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图》里最令人惊悚的一幕,不是未来荒蛮夏威夷岛上Jim Sturgess被食人族割喉,也不是新首尔的克隆人尸体回收食品厂,而是那个由克隆人服务的餐厅里的杀戮。当克隆人幼娜-939(周迅)觉悟反抗“纯种人”时,她被当着消费的大人小孩面消灭掉,而这些旁观的纯种人——也是普通老百姓吧——完全对她的死与鲜血无动于衷,就像目睹餐厅里消灭一只蟑螂一样,停顿一下然后继续消费生活下去。这个场景,真正令人寒意彻骨。
公众对被判为异己者、局外人的冷漠,历史上并不罕见,无论是对女巫、异教徒还是反革命分子,只要被判为异己即不值得同情,“敌人”是一个邪恶概念的物化,不应视为有血有肉的人,消灭此“物”者并非杀人所以无罪——《云图》的未来世界只不过把这种人类残忍的遁词以最具象的方式演绎了出来。那样一个诛杀异己者的世界在《云图》循环复生,同时反抗者亦不断觉悟、死亡、重生。
我想到了加缪的局外人莫梭与荒谬英雄西西弗斯。莫梭以消极的不合作态度过着犬儒生活,直至摊上一次杀人事件并且被道德审判,检察官强调的不是他的杀人而是他没有在母亲的母亲的葬礼落泪:“我控诉这个男人带着一颗罪犯的心埋葬了母亲。”检察官甚至判决他没有灵魂,但他却要为这缺失的东西受审。
正是在这种荒谬的境况下他开始觉醒,进入对虚伪世界的反抗,最后他以对宗教救赎的拒绝,把自己的哲学履行到了极端。“能让我记起这一世的,那就是我想象的来世。”——如果遗忘当下,来世便失去意义。然后他渴望迎接自己的命运,这时的莫梭摆脱了荒谬与否定,成为一个反抗者和一个肯定性的力量。“就像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这个可以为我的生存之道佐证的黎明;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很清楚为什么,他也很清楚。从我遥远的未来,一股暗潮穿越尚未到来的光阴冲击着我,流过我所度过的荒谬人生,洗清了过去那些不真实的岁月里人们为我呈现的假象。”这一刻难道不像是星美临终所想?
反抗者的幸福,在莫梭之后,加缪通过《西西弗斯的神话》和《反抗者》两部思想随笔有力地进行了论证。《西西弗斯的神话》著名的开头是:“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自杀之成为哲学问题,在于它是困顿的存在者唯一可以自主的一个改变命运的行为——若不能选择生,我可以选择死的时间和地点。更进一步,死亡将成为他人之生的救赎,《云图》里克隆人星美-451对反抗的选择绝对是这样的一种自杀,她通过这一行为彻底与被任人宰割者的身份割裂。
人发现到生存之绝望与荒谬,人就可以选择自由。萨特说人是注定、被抛入自由的;加缪说不一定,但人是注定、被抛入反抗的,反抗不一定获得自由,但不反抗则肯定与自由无缘。《云图》更接近加缪,虽然循环如永劫回归的故事结构令人隐觉绝望,令反抗者如西西弗斯推石头上山那样貌似虚无。但西西弗斯的幸福基于他上山的过程中对自己受难状态的思索、对山上一草一木的认识,也在于石头在山上留下的痕迹——《云图》里一代一代的反抗者不是也留下了一部《云图六重奏》吗?
何况,有一天西西弗斯的石头会在反复上山下山中磨损、泯灭。加缪的反抗基于卡夫卡的绝望,卡夫卡说:“目的虽有,却无路可循。我们称之为路的,只是彷徨而已。” 莫梭则阐释为:“所谓的希望,不过是逃跑途中在街角被飞来的子弹击倒。”但卡夫卡补充道:“任何一个人,当你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那么就用一只手拨开笼罩着你命运的绝望,同时,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街角飞来的子弹击倒了云图六重奏的作曲家、击倒了觉醒的星美,但是,音乐留下了,反抗者的彗星烙印传下了。
也许西西弗斯的石头在世界上碾磨留下的痕迹就是他的云图,瓦解着那个僵化麻木如新首尔的克隆人餐厅的世界。石头之重与云之轻盈,恰成现实承担与自由向往之反差的隐喻。更何况,加缪给予汤姆·提克威与沃卓斯基姐弟的礼物还有:爱,正是爱令星美觉醒,令作曲家和废奴者坚持。爱的权利即自由的动力,一如加缪在阿尔及利亚的纪念碑上铭文所写:
在这儿我领悟了
人们所说的光荣:
就是无拘无束地
爱的权利。
——这纪念碑,也可视为为史上一切反抗的“第一人”所立。
公众对被判为异己者、局外人的冷漠,历史上并不罕见,无论是对女巫、异教徒还是反革命分子,只要被判为异己即不值得同情,“敌人”是一个邪恶概念的物化,不应视为有血有肉的人,消灭此“物”者并非杀人所以无罪——《云图》的未来世界只不过把这种人类残忍的遁词以最具象的方式演绎了出来。那样一个诛杀异己者的世界在《云图》循环复生,同时反抗者亦不断觉悟、死亡、重生。
我想到了加缪的局外人莫梭与荒谬英雄西西弗斯。莫梭以消极的不合作态度过着犬儒生活,直至摊上一次杀人事件并且被道德审判,检察官强调的不是他的杀人而是他没有在母亲的母亲的葬礼落泪:“我控诉这个男人带着一颗罪犯的心埋葬了母亲。”检察官甚至判决他没有灵魂,但他却要为这缺失的东西受审。
正是在这种荒谬的境况下他开始觉醒,进入对虚伪世界的反抗,最后他以对宗教救赎的拒绝,把自己的哲学履行到了极端。“能让我记起这一世的,那就是我想象的来世。”——如果遗忘当下,来世便失去意义。然后他渴望迎接自己的命运,这时的莫梭摆脱了荒谬与否定,成为一个反抗者和一个肯定性的力量。“就像我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这个可以为我的生存之道佐证的黎明;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很清楚为什么,他也很清楚。从我遥远的未来,一股暗潮穿越尚未到来的光阴冲击着我,流过我所度过的荒谬人生,洗清了过去那些不真实的岁月里人们为我呈现的假象。”这一刻难道不像是星美临终所想?
反抗者的幸福,在莫梭之后,加缪通过《西西弗斯的神话》和《反抗者》两部思想随笔有力地进行了论证。《西西弗斯的神话》著名的开头是:“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自杀之成为哲学问题,在于它是困顿的存在者唯一可以自主的一个改变命运的行为——若不能选择生,我可以选择死的时间和地点。更进一步,死亡将成为他人之生的救赎,《云图》里克隆人星美-451对反抗的选择绝对是这样的一种自杀,她通过这一行为彻底与被任人宰割者的身份割裂。
人发现到生存之绝望与荒谬,人就可以选择自由。萨特说人是注定、被抛入自由的;加缪说不一定,但人是注定、被抛入反抗的,反抗不一定获得自由,但不反抗则肯定与自由无缘。《云图》更接近加缪,虽然循环如永劫回归的故事结构令人隐觉绝望,令反抗者如西西弗斯推石头上山那样貌似虚无。但西西弗斯的幸福基于他上山的过程中对自己受难状态的思索、对山上一草一木的认识,也在于石头在山上留下的痕迹——《云图》里一代一代的反抗者不是也留下了一部《云图六重奏》吗?
何况,有一天西西弗斯的石头会在反复上山下山中磨损、泯灭。加缪的反抗基于卡夫卡的绝望,卡夫卡说:“目的虽有,却无路可循。我们称之为路的,只是彷徨而已。” 莫梭则阐释为:“所谓的希望,不过是逃跑途中在街角被飞来的子弹击倒。”但卡夫卡补充道:“任何一个人,当你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那么就用一只手拨开笼罩着你命运的绝望,同时,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街角飞来的子弹击倒了云图六重奏的作曲家、击倒了觉醒的星美,但是,音乐留下了,反抗者的彗星烙印传下了。
也许西西弗斯的石头在世界上碾磨留下的痕迹就是他的云图,瓦解着那个僵化麻木如新首尔的克隆人餐厅的世界。石头之重与云之轻盈,恰成现实承担与自由向往之反差的隐喻。更何况,加缪给予汤姆·提克威与沃卓斯基姐弟的礼物还有:爱,正是爱令星美觉醒,令作曲家和废奴者坚持。爱的权利即自由的动力,一如加缪在阿尔及利亚的纪念碑上铭文所写:
在这儿我领悟了
人们所说的光荣:
就是无拘无束地
爱的权利。
——这纪念碑,也可视为为史上一切反抗的“第一人”所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