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by:往生
一觉醒来,天色阴沉。
肩、肘、腕,疼痛如约而至,整个右臂酸麻不已,看来,又是一日雨水天。
左手撑住身子坐起来,木质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艾尼一脸灿烂地走进来:“庄主,早。”
楚生无奈一笑,道:“你又如此,欺我疼痛不甚么?”
艾尼摇头晃脑,笑容不减,道:“觉着疼总是好的。”
在艾尼的帮助下穿好鞋袜,楚生下地而立,艾尼立刻驾轻就熟地将长衫展开,楚生用左手扶着屈伸不利的右臂,伸进袖口,艾尼拉过衣领,将另一只袖子也套上去,再走到跟前,将前襟细细系好。
楚生慢慢活动右臂,弯曲,伸展,逐渐加速,感觉每一个关节慢慢撕扯、拉伸,最终破除疼痛的桎梏。
垂眼,右手指尖仍有些紫暗,还好,关节已见血色。
“这晨僵愈发短了,恭喜庄主。”艾尼的声音充满喜悦,一双黑眸更是熠熠生辉,“想必再过不久,便能痊愈了吧?”
楚生但笑不语,缓步迈出屋子,屋外乌云密布,天色混浊。
眉头微蹙:“艾尼,注意排水。”
艾尼耸耸鼻头,嘟囔道:“艾尼,注意排水,然后就会是艾尼,去看看圃地,最后就是艾尼,别忘了放晴了要深翻。哼。庄主,你就宝贝那几株破玩意。你该说艾尼,给我取些疏筋散来,着温水和成糊,再取些棉纱,铺成药膏我要外用。庄主,这才是你该说的。”
艾尼所谓几株破玩意,乃是楚生放在心尖子上的宝贝,这解剑山庄方圆数十里,绵延不断的芍圃。
极北之地,栖凤之颠,殿春尽处,解剑山庄。
在这地处偏僻的栖凤山上,漫山遍野皆是芍药,每逢花期,姹紫嫣红,芳香浓郁,好不醉人。
百花斗艳,独尊牡丹,花中之王,名副其实。王座之下,便是这花中宰相——芍药,因其花期较迟,故别称“殿春”。
解剑山庄,便隐在这万顷芍圃之中。
这般景致,本是人间至美,却可惜罕有人迹,中原武林,只依稀听闻,这远在极北之地的栖凤山上,据说有这么一片花海,这之中,隐着那曾经天下闻名的庄子。却终是无人探访,不敢问津。
只因七年前那个天下闻名的赌局,胜败已分,诸人命运,各有定案。
自从第一次见到这片花海梦境一般的美景之后,楚生便深深被其迷住,从此精心护理,日日流连。
寒暑交替,已过了七载日月,曾经如死水一般的心境,在这花的沁染下,逐渐恢复平静。
艾尼却对这数不尽的芍药毫无好感,一来他素有顽疾,遇着花粉,便喷嚏连连,好不苦恼,二来庄主每每精心护理芍圃而忘却护理自己,这让他非常不满。
楚生被他的孩子气逗笑,道:“你说得头头是道,何须我来提点?如今你也算医有小成了。”
“呸,才不要与药罐为伍,”艾尼唾道,“我要像庄主一样,一剑动九州,做大侠!”
楚生一愣,旋即笑得愈发厉害:“好,好,艾大侠,楚生这厢有礼了。”说罢抱拳弓腰,竟要行礼。
艾尼用力搡他一下,满面通红,嗔道:“庄主!”
楚生朗笑出声,突然想到什么,笑容微微一僵,却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
转身顺着羊肠小路踱出院子,新芽早已破土而出,已然过了早春,初出的叶芽色红质嫩,呈矩形或披针形,远远看去,甚是喜人。
楚生爱怜地看着这些小生命,如看待自己的骨肉。
不用多久,便是花期了。他走到一株草芍药跟前,蹲下,轻轻抚摸它稚嫩的枝芽,有些凉,有些润,尚带着朝露,是株好苗子呢。
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嫩芽,糯糯的声音响起:“艾尼,明日起,修炼惊魔七式吧。”
艾尼大惊,失声道:“庄主!”
面前的背影不乍不惊,蹲在地上显得分外消瘦:“你不是一直都想修炼的么。”
“我、我不是……庄主……”艾尼急得嘴唇都抖,“我不炼!我一辈子不炼武功!”
楚生站起,转身,目光温润如玉:“莫怕。”
艾尼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我怕什么?!你——不得善终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楚生摇头,柔声道:“不过一句空话,况且生死由命,本没有分别。”
“庄主,你未免太轻视艾尼,你竟这么说,你、你。你敢说,当年歃血为誓之时,你真是存的这等心思?!”
艾尼怒不可遏,他最见不得人口是心非,尤其是这世上他最敬重之人。
明明比谁都守承诺,重誓言,却说这等轻贱之词,真真可恨!
“艾尼……”楚生一声叹息,姣好的眉宇清浅皱起,平添几分惆怅,“对你,我总是有愧的。”
艾尼一怔,旋即目光坚毅,朗声道:“生死山庄魂,这不是庄主你教我的么?”
生死山庄魂,只为这五个字,便要蹉跎这少年的一生么?楚生心中一痛,这本是自己一人之事,偏要连累诸多,此等罪孽,不知如何才能偿还。
正是怅然之际,远处一个黑影翩然起伏,越过树梢枝头,竟没有半点声响,最后一个燕子回旋,轻巧地落在楚生斜后三步之处。
“庄主,有客。”
楚生转过身,略显讶异。
这少年一袭黑衣,身长七尺有余,宽肩窄臀,面如冠玉,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凤眸狭长,朗朗而立,如腊月寒梅,雪地青松,甚是凌厉。他神情冷然,又道:“岭南苏家,有客。”
楚生神色一凛,思索片刻,冷然道:“不见。”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