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要去殡仪馆了 殡仪馆的人已经来了]
我抬头对来人说 [噢好]
[徐矜凡呢?]
[她?我不知道 刚说去洗手间了]
[快去找她]
[噢好]
我是在安全通道的楼梯找到本该在洗手间的徐矜凡的.
她跌坐在楼梯口 身侧贴着冰冷的墙 为了给闺密庆生的精心准备的发型也乱了 混着眼泪紧紧的贴在她的另外半张脸上 她的一只手无措的抱着自己的腿 一只手手肘抵在膝盖上 手掌捂着嘴巴.
狼狈?
是的 这一刻我只能想到狼狈.我认识徐矜凡三年 她张扬高调处事作风干净利落 或许见过她情绪波动最大的几次 不过是她骂人的时候的字字诛心 毒舌的叫人难以招架.而狼狈和她搭边 大概只有她嬉笑别人多少窝囊狼狈罢.
[矜凡 殡仪馆的人来了]
我抬步向前 小心开口.
而她的第一反应是低头抹干眼泪 然后抬头看着我 颤抖着嘴唇试着开口 良久吐出一个 好.

我走进抢救室
钟硕的运动裤被撕破开了好几个大口子
一双徐矜凡口中他总自夸的大长腿上满是血红的伤口 衣服被敞开 有明显肌肉和人鱼线的腹部布满了各色的线连接着一旁的机器 心电图无力跳动
旁边的骆靖杰说 他还有呼吸 救他医生求你了
医生的拒绝近乎残忍 他说 没救了 现在的呼吸是靠机器的 他已经走了.
徐矜凡方才的冷静和若无其事一扫而空
终于 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恐慌无措和悲痛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红着眼眶的她 伸手摸着钟硕的侧脸 她细微哽咽的声音 混杂在人们悲痛却无力的哭喊中.
不自觉 我竟跟着哭了.
恍恍惚惚的过了一个小时
期间 徐矜凡抱着几个痛哭的女生 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的轻拍她们的后背
期间 那几个女生离开
期间 钟硕其他朋友接到消息赶来 然后哭着来 哭着走
期间 几个围观的路人 不断的向抢救室靠拢 打听死者是谁 几岁 怎么出的车祸
期间 徐矜凡似乎没让自己掉下一滴眼泪
然后一直在我身旁的徐矜凡说 我去下洗手间

一直到钟硕到了殡仪馆 入了棺 徐矜凡再也没有哭过.
然后 待到很晚 再在钟家的安排下 回家.
快到徐矜凡佳公寓的时候 我对她说 矜凡 别太难过了.
她的头侧着靠窗 用沉默回答我.
这是徐矜凡惯用的手段
面对一切让她不愉快的提问 她又懒得回嘴炮轰的话 她更愿意以沉默让对方难堪.
是的 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
这时候 她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一回到家 妈妈便问我 从殡仪馆回来 要洗手洗脸啊 早点睡 很晚了
不知道为什么 泪腺突然奔溃一般的涌出水来 我抱着为我一生操劳的妈妈 痛哭起来.
我开始害怕 身边所珍惜的人 会在某天 没说一句再见的离开我.

手机响了几次 我终于还是接了.
凌晨三点
我记得因为情绪震撼难以入眠 我是一点才迷迷糊糊睡着的 而现在 我不过睡了两个小时.
[矜凡 怎么了?]我问道
[叶雨欣 不好意思 我想问一下 出租车的号码 你有多少能全发给我么?]
[怎么了?]
[..我..我想去殡仪馆]
[大晚上 你一个人?]
[嗯 我 想在他身边待着]
[你等等 我陪你去]
于是 在一个小时不到之后 我又出现在了徐矜凡家的公寓门口
常常习惯一天一套衣服 极度臭美的徐矜凡 没有换衣服 头发随意的披在背后
失魂落魄的站在她家公寓前 明黄色的路灯下.
一路上 她的额头还是抵着玻璃窗 什么话也没有.
方才的不经意近距离一眼 让我看见了她红肿的眼睛 这也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我也选择了沉默.
直到抵达殡仪馆 她拿出钱付了车钱后 对我说了一句[雨欣 谢谢]
她待人接物很礼貌 对不起谢谢麻烦了 她总是这样说着 她的妈妈 也是个极度重视礼貌的人.我曾听徐矜凡说过 她以前有个同学和徐矜凡妈妈通话 挂断时 是徐矜凡同学先挂的 接电话时 没有说阿姨好 所以 她妈妈极其抗拒徐矜凡和这个女生来往
而这句谢谢 大概是徐矜凡截至那日为止 徐矜凡对我说过的 唯一一句 不是习惯 而是发自内心的一句感谢

三天
从早晨开始 徐矜凡一直待在殡仪馆 直到晚饭的点才回家
而我 负责陪着她
钟硕人缘很好 光是在校内 与他称兄道弟的人就有许多
这几日的人很多
徐矜凡一直在负责打扫灵堂还有点香点蜡
而徐矜凡这几日的沉默和不苟言笑让我害怕
莫名奇妙的害怕
一直到第四天
钟硕的叔叔们讨论起说 钟硕明天就要火化下葬了
徐矜凡突然抬眸
她有一双好看的杏仁烟眼 她曾无数次引以为傲自己的眼睛多好看 笑起来的时候 眼尾会上翘 俏皮可爱
而现在 一双杏眼 布满了红血丝还有茫然和哀痛和不可置信
我正等着她开口说些什么
可是没几秒 她便垂下了眼眸 咬住了唇瓣 然后无措的捂住了胸口 走向了外面
我跟上前 冲着那个肩膀忍不住抖动的背影喊道 矜凡
她止住了脚步等着我靠近 然后一把抱住我 她说 雨欣我想不明白 为什么一场其他人车祸可以只是受伤骨折 钟硕偏偏回不来了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不公平 真的不公平 凭什么 钟硕他那么优秀 他那么厉害!!为什么是他!
这样的画面 在两天前 是这样的似曾相识

那天法医来验尸
把所有人赶去了外面
我忘了那天检查了多久
总之 在第一个人从里头出来之后 本在一旁沉默的徐矜凡突然冲了进去
然后 所有人跟着她一起冲了进去
她求工作人员慢一点 别那么快拉上拉链 让她再看一眼 看一眼
我转身走了出去.
再走进去看她的时候 钟硕已经重新入棺了.
她后知后觉问道 法医呢?
我回答她[走了]
[走了?]她突然冲出去 拦住一个人问 法医往哪里走了?
我拉住她[矜凡 不用追了 已经走了]
她挣大了眼睛看着我[为什么不追 我连钟硕为什么离开我们到都不知道！]
[我问过了]
我看着她祈求的眼神 开口 似乎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钟硕当时因为冲击太大 整个人飞了出去 不知道是因为摔的还是撞的 肋骨断了 插到肺里 胸腔前的骨头也碎了]
我确定自己一个一个字的说完了之后 眼睁睁的看着徐矜凡无措的看着我 双眼遍布了心疼 心疼 心疼
眼泪布满了双眸 双唇微颤着 念道 钟硕..呜..钟硕啊..钟硕...怎么会..他该多疼啊 该多疼 怎么办 钟硕 他哭了 我..我那天 看着他眼睛都闭不上 我看着他眼睛离是血丝 也是眼泪啊 钟硕 我钢赶到医院到时候 他在抢救 他在针扎 他在哭喊 他疼啊 钟硕..
徐矜凡的语无伦次 叫我揪心的疼
我第一次了然 徐矜凡的脆弱.
我曾听她提起过她的成长环境还有一些经历 她总用无所谓和玩笑的口吻说着 却只说自己愿意说的 别人多问什么 她就选择不再回答.让人感觉 那些都是小病小痛.
然而日后 当有人问及她 最痛苦的一次离别是什么时候
她说 一个狠重要的人离开她之后 再也回不来了 分明说好一起晚餐一起烧烤 可是没回来 也没交代一句 没说再见.
我终于明白 她的脆弱到坚强.没陪她一起经历 就没资格对她的故事 指手画脚 这句话 她没有说谎

钟硕出事的时候 我们正在放国庆长假
钟硕火化和下葬的日子匆忙 就在长假结束的第一天.
他们班的人都去了 我们年级的人也去了大半 而我留在了学校.
钟硕班的同学将徐矜凡的书包送到了班里 我拦住那人 问道 你们都回来了?徐矜凡呢?
[还要和另外十个人一起参加下葬]
学校上午上课 下午继续长假前因为天气原因进行到一半的运动会.
运动会刚开始 徐矜凡就回来了.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 下身是黑色的牛仔裤和板鞋 低马尾.
看着她一脸的憔悴 我问道 矜凡 你还好么?
她抬头看我 然后无力的摇了摇头.
她不好
她现在 真的一点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