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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木玉成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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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Y:叶迷  
 


1楼2008-04-05 03:12回复
      夕山半拦,云雾如带,放目但见碧色,嗅鼻惟闻竹香。

      三间雅舍静静,没有丝毫声音。

      竹篱外,公子打量着眼前的景致,轻赞道:“清而不寒,幽而忘俗,果然是最佳隐居之所。”

      身后柳叶没有表情地说道:“小隐隐于野。”

      公子叹道:“柳叶,你真会煞风景。”他转动轮椅上前敲门,叩三下,停一停。

      屋内传出一苍老的声音,道:“是无双公子吗?”

      “是。应邀而来,望主人不吝相见。”

      “只许你一人进来。”

      柳叶冷冷地道:“公子在哪,我就在哪!”

      “哦?”屋内人淡淡地道,“那么,就都不用进来了。”

      柳叶当即皱起眉头,这个木先生究竟想干吗?诸多要求,莫非成心刁难?

      公子一笑,“好。”

      柳叶惊道:“公子!”

      公子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然后推门而入。

      因为没有开窗,房间里的光线有点儿暗,公子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把剑。

      那把剑横放在一个乌木架子上,剑鞘已经非常陈旧,柄手上的缠丝都磨损脱落了大半,似乎用了很多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把剑时,公子觉得自己的呼吸紧了一紧。他专注地望着那把剑,几乎伸出手去想要摸一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你喜欢这把剑?”

      公子转过轮椅,身后不远处静静地站着一个黑袍女人。在有几分幽暗的光线下,她看起来像个幽灵,虽然虚幻,但却真实存在。

      眼底的惊讶一闪而过,公子面不改色地道:“这是把好剑。”

      木先生盯着他,眼睛出奇的亮,“哦,好在哪里?”

      “此剑长三尺七寸,虽未出鞘,其势已盛,寒意逼人,是把杀气很重的剑。这样的剑,非常人所能驽驭,即使能驽驭它,也很危险,一个不慎,反被剑上杀意自噬。饶是如此,却不折不扣是把千年难遇的好剑。”

      木先生沉默,许久方道:“江湖人说公子不懂武。”

      公子微微一笑,“我不会武。”不会,不代表不懂。

      木先生又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挑了挑眉毛,“你为何不将剑拿下来仔细看看?”

      她话里似乎别有玄机,公子依言将剑从架子上取了下来。他拔出剑,然后怔住--

      这是一把断剑,只剩下三分之一的剑刃。断口处平滑之极,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公子苦笑了一下,“下次我会记得看过剑刃后,再学人评剑。”

      木先生并没有趁机嘲笑,只是淡淡地道:“这把剑的名字叫做‘采桑子’。”

      “好名字。”公子看看手中的断剑,又道:“好剑。”他将它插回剑鞘,放回原处。

      “无双公子--”木先生望着他,脸上虽没什么表情,但目光中却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

      “木先生有何吩咐?”

      她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腿上,“四年前,传闻高氏宝藏重现人间,江湖人为争抢藏宝图斗得死去活来。泰山顶上,你为了阻止当时武功最高的夜三少和羽非人自相残杀,硬挨两掌将他二人分开,并证实宝藏之事根本是子虚乌有,使一场浩劫终得平息。但你重伤难治,双腿俱废。”

      公子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6楼2008-04-05 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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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时辰后,木先生才打开房门,对外边等候着的侍女们道:“你们可以进来了。”

        侍女们连忙进去收拾,顾宇成也跟了进去,一见妹妹还是昏迷不醒,便急了,“为什么明烟还没醒?”

        木先生一边慢条斯理地在侍女端上来的水盆中净手,一边淡淡地道:“正常。”

        “她得的是什么病?”

        “我说了你也不会懂。”

        顾宇成怒声道:“那你告诉我,有什么是你说了我能够懂的?”

        “有。”木先生道,“如果你不信任我,可以另请高明。”

        顾宇成二度挥袖离开。

        侍女们睁大了眼睛,这个女人好……强悍!从来没有人敢这样顶撞少庄主呢,也从来没有人在顶撞了少庄主后还能安然无事的。少庄主的脾气之差,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

        木先生洗完手,道:“毛巾呢?”

        侍女连忙递上热毛巾,“木先生,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我带您去休息一下吧?”

        “不用。”

        不用?

        “我就住在这,不需要另备房间。”

        侍女一听,颇受感动。这位神医脾气是古怪了点儿,看上去也冷冰冰了点儿,但是她居然这么尽职,要日夜守在小姐身边,光这一点来说,就比以往的大夫好多啦。

        当即连忙去报备少庄主知晓,顾宇成听了也是一怔,最后不耐烦地挥挥手道:“她爱干吗就干吗,随她去!”这个女人真是又麻烦又令他头疼。她最好不要出什么纰漏,如果她敢把明烟给治死了,他就要她好看!但现在有求于她,还是忍忍吧。

        就这样,木先生在顾明烟的闺房里住了下来。


      13楼2008-04-05 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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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月色如水。

          一阵琴声忽然从明烟楼内传出,行云流水般传入众人耳中,听到琴声的人都呆住了。

          那琴声先是像一个调皮的精灵,在月光下跳着轻盈的舞蹈,有着最最飘逸的风姿和最最欢畅的心情;后来成了一个忧愁的少女,在雨天里凭栏眺望,她焦虑地等待着她的情人,心底却知晓那个人永远不会来;最后音律一转,又变成淡漠高傲的贵妇,细细地在镜前梳妆,然后低语:忘了吧,忘了吧……

          伴随着最后一段似伤感似惆怅似无所谓又似不愿再去回忆的旋律,琴声终于停歇,天地静静,每个人都屏着呼吸,在听琴的过程中一颗心始终悬着,直到此刻才得以松懈。

          顾宇成吁出口气道:“这不是明烟的琴声。”

          柳叶道:“大小姐只怕还达不到这样高的造诣。”

          顾宇成皱起了眉头,“难道是那个木先生?”

          “应该是。”除了她,还有谁敢私自去碰顾大小姐的琴。

          果然,顾宇成开始发狂,“这个女人!她居然随便乱动明烟的琴,她有没有教养?难道不知道未经主人允许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身后一侍女低声提醒道:“可是少庄主吩咐过,说木先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随便她的。”

          “啊?我这样说过吗?”呃,他好像真说过那样的话……但他说那句话时并没想过真的允许她乱来,这下好,覆水难收,“无痕,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太……”刚想找未来的妻舅诉苦,却发现身边早就不见了对方的人影,“咦?无痕呢?”

          柳叶低眉敛目道:“公子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琴声一停就走了。”

          “你怎么不跟着他?他去哪了?”

          柳叶朝小楼比了比。

          糟!他去那了!顾宇成顿生警觉,他去那当然不会是看妹妹,妹妹还昏迷不醒呢,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他去看木先生了。

          不行,不能让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那个木先生摆明了有企图!为了妹妹的利益,他必须要扼杀任何有可能的苗头。于是顾宇成当仁不让,立刻也朝明烟楼走去。


        14楼2008-04-05 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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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弹毕,木先生伸手轻抚琴弦,低叹道:“真是把好琴。” 

            “是啊,我们家小姐最宝贝这把琴了!”在一旁伺候着的侍女接口道。 

            木先生淡淡地一笑,“你们小姐除了会弹琴,还会些什么?” 

            “小姐还会作诗画画,下棋舞剑。她会的东西可多啦。” 

            “这么说真是位才女了。”不知为何,木先生唇角的笑意加浓,很有些高深莫测。 

            侍女叹了口气道:“可惜小姐虽然聪明,但还是比不上公子,每次下棋都输给他……” 

            木先生扬起了眉毛,显得很惊讶,“公子喜欢下棋?” 

            “公子最喜欢下棋,可他棋艺太高,根本没人是他的对手,所以他经常只好自己跟自己下。” 

            “真让人意外……”木先生垂头,低声自语。 

            忽听侍女叫了声:“呀,公子!” 

            一抬头,便看见公子在门外,眼中的神采明明灭灭,仿佛想把她看透。 

            木先生一笑,坐着没有动,“公子可是来听我弹琴的?” 

            公子望着她,好半晌才开口道:“刚才那一曲是?” 

            “《凤凰台上忆吹箫》。”木先生回视他的目光,异常平静地道,“我填的词,外子谱的曲,本是琴箫合奏。” 

            “外子?”公子有些惊讶,“你……” 

            木先生扬起眉,“怎么?不信?我看上去不像个嫁过人的女人?” 

            她的长发垂在肩上,根本没有梳髻,年纪虽已不小,但实在看不出是个有夫之妇。 

            “那尊夫呢?” 

            木先生眼中起了许多变化,欲泣未泣的清眸,让公子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个非常愚蠢的问题。然而,失态只是一瞬间,她再望向他时,脸上已没有了任何情绪,“他走了,不要我了。” 

            看见公子震惊的样子,她又笑,笑得很妩媚,“怎么?不信?我看上去不像个被人抛弃了的女人?” 

            公子无语。 

            木先生转头问身后的侍女:“你们小姐可吹箫吗?” 

            “小姐不经常吹。” 

            “把她的箫拿来给我。” 

            “啊?是。”侍女不敢违抗,乖乖地从柜子里取出一只长匣子。 

            打开匣盖,灯光下,一管碧玉洞箫浓翠欲滴,映得手上的肌肤都有盈盈的绿。 

            “好箫!”木先生赞叹一声,对侍女道:“拿去给公子。” 

            公子怔道:“我不会吹箫。”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会?” 

            说话间箫已递至他面前,公子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你为什么不吹吹看?” 

            公子将箫凑到唇边,试着吹了一下,“呜--”其声清幽。 

            箫声未绝,琴声已起。 

            木先生拨动琴弦,十指如飞,眉目恬静,弹琴的样子极美。弹的还是刚才那首曲子,不知是因为已经听过一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公子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跟上她的旋律,手指仿佛有它自己的意识般按住洞孔,移动时竟莫名地觉得熟悉。 

            一曲终了,吓着了木先生身后的侍女,也吓着了匆匆赶来的顾宇成。 

            “你……你会吹箫?”他望着公子,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公子苦笑了一下,“我也是今日才发觉自己竟然有这种天赋。” 

            木先生起身离座,走到窗边推窗而望,月色很轻易地点缀了她的眼睛。 

            六年了,她的丈夫离开她,已经六年了…… 

            这一曲《凤凰台上忆吹箫》,竟将她整个心绪勾起,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木先生?”温润如水的询问声,本是记忆里所有的音质,却更改了截然不同的口吻和语气。 

            她忍不住闭起眼睛,再睁开来时,眸底已有泪光。 

            “出去。” 

            顾宇成愕然,“什么?” 

            “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她拂袖,意在赶客,自始至终不肯回身。 

            果然,冷冰冰的语气又刺激到了顾宇成,他立刻推着公子转身离开,嘴里忿忿地道:“真见鬼,她还真把这当她自个的地盘了!” 

            月光下,清晰地看见楼下的门被推开,顾宇成推着公子穿过花院,消失在拱门后。 

            她望着两人的背影,脸上忧色更浓,低声喃喃地道:“晨风……晨风……” 
           
            鴥彼晨风郁彼林,形如水,影亦相随。

            偏如今,难寻旧事,忘却新词。一弯冷月,心事无人知。


          16楼2008-04-05 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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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一连三天,顾明烟依旧没有醒转,看木先生却一副云淡风轻、成竹在胸的模样,众人知她脾气古怪,也不敢多问。神医嘛,都是有傲的资本的。而且小姐虽然没醒,但也没继续恶化,对翡翠山庄的人来说,这已经是好现象了。

              这一日木先生自顾明烟的房内走出时,看见公子坐在偏厅里,她怔了一下,随即停步,神思恍惚地望着他。

              阳光从窗格子里照进来,公子的眉毛与嘴唇都被染成了金色,全身流淌着清贵文雅的气息,那般的高高在上,不染俗尘。

              柳叶的眉头皱了皱,轻咳一记。公子自沉思中抬起头,看见是她,便微微一笑。

              她那么无礼地侮辱过他,他却好像半点儿都没放在心上。这个男人……如果不是虚伪透顶,就是教养实在太好,堪比圣人。

              想到这里,木先生大步朝他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原来刚才胶凝住他目光的是矮几上的一盘残棋。

              木先生脸上起了些许变化,盯着他缓缓地道:“你不觉得下棋是这世上最浪费生命的事情吗?”

              公子失笑,“怎么会?棋局多变,一如人生。然而掌握棋局,却比掌握人生容易得多。”

              木先生望了那盘棋几眼,道:“听闻你棋艺之高,天下已无几人能出你右?”

              这次柳叶替他做了回答:“那是当然。”

              木先生闻言冷冷地一笑,扶正椅子坐下,“来,我与你下。”

              柳叶正要喝止,公子已先道:“求之不得。你是客,请执白子。”

              公子落子极快,木先生却恰恰相反,每下一步都要考虑很久。开始时柳叶看得很是不屑,这个女人也太自不量力了,居然敢找公子比棋,但时间一久,他越看越是惊心。木先生起手很普通,看上去毫无杀伤力,可到后来,每一子都表现出莫大的威力,环环相扣,其势逼人。

              太阳偏西,这局棋竟下了两个多时辰,公子的速度也变慢了,他抬起头,对上木先生墨玉般的眼睛,惊叹道:“高明,高明之至……”

              “你还没输,这盘棋还有得下。”

              公子一笑,“想赢我?不容易。”他一贯谦恭,惟有这句话上才稍稍露了点儿傲气。

              然而木先生听后,眼睛却变亮了,似乎颇为欣喜。

              日已西沉,侍女们进来点起了灯,也不敢叫这沉醉在棋局中的两人吃饭。就这样,又过去了三个时辰,明月当空,木先生忽然道:“好累。”

              公子长吁口气,脸上也有倦色,“虽然累心,但实在值得。我很久没有下得如此畅快了!”

              木先生凝视着他,淡淡地道:“你没有朋友吗?”

              公子怔了怔,眉间露出萧索之色。

              被她说中了。即使他名满天下,即使他人人景仰,但高处不胜寒。谁敢和他做朋友?谁配和他做朋友?

              木先生按住棋盘道:“不下了。”

              “为什么?还没有结束。”

              “明天继续吧,我现在很饿。”

              被她这么一说,公子才想起两人都没吃晚饭,果然饥肠辘辘,刚想伸手唤人,木先生却道:“很晚了,下人们应该都已经睡了。”

              公子惭愧地道:“也是,不该再劳烦他们。”

              “如果你不介意--”木先生停了停,眼底闪过一丝窘迫,“我去做些吃的来,如何?”

              “你?”不能怪他失礼,他是真的很意外。

              木先生站了起来,“不要忘了,我是女人。女人都会做菜。”说罢转身离去。

              走廊上挂着灯笼,灯光映下来,把她的背影拖拉得很长。公子望着那道背影,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如果一个女人肯下厨做饭给一个男人吃,这代表什么?”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不期然身后响起回答:“如果这个女人是木先生,那就可能什么都不代表。”

              公子回过头,看见尽忠职守在他身后的柳叶,摸摸鼻子苦笑着道:“没办法,我总有点儿自作多情。”

              柳叶也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悠悠地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女人……很令人吃惊。”


            17楼2008-04-05 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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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多久,木先生便去而复返,人还未到,香气先至。

                好香!公子与柳叶对望一眼,顿觉食欲大动。看来这个女人不但棋下得好,菜也做得好。

                木先生将两菜一汤摆上桌,柳叶推公子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看到桌上的豆瓣鱼和蒜爆兔肉后都怔住了。

                见二人面色有异,木先生挑了挑眉毛道:“怎么了?”

                柳叶沉声道:“公子从不吃蒜,也不能吃辣,吃辣的就会吐。”

                木先生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噩耗一般。

                公子瞥了柳叶一眼,有点儿责怪他嘴太快的意思,连忙提筷道:“没关系,吃一点儿不碍事的。”他的筷子还没伸到盘边,木先生突然将桌上的菜和汤拂落于地,只听一阵哐啷啷,碎片残羹砸了一地。

                公子怔住,柳叶也怔住--没料到她的脾气竟是这么大。

                木先生望着公子,眼神很古怪,非常非常幽怨,也非常非常的凄凉。

                公子心中一紧,急忙道:“木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柳叶叹道:“虽然公子不吃蒜和辣子,但我是吃的,就这么倒了,真是可惜。这些菜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

                木先生站了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再面对他时已恢复了镇定,“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

                公子留意到她话里的现在二字,心中闪过一丝疑虑,他沉吟片刻,抬起头道:“刚才拂了木先生的美意,现在容我表示一点儿歉意如何?”

                “什么意思?”木先生还没明白,柳叶却是顿时反应过来,露出惊诧的表情望向公子。

                公子微微一笑,“这次,就由我下厨以谢你们陪我至深夜吧。”

                他要下厨?!

                这会儿,轮到木先生不敢置信。

                “其实不只女人,有些男人也会做菜的。”公子推着轮椅转身离去,柳叶立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长廊幽静,有风轻吹,月光透过窗棂映上木先生的眼睛,竟有几分湿润。她忽然身子一震,捂住嘴巴,几缕血丝沿着指缝滴落,待胸口痛潮稍稍平息,她摊开自己的手,手上淤血已渐成黑色。

                还是……不行吗?只这么几天,或几个月,都坚持不了吗?

                不,不信!木先生抬头望天,一字一字沉着声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会输给你!老天,你要我死,我偏不死,我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若在这个时候输了,我死不瞑目!”

                是的,她等这个机会太久了。

                等了足足六年。


              18楼2008-04-05 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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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名媛那么多,你为何独选顾明烟为妻?”木先生抬起头,表情淡然,但一双眼睛却晶晶亮,“你爱她吗?”

                  她的问题虽然意外,但公子却不觉得唐突,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答道:“我觉得她身上有一些特质,非常吸引我。”

                  “哦?”

                  “不知为何,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时,整个人就像坠入一场梦中,梦境非常温柔、温暖,有我一直在寻找,但都没有找到过的充实。她很骄傲,也很任性,所有人都说她的脾气不好,但看在我眼里,却觉得很可爱,连她摔花瓶的样子,我都觉得美……我想,这就是动心吧,所以我选择了她。”

                  公子答完,看向木先生,发现她的眼睛变得更黑更亮,也更深沉。

                  “还有吗?我想听细节,可以说给我听吗?”

                  公子发现当她如此柔软地说话时,他就根本不忍心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其实也不需要很多理由。我在双腿被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变得非常消沉,拒绝任何人的靠近。有一天我走出房间,她站在庭院的一株婆娑梅下,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张扬娇纵,目光非常非常温柔,也非常非常哀伤。她对我说:‘如果你不肯对自己好一点,那么,让我来对你好一点。’”公子说到此处笑了一笑,接着又道:“人有时候是很容易感动的。那句话对我的影响力实在太大,我没有丝毫可以抵抗的力量。”

                  木先生垂下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握笔的手,起了一阵轻颤,最后毛笔自指间滑落,滚啊滚地掉到了地上。

                  “木先生?”

                  木先生整个人震了一下,猛然抬头,“什么?”

                  “你--怎么了?”

                  “公子……”木先生唤他,待他看她时,她的目光却又退缩,“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治不好顾大小姐的病,救不了她,你……会不会恨我?”

                  公子有些惊讶,“为什么?”

                  “你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公子轻叹着道:“如是,命也。天命不可强求,我怎会迁责于你?你尽力了。”

                  “那么如果……我没有尽力呢?”木先生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古怪。

                  公子一呆,诧异地盯着她,见她素白的脸上闪过许多复杂的神色,似试探似认真似痛苦又似邪恶。

                  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公子忽然意识到这一点。

                  自一开始她出现时,就带着三分的不屑和不怀好意,到翡翠山庄后的行事更是诡异异常,难分善恶。难道她根本就不想救明烟?难道她真的来意不善?一时间,脑海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打破静寂:“公子、木先生,少庄主有请二位前厅一叙,有事相商。”

                  公子回头,见一家仆拱手立在临水亭外,木先生立刻恢复成淡漠之色,先行走了出去。

                  一阵风来,吹起了石桌上的纸张,最上面那张便飘到了地上,正好落在他的脚边。纸上,竟是一首诗经国风中的《秦风》--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栎,隰有六驳。未见君子,忧心靡乐。如何如何?忘我实多!山有苞棣,隰有树〗鉯〗。未见君子,忧心如醉。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20楼2008-04-05 0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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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先生刚踏入大堂,便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当柳叶推着公子也进来后,屏风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顾宇成同一人缓步而出,盯着她,冷冷而笑。

                    木先生看见叶慕枫,脸色顿时大变。

                    “如何?叶兄,这位就是木先生吗?”

                    叶慕枫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整个人都好像呆住了,顾宇成迟迟得不到他的回答,便又问了一遍。这诡异的一幕落到公子眼中,一颗心沉沉浮浮,竟不知是喜是悲。

                    当初之所以邀请叶慕枫来此,正是因为他对木先生心有疑虑,想确定一下,然而几日相处下来,虽每有冲突,但敬她之才又怜她弱质,一个女人若被丈夫抛弃,性格乖僻点儿也是情有可原,不知不觉中竟已习惯有她相伴。

                    这习惯真是可怕,来得无声无息毫无预兆。

                    木先生忽然转身,顾宇成一个眼色使过去,顿时有好几个侍卫“啪”地关上了门,拦住去路。

                    “这就想走了?木先生--哦,不对,也许我应该问你一句--你究竟是谁?”顾宇成走到她面前,沉下脸道,“如果不说实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木先生没有看他,转头望向公子,眼睛闪烁着似乎有话要说,但终归没有说出来。

                    公子轻叹一声,柔声地问:“告诉我,你是谁?”

                    “我……”她垂下头,身子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几乎站不住,再抬起头来时,目光灼热,亮得出奇,直欲将人的灵魂都穿透。公子接触到那样的目光,心中徒然一痛。

                    她突地抓住公子的手,急急地道:“告诉我!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你--你--”木先生的眼中渐渐浮起泪光,表情变得无比哀伤,“身为武林三大圣地之一的青砚台的接班人、世人仰慕皆称公子、显赫家世尊崇地位又有娇眷如花的你,会爱上我吗?会爱上我吗?会爱上我吗!”

                    她一连问了三遍,听得厅内人人震惊。

                    顾宇成浓眉一轩,顿时大怒,“我就知道你这女人接近公子是别有用心,原来早就盘算着要跟我妹妹抢,怎么会有你这么厚脸皮的女人,说这种话你不害臊吗?”

                    在他的骂声中公子脸色惨白,直直地望着木先生,竟是说不出任何话来。

                    于是眼泪终于承受不了重量,纷纷滴落,木先生半跪在他的轮椅前,仰望着他的脸,哽咽着道:“不能吗?告诉我,不能吗?”

                    “为什么……”公子终于出声,声音无比迷茫,“为什么?我以为你……”

                    大厅的门忽然自外而开,史淮匆匆跑了进来,见到厅中的景象时怔了一下,但随即道:“公子,大小姐醒了,坚持要见你!”

                    顾明烟醒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又是一惊。

                    公子正在迟疑,手上却传来一阵剧痛,原来是木先生紧紧抓着他的手,连指甲都几乎嵌入他的肉中。

                    “不要……”她哀求,“不要去……”

                    顾宇成走过来一把摔开她的手,木先生不会武功,顿时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发丝散乱,难掩的狼狈。

                    “明烟要见你。”顾宇成盯着公子,提醒他谁才是他应该关心的人。

                    木先生目光一寒,表情在瞬间变冷,她咬住下唇,冷冷地道:“如果你现在走出这道门,今后将再也见不到我。”

                    顾宇成嗤笑,“就你也敢玩威胁?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谁?”木先生盯着公子,一字一字很慢地说道,“你说呢,我是谁?”

                    史淮着急地道:“公子,大小姐还在那等着呢,她气色看起来很不好,随时都可能再次昏迷!”

                    公子闻言不再犹豫立刻转身,滚动轮椅朝外走,心乱成了一片。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袭遍全身,根本无法思考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对还是错。

                    这个女人,为什么一遇到这个女人,他所有的冷静自持都溃不成军?

                    木先生望着他的背影,眼睛深处有样东西彻彻底底地碎掉了。

                    顾宇成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现在你该死心了吧?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居然想跟我妹妹争,哼,自不量力!”

                    人不人鬼不鬼?木先生听到这句话后居然笑了起来,边笑边站起身,样子看上去非常可怕。

                    顾宇成不禁后退了一步,“喂,你可别再装疯卖傻……”

                    就在这时,一直魂游天外的叶慕枫忽然惊叫道:“我想起来了!你是她!你是她!”

                    顾宇成连忙扭头,“她是谁?”

                    木先生止住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叶慕枫的目光变得非常惋痛,也非常不解,他沉着声道:“一别七年,每每追思姑娘昔日风采,都不胜向往。天下我所叹服者有三人,一是青砚台的轩辕老人,一是关东萍踪客迦洛,另一个就是姑娘。但你怎会憔悴和消瘦至此?”

                    木先生的眼中起了些许迷离。

                    顾宇成见舞柳城的大公子竟是如此推崇这个女人,不禁惊奇地问:“她到底是谁?”

                    “红楼七日,试遍天下才子,独领风骚;凤凰一曲,写尽人间百态,冠盖京华。”叶慕枫缓缓地道,“你现在还没想起她是谁吗?”

                    顾宇成顿时瞪大眼睛,大惊失色,“钱……萃……玉?!”

                    他怎么也没想到,站在他面前这个瘦骨嶙峋脾气怪异的冒牌木先生,竟然就是当年有着天下第一才女之称的钱萃玉!


                  21楼2008-04-05 0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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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宝儿一听,乐了,“你哪不好睡,偏偏跑这来睡觉?”

                      书生拍拍身上的旧衣,声音无限感慨:“我身无分文,即无钱买米又无钱住店,正逢此处提供糕点软座,聊胜于无。”

                      临渊、羡鱼两个侍婢顿时心中暗叫糟糕,这不摆明了心存蔑视吗?只怕二小姐那儿要发火。果然,再回头看,钱萃玉的脸已经阴沉得不行了。只听她冷冷地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临渊小声道:“他叫殷桑。”每日都是由她登记来客名单,自是晓得他的名字。

                      “殷桑是吗?”钱萃玉略作思索,唇边的冷笑更浓,“你第一日交的是首《无聊诗》:‘无聊复无聊,无聊何其多。红楼比才子,韶华掷蹉跎。’第二日换做了《无趣诗》,第三日是《无畏诗》,第四日是《无心诗》,第五日是《无奈诗》,我没记错吧?”

                      书生目光闪烁,笑了笑道:“不错。人道钱二小姐过目不忘记忆超凡,果然如此。没想到区区几首不入流的打油诗你竟也能记得如此清楚,并且顺序一日不差,佩服佩服。”

                      “今天又是什么?无赖、无愧、无故还是无意?”钱萃玉伸手,身后两侍婢立刻从大堆文稿中好一番捣腾,才找出这位殷桑老兄今天所交的稿子。

                      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哭怒哀悲皆不可。

                      钱萃玉只看了一眼,便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碎,怒声道:“你竟敢如此讽刺我!”

                      临渊推推羡鱼,“什么意思?”

                      羡鱼摇了摇头,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那句话怎的就惹火了二小姐。

                      于是临渊便求助于三小姐,钱宝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哭怒哀悲,所差一个笑字。其他皆不可,说明剩下的那样就可以。”

                      临渊惊叫出声:“那不就是‘可笑’吗?”


                    24楼2008-04-05 0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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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好胜,纠结起一段孽缘。若她当年知晓结局会是这般不堪,她还会不会恃才自傲,摆出那红楼之试?

                        七年后,当钱萃玉站在翡翠山庄的大厅里,面对叶慕枫探究怜惜的目光,面对顾宇成错愕失色的脸,当曾经的种种都已变成前尘旧事烟消云散时,她问自己--如果给她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的话,她还会不会选择如当初那般任性,似飞蛾扑火?

                        她的眼中,何止只有泪光!

                        扭身,一言不发地奔出大厅,这一次,顾宇成因太震惊而忘了拦阻。

                        假山石景、碧潭长廊从她身边飞快掠过,她知道自己在疯狂地奔跑,却不知道该奔向何方。天地苍茫,世界如此之大,为何没了她的容身之所?

                        左脚磕到一块突出的白玉石面,整个人顿时摔倒在地,她抱住一旁的抄手栏杆,哭得痛不欲生。


                        他不是他。

                        她想,水无痕不是殷桑。

                        殷桑视下棋为天下最无聊之事,而公子喜棋;殷桑食无辣不欢,而公子吃辣就吐;殷桑桀骜阴沉,而公子温文如玉……他们有那么多那么多不同的地方,最重要的一点是,殷桑爱她,他是这世上惟一一个爱她之人,而公子不。

                        钱萃玉抱着栏杆咬牙站起来,视线一片模糊,泪眼中又依稀可见这翡翠山庄春色盎然、风景如画,这样的富贵人家,这样的安逸人生,属于这个世界里的无双公子,又怎会是那落魄江湖穷困潦倒的殷桑?

                        “哈!哈哈!哈哈哈……”她忽然放声大笑,吓坏了几个路过的仆人,远远地站在长廊那头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刚吟了两句声音即断,她按住胸口弯下腰去,仆人们见情形不对连忙上前询问,却见鲜血自她唇边涌出,一滴一滴落在白玉石地上,当下仆人大叫道:“木先生?木先生,你怎么了?”

                        钱萃玉抬起头,一张脸已成死灰色,她望着天边一道红霞,凄声道:“原来……毕竟还是争不过你啊,老天爷,我争不过你,我认输……”话音未落,人已“咚”的一声倒地。

                        仆人急急将她扶起时,只见她双目紧闭,已经晕死过去。


                      28楼2008-04-05 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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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有趣,这位大小姐究竟想干吗?他干脆抱臂欣赏她的这种异常神态,静静地等她把话说下去。

                          钱萃玉站了一会儿,返身就走。呀?难道她打算放弃了?刚这么想着,就见她拿着个布包走了回来,双手微颤地送到他面前,“我……我想请你帮我看看这个。”

                          殷桑好奇地打开包在外面的绸缎,发现里面竟是一叠手稿,纸上的字体秀丽优雅,写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

                          他再抬眼看她,发现她低垂着头,耳根处一片通红,好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这位钱二小姐,一旦书痴起来,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还真是……可爱呢!

                          兴许是注视的时间久了点儿,钱萃玉左等右等不见他说话,便抬起头来,见他看的不是手稿而是自己,当下恼了,“不愿意就算了!” 说完便去抽他手里的书稿。

                          殷桑顺势轻轻按住她的手道:“等等,我没说不愿意。”

                          钱萃玉呆了一下,忙不迭地缩回手。殷桑笑了笑,在岩石上盘膝坐下,翻到第二页,上面用朱砂写着“玉石案”三个字,下有引子——

                          “拚醉深缘浅,怎堪比目辞?”

                          他没什么表情,翻到了第三页。如此一个坐在地上看,一个站在旁边等,看的人很认真,等的人却忐忑不安,目光飘来飘去,就是不敢去看他

                          文稿虽厚,字却不太多,因此只花了半炷香时间便已读完,殷桑翻回首页,这次读得更快,一目十行地看了第二遍,然后沉默不语。

                          钱萃玉终于回眸看他,很紧张地问:“如何?”

                          殷桑将文稿交还给她,拍拍衣袍站了起来,“《凤凰台》是你写的?”

                          钱萃玉微微惊讶,“你怎么知道?”有关于此还是秘密,除了极个别几个人外,其他人都不知晓。那部书自发售后更是褒贬不一,好者捧之上天,坏者贬之到底。这个殷桑,他怎么会知道?

                          在她发怔的时候,殷桑走到了潭边,自地上拾起几颗石子丢出去,缓缓地道:“《凤凰台》是部好书。”

                          得到他的首肯,钱萃玉眼睛一亮,唇边泛起笑容,正要谦虚几句,孰料他接下去又道:“如果没有《凤凰台》,《玉石案》可争一时风采。”

                          钱萃玉不解地道:“何意?”

                          殷桑转身面向她道:“有了《凤凰台》,《玉石案》毫无意义。你只是在重复,重复原来的故事、原来的思想和原来的文笔。”

                          钱萃玉面色顿变。殷桑又道:“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对,可以反驳。”

                          钱萃玉默立半晌,突然冲到潭边,将手上的文稿撕了个粉碎,尽数扔入水中,有几张随风飘落到岩上,她便狠狠地用脚去踩、殷桑看着她这般任性的行为,却也不阻止,目光凝烁间若有所思。

                          钱萃玉终于停了下来,气息微喘,看着地上的碎纸,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殷桑耸耸肩,正待开口,她忽然扭过头道:“你说得对!”

                          “什么?”

                          “你说得都对!”

                          殷桑含着笑道:“然后?”

                          “我不要重复的东西。”

                          “所以你毁了它,让自己记住下次不再犯这种重复的错误?” 这脾气真是极端。不过,他竟然会觉得喜欢。

                          钱萃玉横眉竖眼地瞪了他一会儿,垂下头嘀咕道:“谢……了。”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见。”殷桑眨了眨眼睛。

                          “你!”钱萃玉顿时气恼,刚说了一个字,殷桑忽地伸过手来搂住她的腰,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嘭——”的一声,他抱着她一同跳入潭中!

                          好一阵子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是水,像要将人活活吞噬,她开口挣扎,结果就是冰冷的水瞬间涌进鼻喉。完了,钱萃玉想,她是哪里得罪了他,他要将她这样活活溺死。

                          殷桑带着她在水中很快地游着,水下的世界清碧,他扯开一片水草,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暗门,然后触动机关,打开门游了进去。

                          里面是长长的一条斜廊,尽头又有一扇门,他从左自右平推开门,门里别有洞天,竟是个不小的石室。

                          水势到此已消退,殷桑将钱萃玉往石床上一放——她居然不懂水性!不过幸好他动作快,因此钱二小姐没喝多少水。

                          他点燃桌上的蜡烛,灯光一起,钱萃玉便醒了,看看他又看看周围,惊跳起来,“这是哪里?”

                          “狡免三窟你听说过吧?”殷桑虽在回她的话,人却径自走到角落里翻出一个箱子,随着他的动作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石室里弥漫开来。钱萃玉这才留意到他的后背上衣服裂了个大口子,“你受伤了?”

                          “嗯。”

                          她很快领悟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有人在暗中偷袭,所以他才带她一同跳水逃匿?她走上前,见他从箱中取出瓶瓶罐罐的药物,便道:“我来吧。”

                          殷桑诧异地看她一眼,“你懂医术?”

                          “一点点。小妹宝儿天性顽皮,经常弄得浑身是伤,不敢教奶奶知晓,便偷偷来我这让我给她包扎,久而久之,便也学会了。”钱萃玉轻按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好方便自己为他疗伤。

                          说也奇怪,这个少女分明不懂武功,手上半点儿力气也没有,但被她那么轻轻一按,殷桑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木掉了。他想,这多么可怕,若她是他的敌人此刻要杀他,他竟没有丝毫力气可以抗拒。

                          不过她当然不是他的敌人,她握着的小刀也不是为了要的勿命,而是割开衣衫查视伤口,“伤口长三寸七分,狭窄深邃,无毒。”


                        32楼2008-04-05 0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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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桑点点头,“是飞鹰神捕的断命索,索上有倒钩。”

                            钱萃玉一阵惊讶,“捕快?”危机意识忽地涌上心头,原来她并不了解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只知道他是个书生,很落魄,穷困潦倒地跑到她的红楼混吃混喝,又住在山上的破茅屋里。

                            然而,如何解释一个如此有才之人会沦落到这般境地?又如何解释这碧潭水底竟另有乾坤?凡隐忍者必有所图,那么他,图的又是什么?

                            他虽然没有回头,却似洞悉了她的想法,声音徒然而冷:“你害怕了?”

                            钱萃玉一怔,继而发现自己拿纱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刚待继续,殷桑却推开她站了起来。

                            如此明显的排斥,没有了红楼比试时的桀骜放荡,没有了烤鱼时的细致耐心,也没有了先前评文时的诚恳认真。看到他脸上忽然显现的冷漠和不屑,钱萃玉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副面貌,那么哪个才是真的他?

                            她刚想辩解,外面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此处必定有通风暗口,否则那声音怎么会听起来那般清晰,似乎近在耳侧?

                            殷桑唇角泛起一抹冷笑,整个人顿时有了种阴森的味道,他走到门边将门打开,然后脚尖轻点,飞身上墙,像只壁虎一样紧贴在天花板上,一连串的动作无声无息,快如鬼魅。

                            钱萃玉明白了他的用意,脸色煞然一白。

                            脚步声已经近在门外,却又生生停住,想必来的也是个细心多疑的人。

                            如此隐蔽的暗道,却有一扇大开着的门,并且里面透出了灯光,分明就是种诱惑。

                            对于诱惑,小心点儿总是好的。

                            然而,对于诱惑,通常也没多少人能抵挡的了。

                            于是钱萃玉就看见门外抛进一锭银子,紧跟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那人第一眼看见她,双目顿时瞪大,惊呼一声。

                            外面立刻飞进第二个人,问道:“怎么了?”

                            一道白光忽地掠过,刺目的强光令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等她再睁开来时,一切都变了。

                            第一个人倒在地上,第二个人直直地站在当地,一把长剑抵在他的咽喉处,而长剑,正以绝对纯熟的方式握在殷桑的手中。

                            “你……”第二个人看看殷桑又看看钱萃玉,模样惊恐到了极点——

                            殷桑什么话都没有说,剑尖划过,第二个人也砰然倒地。钱萃玉顿时伸手捂住了嘴巴。

                            殷桑回瞥她一眼,“很害怕?”

                            她咬住下唇,好半天才哑声道:“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杀人?”

                            “因为我若不杀他,他就要杀我。”殷桑加深了唇边的冷笑,望着她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明显的恶意。

                            钱萃玉将手中的纱布狠狠地一掷,殷桑将她的举动看入眼中,而后淡淡地道:“你是不是开始后悔自己来找我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我就送你回去。”

                            她仿若未闻,再次紧着嗓子问道:“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杀人?”

                            殷桑的眉头皱了起来。

                            钱萃玉怒声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这样就会害怕?就会跟其他人一样惊呼着逃走,从此一想起来就哆嗦后悔,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要的是这种结果吗?”

                            殷桑唇角的笑意消失了,他沉着声道:“你说过你绝不犯雷同的错误。”

                            “可这是错误吗?”她朝他走了几步,“我来见你是个错误吗?”

                            “是。”

                            他答得斩钉截铁,她却听得脸色一白,大声地道:“你胡说,你刚才看见我时分明很高兴!”

                            殷桑轻轻一笑,“真会自作多情。”

                            血色立刻从她脸上退去,殷桑直视着她,声音冰冷,丝毫不带任何感情:“钱二小姐,谢谢你那么看得起我,特地来找我评定你的大作,但是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33楼2008-04-05 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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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躯壳在颤抖,她明显感觉得出来,可是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世界突然旋转般飞了起来?

                              她被颠晃得神志不清。

                              等再有意识时,碧水潭,水中的密室,还有那个不停变化的男子,都不在了。

                              她看见自己身处一间精致素雅的闺房中,静静地站着,面对眼前老妇人严肃的容颜,不寒而栗。

                              “萃玉。”她听见老妇人这样叫她,“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谁他是谁,为什么每个人都问她他是谁?

                              他是谁重要吗?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望着眼前的老妇人,觉得自己几近窒息。


                            34楼2008-04-05 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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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公子,水准备好了。”柳叶的低唤声将公子自迷思中惊醒回来,他回头看他一眼,柳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每个人都能将情绪藏得很好,可为什么那个女子的眼睛,总在沉寂中透露着惊涛骇浪般的感情?

                                公子推动轮椅转身,柳叶刚待相扶,他已摇头道:“没事,我自己来。”

                                内室屏风后,热气蒸腾,木桶的扶手和高度都经过精心设计,使他能够在不需要人服侍的情况下便能自己沐浴。公子褪去衣衫,挪动身子浸入热水之中,整个人突然一颤。

                                外面的柳叶听见动静,询问道:“公子?”

                                 “没事。”他一边回答一边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腿。有感觉了……有一点点感觉了,他的腿刚才浸入热水的那一刹那,分明感觉到了烫。

                                可是——

                                怎么可能?他的腿,明明在泰山一役中被废掉了啊,连老师都说他康复无望,此生都将与轮椅相伴,然而,他刚刚却有了感觉,这怎么可能?!

                                他伸出手,在腿上接了一下,神经感觉到压力,迅速把信息反映给大脑知晓。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毕竟是能感觉到了。公子蓦地抬起头,饶是他再镇定从容;都欢喜得几乎叫出来。

                                然而就在他开口想告诉柳叶这件事的一瞬间,屏风右侧的铜镜中映出他的脸,某些句子就那样莫名其妙地跳跃进脑海……

                                “不要跟着我!”

                                “为什么骗我?”

                                “我本就是卑鄙之人,只怪你看错了人。”

                                “为什么……”女音萦绕在他耳边,像是曾经幽怨了千年,“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你不肯对自己好一点儿?”

                                公子大骇,下一句话便变得愈发清晰了起来:“如果你不肯爱你自己,那么让我爱你,有我爱你,这世上有我爱你!”

                                一阵剧痛突然席卷而来,如尖刀般剔挖着他的大脑,他觉得自己的头好像快要裂掉,眼前金星闪烁,视线顿时模糊。

                                公子发出一声长啸,整个人栽入水中!

                                外面的柳叶闻声闯人,连忙捞起他,“公子,你怎么了?”

                                公子脸色发白地捂住自己的头,呻吟道:“老师……老师……”

                                柳叶一怔,“公子?”

                                “我,我……”他说了几个字后,便疼得晕厥了过去。


                              35楼2008-04-05 03: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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