛堂替他上一炷香，心里却纳闷为何不亲自来显得更有诚意呢？虽说心里纳闷，但是嘴上还是不好说的，只听了命令照着做事即可。】
【到了佛堂见里头有人，仔细一瞧是昭妃，也不好打扰，便站在一旁静候。】

（万籁旷，午后日光，倾斜窗棂儿，斑驳碎裂，一炷香末，静金刚之经纶，半章默默，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方唤齐姜，适闻有动起风，殿外何人）
（答曰：景仁副侍监——郝监）
（再叩全，软额触地，后而凉意侵染，一扶齐姜而立）
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