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乐过了头，小张拍了拍我，说笑什么呢？ 我自然不能跟小张说。朴也有些莫名其妙，连声对小张说：是真的，这次，我可没有骗他。 我笑完了，对小张说：“咱回去吧。” 朴没有回身的意思，拉住了我，和小张嘀咕着。 小张对我说：“有地方去了。” 那就跟着走吧！ 朴在前面走，我在中间，小张在最后。走着走着，我又感觉渴了。便走向了街边一个好不容易发现的商店。 朴拉住了我，小张说那不是咱进的地方，也不收人民币。 我说那可不可以参观一下？ 朴告诉小张说，不行。我们是不可以随便进的。 不可以进？那就趴门口看吧。 大概就像我们前些年的供销社吧。店内有三五个营业员，不过货架上好像没什么商品，她们都在闲着。 我问朴，商店里没什么东西，那它的职能是什么？ 朴说这里主要是政府的配给站。盐、米、油、衣料等，都是通过这里发放给老百姓的。现在闲，是因为已经分配完了。店里商品确实没有你们丹东百货大楼的多，可这些基本都只是象征性的收一点儿点儿钱，不像你们那么贵。 朴说，营业员，在朝鲜也是个非常好的职业。 这让我想起中国前些年的“四大吃香”。营业员，算得上一个。 这里可以看出，朝鲜正在重复我们计划经济时期的历史。拿户口本领盐、凭布票买布，这些事情，我都干过。 正看着，有营业员迎出来了。她长得不错，白衣黑裙，可语气不配合她的外表，虽然没有表现出对我的不礼貌，可言辞上感觉很激烈，对朴一脸的阶级斗争。 朴边冲营业员客气地点头，边拽我。小张也说快走，别惹麻烦。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被赶走了。 没水怎么办，我还是渴啊。朴说快到了，叫我再忍一会儿。 我渴得难受，感觉又累了。于是，我又对那辆破车产生了好感。我说朴，你们这儿就没有个出租车啥的？ 朴说，我们这儿基本没有出租车，因为用不到。小张边翻译边补充道：他们根本打不起车。听说平壤有，也基本是给外国人坐的。 我说那公交车总该有吧。 朴说当然有啊，有电车。我说我怎么没看到？ 朴说，大家都不爱坐，喜欢走着走，锻炼身体，车有时就停了。小张又补充道：他们缺电，没电车咋走？ 街上，我也没有看到一辆人力的“倒骑驴”，看来一会儿回宾馆是个大问题。于是我就跟朴商量，咱能不能不去看房子，先回去吧。 小张和朴翻译完了。朴就看我。说我是不是很渴？ 我说是啊，渴得我都后悔把尿放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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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不知道朴怎么发现了个冷饮摊。朴让我和小张原地等着，自己去了。 我现在最想喝的就是可乐了，来上个两瓶，就能解决问题。 可是，小张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用朝鲜人的话说：“美帝国主义”的产品，是不可能进入朝鲜的。就算有，那也得把文字和商标撕掉。 事实上，最先进入朝鲜的美国饮料是可口可乐。2000年美国对朝鲜取消经济制裁后，朝鲜便开始批量进口了。当然，在此之前的1996年，我在平壤就见过，是在宾馆和酒吧，可能也仅限于这种地方，普通民众基本是喝不到的。 近些年，在朝鲜最受欢迎和比较普遍的是我国的非常可乐、旭日升等等。既不是“美帝”的商品，还比较好喝。当然，最热销的还是他们自己的矿泉水，如“新德山”、“金刚山”、“阿达山”等品牌，“娃哈哈”、“康师傅”，在那儿已经很少见到了。 这时朴回来了，手里拎着两个瓶子，不是可乐，也不是旷泉水，玻璃瓶的，没有商标。喝起来很甜，但决不含糖精。 几口，喝光了一瓶。小张问我还要不要，他想把他那瓶也给我。我说不的，你喝吧。 我想起来小时候喝的汽水，问朴，瓶子一会儿要退吗？ 朴说是的。 看来，我们有很多地方，是相通的。 不渴了，我的思维又活跃了。我又想起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我记得我们提供的牛仔裤，是有英文标识的，虽然不是正宗的美国货，但确实有苹果的logo。如果朝鲜这个社会主义国家拒绝美国的商品，那么这些牛仔裤给谁穿呢？ 我问小张，小张说是啊，我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朝鲜人穿这东西，他们还没有开放到这个程度。 我问朴，朴不说。 我再问，他还是不说。 看来朴跟我还是留了一手。
李秀爱的归来，让我本来有的紧张烟消云散了，换来的是另一种有关于青春的拘束。要知道，1993年的我，还不是很坏。看了漂亮女孩子，脸还是会红的。 李秀爱则显得很自然，她和朴用朝语聊着天，还用汉语兼顾小张和我。 这时，我意识到了朴的姨妈在厨房准备东西。本来留下可以多满足些我的好奇欲，但第一次到李秀爱家，便留下来吃饭，还是有些唐突。 于是我就提议朴走。朴想了想，决定按我的办。可刚起身，又有人回来了。是朴吉灿的姨父——李为民。 李为民个子很高，五十多岁，瘦削的脸上，卡着一幅近视眼镜。他穿的是一身中山装，虽然洁净，但是很旧，领口已经磨损了。看到客人来了，分别打了招呼。当知道我是来自中国的时候，他怔了一下。 他说：“中国还好吧？” 我说：“还好。” 他细细地打量我，看我的衣服、裤子，甚至看我正要穿上的鞋子。他说：“你在中国很有钱？” 我说：“不是，我很一般，就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学生。” 这时，我看到他的嘴角蠕动着，但没有发出声音。 我能猜测出他当时在想什么，只是很复杂罢了，我无法表达得清晰。 他看我的鞋子，是在看贫富的差异。在朝鲜，鞋子是不供应的，皮鞋，是有身份的权贵穿的。朴穿的是皮鞋，是因为他经常和人民币、美金打交道。李为民穿的是黄胶鞋，是我放牛时穿的那种。 但我搞不清那一刻自己在想些什么？心里在嘲笑一个叛徒？一定不是！我没有过红卫兵的经历，根本找不出势不两立的感觉。悲悯？我的前半生，生活的并不好，至少我还没有那个资格。 当时，我问了这样一句话：“听说您是教授？在这儿生活得很好吧。” 他回答什么了？我没听懂，他说的是朝语。后来我问朴，朴说不记得，问小张，他也说没听清。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回答。 但很清晰的是，离开李为民家时，我的心情很沉重。 我们没有受到李为民全家的进一步挽留，甚至假意的相让都没有。我想，那还是和食品的匮乏有关。我们吃上一顿，他们可能要喝上半个月的稀粥。 出门后，没有人送我们。李秀爱和她的妈妈在窗户里面悄悄挥着手，李为民比他们高出许多，像一座山屹立着，没有任何动作，但面容紧锁。小张告诉我说，他们不敢出来，是怕惹麻烦。 之后很久的日子里，我都在回忆着这一家。甚至在内心里多次杜撰了李为民的青春，有关他1960年的故事。 根据联合国2008年公布的数据，朝鲜人口近年间平均每年增长为0.85%。朝鲜有590万户家庭，平均每户3.9人。65%家庭拥有两居室，建筑面积一般在50平方米至75平方米之间。大约85%住宅有自来水，58%家庭安装抽水马桶。 后来，从另一位朝鲜朋友口中得知，朝鲜的住宅分配分为四个等级：一等的是朝鲜的高官；二等为中层干部及大学教授；三等为一般干部；最后为普通平民。 这里，李为民没有分到大的住房，或许同他的成分有关。至于朴说他家的110平住房，当时我是怀疑的，现在看来，应该是事实，因为朴没有同我撒谎的必要。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了更多的是军人，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女兵。朴说，在朝鲜，实行普遍义务兵役制，所有公民都有根据国家需要服兵役的义务。其中陆军的服役期为6年到8年，海军5年到10年，空军为3年到4年。义务兵可服役至40岁。 我问朴，那你也当过兵吗？ 朴边同小张回答我的问题，边指着胸前的伟人像章。他说，我当然服过役啊，还得过好几枚奖章呢。我看到他的眼睛闪着光，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在国内，我听说朝鲜很注重军事，在役人数上百万，要知道，朝鲜的人口，在1993年也就两千二百万左右，这个比例，是非常惊人的。我说，那你们朝鲜人不管男女，到年龄都必须当兵吗？ 朴说女人不一定了，女人主要还是管好家里的事。男人基本就都是了。 我说那如果中途上大学的怎么办？ 朴说那也得中途退学，到部队接受教育，保卫祖国。服役期满，再继续回学校上学。 终于，走回了宾馆。先前的老爷车也已经开回来了，后风挡的塑料布已经破了，看来车开得很急，且没关严车窗，让风硬鼓开的。朴的副手正一脸焦急，坐在宾馆的大厅里。看到了我们，立刻跳了起来，他说：“你们总算回来了，可急死我啦。” 确实，身为国家安全人员，任务就是来监视我的。因为几箱方便面，就把我看丢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回到房间，我和小张坐在床上，朴和副手坐在了对面椅子上。 朴的副手刚才很急，现在，我们回来了，他就不急了。他先是得到了我一份儿方便面的好处，又把朴的一份儿也整走了，所以他的心情变得非常的好，这我看得出。特别是对我，有意贴近乎。他问我：“新义州怎么样？都去哪儿了？” 朴嘱咐过我，尽量不告诉别人我们去过她姨妈家的事。这个道理我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这个“别人”，指的大概就是他的副手。 我说：“新义州和我读高中时的县城差不多，和中国大多数小城市基本是一致的。” 朴的副手有些将信将疑：“怎么可能？中国怎么赶得上我们？” 我乐了，说：“你到过中国没？” 朴的副手说：“没有。” 我说：“那你问朴好啦。”
小张说：“那又怎么样啊，不还是受穷吗？” 我想到了姥姥，想到了自己小的时候。我说：“他穷能怪他啊？” 小张不言语了。 我说：“我初中时有个老师叫李瑞峰，他说：幸福的指数，在于邻居家的生活水平。在朝鲜，比朴过得好的，能有多少？” 朴听我和小张说个不停，没他什么事，有些着急了。他告诉小张，叫我们坐稳点儿，路开始巅了。 果然，车拐向了土路，坑坑洼洼的，后风挡的塑料布都呼呼直响。 路的两侧没有了楼房，都是单层紧挨着的，等同于我们的城乡结合部。 这时，我看到的房子就比较破旧了。不像伊通县城，倒像是八十年代末伊通北边的靠山镇。 终于，我们停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出来接我们的人姓崔，他的家庭和朴的表妹李秀爱的家庭一样，父辈也是来自中国。
小崔说他父亲是比较懦弱的类型，做事儿缺乏阳刚气。这点我比较怀疑，一个在国家需要和召唤的时候，能毅然“回国”，投身于“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去的“爱国”青年，至少是很有“气魄”的。或许，那个当年的“有志青年”已经老了。 小崔说，我爸总说我没正事儿，不务正业。你说正业是什么？这个问题我回答不出，一直到今天，我也没想明白。只能说人各有志，各不相同吧。 这会儿，小崔的媳妇又上来了西瓜。我吃了一块，不怎么甜，但我心里很舒服。小崔可真不是一般战士，他说这是从“那边儿”带回来的。这个季节的西瓜，大多还是冬储的，当年国内的价格都贵得吓人。后来我听说，朝鲜人忌讳一些食物的，鸭子、羊肉、肥猪肉，基本上都不怎么吃，还说西瓜也算一个，真假我当时没搞清，后来证明是胡扯的。不过小崔的本事我是见识了，在国内，也算得上“小康”了。 小崔让我钦佩，甚至有些羡慕。在那个年代，那样的环境下，能把家经营得如此“突出”，是相当难得的。以至后来同我打交道的朝鲜人中，无论官商，在我心目中，都无人可以超越他，因为他是如此的年轻。 接下来，朴和小崔开始谈正事儿。他们边谈，小张边给我翻译。 朴要小崔负责接收那三十吨白糖。小崔回答说可以，叫我们把货送到浪头镇他二叔那里。 这就比较好了。这单生意成交了，我也不会有任何的风险。被中方发现，有公司顶着；被朝方发现，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交货地点是丹东，我交完就齐活儿了。况且，送货这些事儿，不用我亲自办的，公司派人出面就成了。 后面的细节，我就更不用管了，那是他们的事儿。 不过朴说我的事儿没完，费用要我出。这句话是小崔给我翻译过来的，他说他要留三吨白糖，不过朴说这三吨要我们付。 我想三吨白糖也无所谓吧，不过这笔生意我还没同公司说，提前做什么决定，都是没有意义的。我说等我回国再说，看公司那边儿的意思。 小崔对我说：“正常少要一点儿也行，可又不是你自己的事儿，我就……”我笑了，我越来越喜欢他了。我说：“要是生意成了，给你四吨！” 事儿谈完了，朴还没有想走的意思，看样子是要留下吃饭。小崔证实了这一点，说朴每次来，都要在这儿吃的。他还悄悄对我说：“我和朴刚认识的时候，他来一次拉一次肚子。”我问怎么回事？小崔说：“他那时肠子里没油，在我这儿一吃就多。” 我看了看朴，心里不是滋味儿，眼泪差点儿流出来。 小崔说他这两年好多了，换了工作，可以经常去“那边儿”。 我问小崔和朴是什么关系。小崔说是朋友，他还特意说明，朴这人挺仗义的，最近帮过他不少忙。 当然，我更希望朴是个好人，在我心里，早已把他当成了朋友。谁都希望自己有这样的朋友。 这时，小崔的媳妇穿着上白下蓝的裙子，开始为我们准备午饭了。她非常温柔体贴，对小崔的指示言听计从，且非常礼貌，笑容可掬。这也正是我对朝鲜大多数妇女的普遍印象。另外，她脸上也没化什么妆，顶多用了大宝、雪花膏一类的护肤品。这也是大多朝鲜年轻女性采取的化妆方式，而年老的朝鲜居家妇女，如朴的姨妈，则用了比较多的粉饰进行了修补。这同中国女性完全相反，年轻的大多描得看不出人型，年老的大多破罐破摔，造得赶不上沙和尚，也像独孤求败。
朝鲜妇女是非常伟大的女性。他们一般没有固定工作，在外面要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回家还要承担家务。近些年，妇女又成为了自由市场上的主力，在限期自由买卖时期，还要背着商品满街跑，躲避管理人员的追赶。尽管这样，在朝鲜，谁家的男人如果做了洗衣服、做饭的家务活，还是会被人嘲笑的。大多男人回家以后就是呆着，女人辛苦了一天，还要背着孩子要洗衣、做饭、收拾卫生。饭好了以后，还要让男人和孩子先吃，自己往往就在灶台边凑和几口。千百年来的传统，使得这些朝鲜妇女任劳任怨。即使近些年朝鲜妇女的社会主体位置比以前大有提升，可她们的贤良淑德依旧保持着。 小崔家的伙食当然不错，大概也是考虑到我是从“那边儿”过来的，准备了小鸡炖蘑菇、野生黄花菜、肉炒沙参、蒸鸡蛋糕，外加狗肉火锅。除了沙参，都比较适合我们的胃口。 小崔特意提了一下，说“这边儿”的鸡肯定不像“那边儿”，是不喂饲料的，要我和小张多吃。我说你还挺了解“那边儿”的国情的。 小崔说：“知道肉食鸡，刚开始以为是好东西，肉多骨头脆，还比较好烂，吃久了挺让人恶心的。” 看来小崔吃得肉食鸡比我要多。我说你去过“那边儿”？ 小崔开始讲他的事了，他说：“我小时候就去过‘那边儿’，冬天，江面结冰，可以直接走过去，而且一去就呆上几天。年纪大的需要办手续，我小，丢几天没大关系。那时候，我二叔他们过得比‘这边儿’稍强一点儿，当然，差距不大，不过会有些好吃的，我一馋了就过去。这几年，‘这边儿’灾大，吃不饱。我爸那样的都吃不饱，我年轻，更吃不饱啊。正好，我二叔赶船，我就冬夏都能去了，经常往‘那边儿’跑，吃饱了，还带回点儿。后来，我爸调走了，我也不能跟着他挨饿呀，就留下来了，和二叔跑船了。‘那边儿’有的，我基本都能弄着。肉食鸡我可吃老多了，有一次拉回十几只，这儿你也知道，缺电，不能安冰箱，怕坏，只能吃了……”
之后几天，朴还是叫我带他去按摩。我颈椎已经不怎么疼，就不想动了。我干脆直接把钱给他，让他自己去。他还上瘾了。 我又带朴去了丹东百货大楼，朴这次买回了一条五块钱的香烟。当然，钱是我出的。朴还买了双皮鞋，钱还是我出的。当时，看到朴微微渐胖的脸，我忍不住乐了。我叫小张问他：“中国好，还是朝鲜好？” 朴不说话，只是扑哧扑哧的笑，憨态可掬。 我说：“你要说朝鲜好，今儿唱歌、喝酒、按摩一律取消！” 朴还是乐。 我说：“你要是告诉我答案，你回国，我送你两箱烟。” 这次，听完小张的翻译，朴告诉我答案了。 朴说：“都很好！” 朴耍起了小孩儿的花招。我忍不住捂起了肚子。 当然，玩笑归玩笑，我是不能伤害朴的自尊的。首先，朴是对得起我的，生意的细节上，都是他想好的，一点儿都没让我操心。其次，朴在新义州也是把我奉为上宾，尽管朝鲜限制很多，朴还是尽量满足了我的要求。在情感上来说，他比较实在，也没和我太隔心，应该算是比较好的朋友。 在丹东，朴问过我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车棚停那么多自行车，而且有相当一部分没有上锁，会不会丢。我说基本不会有人偷，因为基本都能买得起，没必要当这个贼。就算丢了也无所谓，大不了再买。朴说你们中国人真是太有钱了。 朴说，朝鲜的自行车不上锁的也很多，也没人偷。朝鲜的治安非常好，没有人在窗子上安铁栅栏。 第二个问题还是和“太有钱了”有关。中国人怎么会买得起几万块钱那么贵的房子？1993年，商品房已经出现了。当时中国一般老百姓的工资，也就两三百块，攒下几万甚至十几万，买个住房，确实是难以想象的。更早的积蓄？恐怕很难，工资还要更低。这也一直是我当时没弄明白的问题。或许当时买得起的，就是那些“一部分先富起来的”。朴的问题我还是要回答的，我说这儿有很多人有这样的经济能力。但是，相对于美国、日本，我们还有很大差距。 回答完朴这个问题，他的情绪达到了冰点。我看得出来他的沮丧，以至于他热衷的按摩，都自己主动取消了。 好在他第二天起来，又兴致高昂。他说：“我们朝鲜没有人为住房发愁的。”于是“资本主义腐朽”又成为了他当日的主题。 我问朴：“你希不希望留在这儿？” 朴沉思了良久，没有回答。 小张又要重复一遍，被我叫住了。我担心朴再回到低落的状态。 朴要走了。生意也没什么更多“细节”可商量的，合同还是用上次的模板。不过朴为他留下这么久，找了个充分的借口。他说：“我更细致地想了一下，怕万一出什么纰漏，现在看，应该没什么问题。”小张给我翻译过来的时候，我们相视一笑。 过关前，朴悄悄把我拉到了身边。哼哧了半天，最后急得跺脚，不得不勉为其难地求助小张。他说：“这笔贸易结束，我回去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在你们丹东这儿成立个办事处。你下次给我准备个函，就说你们有这样的要求。” 我知道朴的心思，立即同意。如果朴租房住，也没有多少费用。另外，对我报票子兴许还有些好处。 朴这次来，我的花销比较大。吃饭，宾馆，加卡拉OK和按摩，花去了八千多。临走时还给他带了两箱烟。又特意备了两条“长春”，捎给了小崔。最后一份，是给李秀爱一家的，两箱火腿肠，我想，他们会需要这个。至于朴的副手，我就懒得理了。朴也打消了我这个念头，他说：“下次你再去朝鲜，‘副手’就不一定是他了。” 这时，呼机响了，朴吓了一跳，问这是什么东西。我翻看完女友暧昧的留言，朴的眼睛还在呼机的屏幕上盯着。我心说你也看不懂汉字，你就随便吧。 后来朴问小张，小张解释了一番。可能是译法比较难，到最后，朴也没能搞得彻底清楚。直到分手，从他的眼里仍能看出一头雾水，他得回去琢磨些天了。
朴的媳妇有了再生育的想法，向“英雄母亲”冲刺，一定和我昨天带给她的好心情有关。同时，她也认识到了她的男人是很棒的，不会因为粮食的问题饿到孩子，也没必要担心嫁妆的问题。因为朴有这样的职业和我这样的朋友。 朴的媳妇感受到了丹东的好，也同样提出了我们的一些弊端。比如我租住的是丹东的第一批商品房，要缴纳采暖费，两千人民币的数字，吓了她一大跳。 我说在中国，大多数住房还是由单位提供供暖费的，只有少数是要自己交的。不过，以后商品房多了，自己交的会越来越多。朴的媳妇还是不理解，她和朴呢喃着。意思是：人家都是越改越好，你们中国怎么越改越坏呢？ 还有煤气水电，她也是不可理解的。她说：“在中国生活，可真难！” 朴的媳妇急着回去，大概是怕给我添太多麻烦。因为她的存在，我每天都要多花些钱。这不符合她在朝鲜的生活习惯。但她不知道的是，如果她不在，朴唱歌按摩花的钱，比这个数要多得多。 朴的媳妇在丹东这些天，朴就没有了出去玩的时间，更失去了按摩的机会。因为陪朴看了A片，我这颈椎又犯病了，就又开始按摩了。 正巧一天，那个徐娘半老请了假，我就得另换一个，结果就轮上了那个和朴咯咯直乐、打成一片的朝鲜族小妹。 小妹一见我就问：“你那个朋友怎么没来。” 我说他有他的事儿。 小妹说：“他肯定是把我给忘啦。” 这让我比较感兴趣，小妹接着又问我：“他是不是不回来了？” 没想到朴几天不来，就有人想了。我对朴的魅力赞叹不已，便开始逗这个小妹。 我说：“他回国了，再也不回来了。” 给我按肩的过程，我不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感受到很大的压力。我回过头，见小妹的表情庄重、严肃，还差点要哭。 我便坐了起来，说这到底怎么回事？ 小妹开始很悲情地跟我讲故事了。她说：“那人说他来自朝鲜平安南道？对吧？” 朴家住两江道，我知道不对，但我也点了下头。 “他在一家商社，和你们做生意对吧？” 我接着点头。 “他说他喜欢中国,不愿意回国，他在中国住一段就得回去汇报工作。他想在中国住下来得多挣点儿钱，回去活动领导，好以后再来中国，多待在中国。” “可能是这个意思！” “他挺憨厚的，有时看着有些可爱，还挺可怜的。开始吧，他还有些害羞，后来聊得多就好了。他说他老婆年纪大，长得老、瘦、没胸，他说他生活的不够幸福。他还给了我一百块钱，让我答应他，摸我。” 朴说的没错，他媳妇确实比较削瘦，在朝鲜，大多中年妇女，也都整体是这个水平，没有要求减肥的。可朴的媳妇皮肤保持得还是可以的，谈不上多老。胸有没有我就不清楚了，没看过。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朴的坏事儿，到底有没有实际接触？“那摸了吗？” “摸了。他还给我唱歌，唱中国歌，唱《小城故事》。” 靠，这还挺让我惊奇的，朴啥时候会唱中文歌了呢？ “摸你哪儿了？”我有些不怀好意。 “手！” 摸手要给一百块？我心说朴真是个凯子
1993年，“鸭绿江断桥”已被修复开发。桥身漆为浅蓝色，意为不忘殖民统治和侵略战争，祈盼和维护世界和平。现在，“鸭绿江断桥”是全国重点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桥上遗留的累累弹痕和桥头飞翔的群群白鸽，把战争与和平两个不同的画面同时呈现在游客面前。 “鸭绿江断桥”是鸭绿江上诸多桥中的第一桥。1909年8月动工，1911年10月修建完成，为当时殖民机构日本驻朝鲜总督府铁道局所建。始为铁路桥，长944.2米，宽11米，十二孔，从中方数第四孔为开闭梁，以四号墩为轴，可旋转90°，便于过往船只航行。1943年4月，当时对中国东北和朝鲜实行殖民统治的日本人，在此桥上游不足百米处建成第二座铁路大桥,也就是我们现在用的鸭绿江大桥。 抗美援朝战争期间，两座鸭绿江大桥成为我国支援朝鲜前线的交通大动脉。美军多次对大桥狂轰滥炸，在1950年11月，第一桥被炸毁。中方所剩四孔残桥保留至今，被称为“鸭绿江断桥”，为丹东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鸭绿江断桥被修复为遗迹型旅游景点，桥头上方曲弦式钢梁正中悬挂的紫铜巨匾上的“鸭绿江断桥”五个金色大字，为迟浩田题写。断桥上无数弹痕遗留至今，宛然成为抗美援朝的见证。它仿佛是一位屹立江中的历史老人,凭吊和铭记着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英雄业迹。 桥上现有原桥旋转及炸断处观赏台各一处，炮楼一个，还有一些桥史展板。游客参观断桥，不仅能了解断桥历史，观看中朝两岸风光，更能激发爱国热情和报国之志。2001年6月，鸭绿江断桥被中宣部命名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2004年8月，被国家发改委列为国家重点建设红色旅游景区。是集耻辱、斗争、成就于一体的爱国主义教育的生动教材。 晚上，朴有自己的“业务”，虽然天天闲不着，但钱也花不多少。我呢，除了让那个徐娘半老折腾我的肩膀，再就是趴在床上，研究写作。 关于写作，我得到过很多好处。据女友的闺蜜讲，有次收到我的来信，读得她激昂兴奋，泪流满面。过后再次阅读我挥毫的那些诗句，都让自己赞叹不已。我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同时，我能把当年的那段生活经历进行还原再现，也完全与那段时间所积累的写作功底有关。
回到饭店，已经没什么顾客了，只有朴的副手烂醉如泥，趴在桌上。他不至于这个酒量，接着服务员来找朴结账才知道，朴的副手自己又要了一瓶。 北京时间三点，我提议朴出去转转。却苦于语言，无法沟通，我有些着急。 正想回身看有没有机会找个临时的翻译，结果我的肩膀上搭了一只手。 我吓了一跳，心说可别是我犯了什么错误来抓我的吧。 回过身，那人有些面熟，想了半天，直到我注意到那身中山装，才想起来，居然是姜。 我本来对背后伸手的事，是很厌恶的，那是狼干的事。可看到的是姜，我的怨气没有了。因为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会让我很安全。 姜也意识到了自己的不礼貌，连忙小心翼翼地道歉，说：“是不是吓到你啦？” 我长吸了口气，说：“可不？吓了我一跳。你怎么来这里了，怎么认出我的？” 姜只是笑了笑，没直接回答。 我又问：“对了，我怎么这么受欢迎？一过境就有人盯着，连你也跟上来了。” 姜说：“你的车太显眼了。” 朴在旁边看了半天，插不上嘴。这时，他的副手用袖子蹭了蹭嘴边的口水，也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了。他微微睁开双眼，看到了我和朴的存在，用朝语嘀咕了几句，痛苦万分地挣扎了几下，又栽倒在了桌上。 朴的副手居然自己把自己喝成这样，我有些幸灾乐祸。其实呢，他对我也没怎么不好，或许只是因为有个人跟着，我有点儿自由受限的感觉，再就是奥运投票的事儿，而这和他没一毛钱关系，别的也就没什么。我对他就产生不了一点儿怜悯？真没有！对他，我良心让狗吃了。 我回头和姜说：“米送去了，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去取。”我随手从包里抽出写有小崔地址的纸条，给姜递了过去。 这时，朴应该知道拍我肩膀的人是谁了，不停地冲姜微笑、点头。我对姜说：“朴这人不错，和我关系很好，是我朋友，就跟咱俩似的。” 其实我和姜根本谈不上有多近，只是通过老刘认识，有过一面之缘，通过两次电话。包括这次分他的那一半儿米，也是他的辛苦费，谈不上什么交情，最多是我让给过他一瓶二锅头。要说我这人啊，有时候确实挺滑的，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至于姜如何理解，我就不管了，反正从他和朴说话的表情上看，他对朴比较客气。看来我刚才说的那句话，还是起作用的。 这时，朴的副手又坐了起来，继续用朝语嘀咕了几句，和先前说的内容差不多，还伸手拨拉朴的胳膊。朴躲了一下，结果朴的副手就摔在了地上。 朴副手用朝语说的内容，我过后得知了。他的话是：有没有给我留米？ 朴准备蹲下扶他，结果被姜叫住了。朴边和姜用朝语交流着，边用一只手挽着副手的胳膊。 说了半天话，朴也没有继续往起扶的意思。饭店里还有服务员，把同伴丢地上太久不太好看，我准备去帮忙，结果被姜叫住了。 姜指了指地面说：“他讹你米啦？” 我想了想，朴的副手好像有要的意思，但谈不上讹。要是说成是讹呢，可也不算过分。 “你朋友说的！”姜又指了指朴。现在，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原来，朴也很不喜欢他的副手。可能是我上次来新义州，他这副手太独了，把朴的那份东西给独吞了，也没给朴留下什么好念想。于是，我就更乐意按着朴的意思说话了。 我说：“应该是这么回事儿！” 这时，朴的副手甩开了朴的胳膊，准备站起来，口里还大声反复叨咕着一句话。这句话，我后来也知道了它的意思，是朝鲜的国骂。 现在，问题就比较严重了，特别是朴的副手摇晃着站起来时，掀翻了桌子。接着，他又朝朴使劲了。意思是：“你干嘛把我弄到地上。”他的胳膊朝朴轮过去。 凳子又倒了，邻桌的盘子也被刮掉了，还有两个钢碗也在地上划起了圈。 服务员跑过来了，冲我们大叫。其中还有一个会说汉语的：“是中国人吗？” 这就比较让人丢脸了，我连忙为中国人正名说：“他是朝鲜人！”
刚说完，一声“啪”的脆响。朴的副手挨了一记重重的嘴巴，是姜干的。 我第一次见到姜时，除了歌颂三千里江山显得有些激昂外，平时还是比较低调内敛的。他居然动起了手，很让我意外。 朴的副手再次倒在了地上，嘴角上全是血。等他挣扎着要再次站起的时候，结果又被姜一脚踹倒在桌子底下。 服务员都愣住了，看着浑身满是菜汤、轻微蠕动的朴的副手，一动不动。 接下来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和朴被姜拉到了一张桌子旁一同坐下。姜则跷着二郎腿，和急匆匆赶回来的饭店经理聊天。姜还分别给经理介绍了我和朴，虽然我听不懂，但从他们的视线转移过程中，我可以看出。 接着，经理又亲自给我们上来了大麦茶。服务员则绕着朴的副手捡地上的碗筷和盘子的碎片，而他近身的，则没有收拾的意思。 朴的副手蜷缩着身子，嘴里吐着血和白沫，还涌出了两口秽物。服务员捂着鼻子从他身旁绕过，表现出一脸厌恶。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我有些急了，但又不方便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 好在姜看出了我的意思，问我：“是不是想急着回去？” 我看了看他，浅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姜说：“别走了，在这儿呆一天，明天我领你转转。” 现在，事儿闹大了，而且起因好像还同我有了些关系，我不好意思再坚持。这就像拍一部电影，故事还没有完结，大家就不方便离开。特别是我这个配角，而且是非常重要的，没等到杀青就走，很不够意思。 但我没想明白的是，我们在这等什么呢？等到朴的副手彻底醒酒？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就算他马上醒了，我们能干什么呢？姜再踹他几脚？ 还不如我们先走，各忙各的。 直到之前给我们上菜的服务员，领回来两个人，我才明白，原来姜早就安排了人，去找帮手了。 这两个帮手一高一矮，后来知道，也是安全部的。他们对姜客气，大概是上下级关系。等他们同姜聊完，转过身对躺在地上的朴的副手时，则目光显得非常严峻。 两个人面对的像是一条麻袋，一人扯了一条腿，把朴的副手拖了出去。接着，又给他戴上了手拷，哐当一声，撇进了车里。 这个过程，我不寒而栗。当年姥姥家的邻居“常瞎子”抓前院偷树的孟三儿，也只是用布袋套住了头，用绳牵扯着，搞得我几天都没睡着觉。现在，看到了这个场面，我真后悔这次盲目的指证了。 也许朴的副手想要的大米，有一半是姜的，姜不高兴了；也许对我这个“外国人”索取好处，有失民族尊严或者国格了；也许是没认真监视我，在工作期间饮酒，严重渎职了……我也懒得想了。不论什么原因，这次朝鲜之行，同上次遇到那个被打的孩子一样，都影响了我的心情。 关于朴的副手后面的事，我就不好意思“关心”了。不耻下问？那也得分情况！有时候问多了，会让人觉得多事，或显得自己很无知。
最后，也不管那几位朝鲜兄弟高兴不高兴，直接拉到了自由大路的台湾牛排，38元一位，完全自助，啤酒免费。 朝鲜朋友这下开心了，说这真是个好地方。先不说东西吃多少，光啤酒就把几个人都离拉歪斜全造桌子底下了。 周彬说有点儿丢人。我没同周彬应和，我在初一的时候跟着一个邻居出车干活儿，路过街里，他要请我吃炸酱面。那是我第一次下馆子，他说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可劲儿造。结果我一不小心吃下了四大海碗，晚上回家邻居探望我七八次，知道我确实没出什么问题，才放了心。那个饭店前些年我又回去过一次，厨师没换，但再也找不到曾经的味道了。 我说他们这么吃，回去肯定拉肚子。老刘则显得很严肃，我猜他又想到了他朝鲜的亲戚，从这一点可以看出，老刘还没发展到灭绝人性的地步。 第二天，朝鲜朋友要求我带他们去逛商场，我领他们去了长春百货大楼。不过他们光看不买，瞎折腾了足足有三四个小时。后来，他们开始同我要东西了，不要贵的，要铅笔，一头带橡皮的那种。算是带回去的礼物，送给家里周围的邻居。接着又要圆珠笔，我直接打电话叫公司的内勤，给准备了几盒，送到了宾馆，把朝鲜朋友乐坏了。 在这一点上，可以看出，相对于姜和朴，他们几位虽级别不低，但“大场面”见识得少。也难怪，他们打着商务考察的名义来到中国，可在朝鲜，真正意义做对外贸易的，能有几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