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此深，因为你安眠在我黑色的眼珠里。一旦睁眼，你就天明，走进街道，走进城市，走进人来人往，走进别人的曾经，一步一个月份，永不叫停。我愿成为瞎子，从此我们都没有光明。我无法行走，你无法苏醒。

我们在同一个时区，却有一辈子的时差。时时在一起，时不时怀疑，最后相聚只能一时，分开已经多时。你走得太匆忙，打翻了我手里所有的时间。它们零散地去了角落。于是酩酊大醉有时，不知所踪有时，念念不忘有时，步履蹒跚有时，去去过的地方有时，走走过的路有时，想想念的人有时，记记忆的信有时。

你已经把曾经深深爱你的人，从记事本里划掉了吧。你已经被自己深深爱着的人，从记事本里划掉了吧。你已经在很多个记事本里，被划掉了吧。你已经把划掉的名字，突如其来回想过很多次了吧。你一会划，一会被划，已经划到湖中央回不去了吧。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歌，从锁骨切开，拉断心脏的筋脉，血液撞碎下颌发不出声的呜咽。你有没有看过一幅画，颜料渗透毛孔，泪水奔涌到地平线，晾干的皮肤烙着背对的身影。你有没有骑过一辆车，轮胎碾进泥土，在我的尸骨上嘎吱作响，注视你的眼球挂在横杆。我缩进枪膛，堵住火光，你可以安然走进清晨的长廊。

我知道你来了。但我死死不愿开门。背后是污浊而漆黑的海洋，卷着丑陋的岩石，和卑劣的时间一起沉默沉没沉入凛冽的墨。那里没有完整，没有暖意，没有歌声，只有酒精搅拌着夜，和一叠一叠安静的碎片。我知道你来了，我在窗后看见你路过的影子，你在鸟语花香，你在柏油马路，你在玻璃一样的空气的另一边。

满身邋里邋遢的污泥，走过的地方就留下长长而肮脏的痕迹。但我依旧熨平了破损的衬衫，仔细洗干净了手，擦掉最明显的血斑，认真微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你好，今天有阳光，我只是想看看你。

把自己骨头一根根剔出来，搭一间房，脊椎是主梁。心脏埋在地下当水泵，血液刷墙，五脏六腑洗洗干净做茶具。小心翼翼剥落所有皮肤，熨平了是床单。眼睛悬挂起来，希望有微弱的光。钥匙交给你，有空进来听这房子的心事，记得开窗。

我是有多愚蠢，我是有多渴望，我是有多执迷不悟，我是有多空空荡荡。你是有多善良，你是有多简单，你是有多形只影单，你是有多踉踉跄跄。大家笑得有多牵强，哭得有多委屈，想念是有多安然无恙。

她静坐窗边，菩提一颗颗转过指间，烛光努力穿透那层薄薄的纸张，这样她的影子可以投出轮廓。谁掌管颠沛流离，宁可两手空空，不要忧心忡忡，结果瘦成了一片竹简，刻满他的名字，从此在佛前言不由衷。

失眠，是因为心里有两个人聊天，而你又听不见。时间落子无悔，你的棋盘在谁身边。

一年两年，她留下黄卷青灯，和你隔了满堂佛典。三年四年，她留下浅吟低唱，和你隔了一片海面。五年六年，她留下几句叮嘱，和你隔了一座山谷。七年八年，她留下海棠蜡烛，和你隔了一个人间。九年十年，终究不得百年。任你死于哪一天，奈何桥上不相见。

他腿脚不便，躺在床上，用吃剩的粽子绑上布条，扔到桌上，粘回一张宣纸。她在集市。她在水中。她在挑着食材做晚膳。她在细细地绣着蜜蜂。她写云胡不喜。她写我在谷底。白云苍茫，相见苍老。山峰碧映流水，相逢已是流年。

喝一杯酒，离你近一分钟。看着一光年的距离，我只有饮完整座海洋，才能隐约望见一点轮廓。带着一把壶昏昏欲睡，心脏是一个记忆的骨灰盒。

静卧湖底，他们飘过去，有人带着阳光，有人捧着果实，有人通体湿透，有人喜笑颜开。看不清楚在叙述什么，不过大部分都是谎言。气泡一个个裂开，树叶铺满水面。别再叹息了，亲爱的，我们都是骗子。看看那些想说的话，与卵石静卧湖底。

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晒太阳了。浅红花开，懒人陷入沙发。满世界明亮，皮肤泛着光芒。时间掉在水里，被蓝色缓缓盖住，我们就这样漫无目的的晒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