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艾伦：
　　见信安。
许久不见，不知你那里天气如何，近日是否已经回暖；虽然我这边的日历翻到了春季，但气候中还有着冬天特有的阴沉。
上次和你写信，明明是在不久的三个月前，回忆起来却像是挺久以前的事情了；在信里提及过什么，我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我记得你说过，忧郁的天气总会让人想起往事，就像今天这样。
是从第57次壁外调查开始的吧，你对我狂热得吓人的追求，而且自从你和我把话说明白了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虽然壁外与巨人之间的斗争不容乐观，但至少我还是可以小小地展望一下胜利，以及胜利后的安稳生活。可现在毕竟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儿女情长之类肉麻的事情能免则免。
“您待我还真是冷淡啊，兵长。”你这样说过一次，是你实在不理解我为何不回应你，我到现在还记得。
就算我从未和你提起，但我不得不承认，在构建胜利后的生活蓝图时，我希望未来身边那个人是你。
有点不切实际是不是？你本该走一条别人都看好的路——和一个爱你的姑娘，比如三笠，结婚生子，最好是自己还有一个小买卖，最差也要能平衡家中的吃穿用度。当然，这并不是我的设想，而是在某一次交谈中三笠偶然提及的自己对未来的期许。她说兵长我想活着，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完成。然后就有了上面的那段。我和三笠是公认的关系不好，但每每提及你时，我们竟能交谈得十分和睦，不知为何。
毕竟是战斗的准备阶段，物资配备与王宫拨款等事项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我和埃尔文头上。无暇顾及你，韩吉索性将原本打算停掉的巨人实验再捡起来，一来自然是为了科研，再者也是分担了我的工作。我们都不是女人，就算你有点小孩子心性，也不会承受不住见面次数减少一部分。正当我以为一切顺利进行时，韩吉却告诉了我一件令我难以接受的事情——
“‘巨人之力’在艾伦体内发生了异变。
他大概……活不久了。”
我只记得我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出错了，实验的哪里出了错了。至于那之后我晃着韩吉的肩膀凶神恶煞一般反复质问她、逼着她三番五次确认其实毫无差错的实验结果之类的事情，都是她在战后小心翼翼地复述给我的。
直到这之前，我都心安理得地以为你会一直陪着我。因为你是能巨人化的人类啊，而我恰好又是你的监护人，像这样一直在一起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理解你的七情六欲，可我真的忽略了你也有生老病死，更何况还是这种独一无二的体质。
真可笑啊，我居然还希冀你能给我一个平稳而安定的未来。
这件事公布的范围最终控制在兵团的最高管理层内部，并对你严格保密。从那之后我就尽可能多挤出时间和你待在一起，哪怕是我亲自交给你的清扫任务我也和你一起完成。你总是乐颠颠地说一些诸如“原来兵长您也真的很温柔呢”的矫情的话，可我已经学会不再把你一脚踹开。
韩吉这样说：“他现在不能受刺激，或喜或悲都不行，要是异变细胞在神经作用下扩散得越来越快，那他就会……”
“韩吉，闭嘴。”我只能用这种语气来表达我对某个字眼的反感。
作战准备还算是顺利，于是很快就迎来了出战前最后一次作战会议。会议结束后，你却特地要我留下来，不由分说地抱住我。
“喂！”我打算踹开你。但脚还没抬起来。
“兵长，我曾经想成为能和您比肩的人。”
我一时摸不清你打算做什么，一种不祥的感觉隐约涌上心头。
“但是恐怕，我没这个时间了……”
“你！？”——竟然知道？
“我比你们都先感觉得到啊，我自己的身体我怎么可能不了解……”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你的下巴靠在我颈窝里的温热触感，平日里熟悉的大男孩的声线里透着一丝苍凉，“韩吉分队长说我没事，其实我知道我的体重一天比一天轻，我的饭量一直在减少……表面上，身体机能越来越强大，实际上我早就被掏空了，不断地变得虚弱。”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同情，或是平日那样激将法一样的辱骂在现在的你身上都不适用。你是在笑着的，可我觉得这还不如让你大哭一通。
你的强颜欢笑让我心疼。
你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开始絮絮地说。
“在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我就想，什么时候能当上像兵长您一样的人物，参加调查兵团驱逐巨人呢？我以为您离我那么遥远，是我永远也无法望其项背的。所以兵长，我真的是太庆幸了——就算巨人之力要剥夺我的生命，我也要感谢它让我和您相遇，直到爱上您。”
“艾伦，你为什么一定要帮我分担——”
“因为我喜欢您啊兵长，我爱您啊！您要我再说多少次才能明白啊！我想要用我自己的力量为您做点什么，您这样窄小的肩膀，怎么撑得起整个人类啊！”

且不说你这样的话对我是否起作用；光是盯着你让你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又不经意地告白了，就费了我好大挤眉弄眼的力气。你红了脸，松开我的肩膀，用力地一甩手，棕色的短发也跟着颤了颤，两手背在身后拽着衣角。
那一刻我恍惚地以为这还是那次壁外调查后你对我告白的时候，那时你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尽管你心中对热爱与向往之物的追逐的疯狂要远远优于同龄人许多。你两手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躲避着我的眼神，尴尬地搓着衣服。
那时我很开心。因为你是一个值得我去押上赌注的赌局，我又坚信我自己能赢——所以我就纵容了你，纵容了自己，以至于我再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该如何是好。
你再次开口：“兵长，我想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明天就是决战了，我不想让你失望，便默许你说了下去。
“我总和您说，壁外有一片海，在夕阳中时美得令人窒息；您也总说我不切实际。”
你摸了摸鼻子，声音有些发抖。
“所以兵长，如果胜利了，在我死掉之前，可以请您陪我去看那片海吗？”
如果我说心痛得无以复加，你会不会说我矫情？——可我真的找不到其他词语来形容我的感受，像是飞蛾扑火到最后一刻，明知眼前就是死亡，也要为了那一瞬间的幸福奋不顾身。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拥有此般大限将近的绝望的不是我。
为什么。
“兵长，终于见到海了啊。”
人类胜利后，你将我约出来，终于带我来到了这片你说了千百遍的海。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你说过那样的地方：深不见底，一望无垠，在夕阳橙红色的蔓延下的波光闪耀着灿灿金光。你拉着我赤脚走在沙滩上，脚下温热得软绵绵的沙粒让我舒适得几乎能昏睡过去。有那么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如果能在这里生活，哪怕代价是生命缩短到仅剩几分几秒，我也心甘情愿。
不仅是因为这片沙滩这片海，更是因为有你。
你消瘦了，但眼神中对远方和未来的向往却不曾消退。海潮的声音起起落落，卷裹着天际你望着的地方，一潮一潮拍打在你我脚边。
你颧骨突出得让我不敢再看，韩吉从实验数据中整理出来的结果最终得到了证实，最终变成了现在这样，形容枯槁，我爱莫能助；我能明白作为众人敬仰的“人类希望”需要付出的代价，可我无法接受。我还没能好好回应你的感情，还没让你完成你我二人一同生活的愿望。
　　

“兵长。”
你把我拉进怀里，用干燥的口舌轻吻我。
“我想和您一起生活啊。”
这语气温润得像这金灿灿的海，是你眼中只对我一人才有的温柔。按照俗套的剧情，我那时本该闭上眼睛回应你的；可是我想看着你啊，我睁大双眼，把手圈在你的腰上——一切都像是彩排好了一样自然，可我这辈子不曾拥抱过任何人。
你的嘴唇干得起了皮。我沿着你的唇形舔吻过去，你不由地睁开双眼。
夕阳中，海平面向上翻飞的赤红色光线映在你眼里，迎合着你与生俱来的金绿色瞳色，顺着你眼角的泪滴划过你的脸庞，滴落在我的脖颈，最终溅在我的心底。
艾伦，我们可以再等一个轮回，等到你我在刚好的时间与地点相遇，刚好都记得前世或是都不记得，刚好生在和平的时代，刚好相互爱上。
或者，相互遗忘，不再相见。
你要捐献自己的遗体，给科研小组，给整个国家；我没拦你，反而是韩吉听到消息后哭了个稀里哗啦。说你是她的实验成果未免太没人情味，毕竟是一同奋斗了五年的战友，要是真可以用一纸文书送你进了冷冰冰的实验室，那才是忘恩负义。
“兵长，您同意么？”
“就算我不同意你也会那么做。”
你只是笑，搭着我的肩膀；我倚在椅背上，你手上突出的关节硌得我生疼。
由于要解剖你的身体，所以科研组要求你在性命即将结束的几个月时间里常住实验室，以时刻获取相关资料与数据。我从兵团陪你走到实验室——我不知道着算我幸运还是不幸。就算只有几百米的距离，他们还是坚持要用马车接你过去。车不快，我走在车旁，与你近在咫尺，但隔着冰冷的铁栏杆似乎又远得很。
所以艾伦，我们不为人知的爱情，连同你的生命，就这样走到了尽头。
这是最后的一次见面。
“兵长，我就这么消失了，您会哭吗？”
你枯瘦的双手穿过铁栏杆，握住我的手。
“如果有来世，您再和我去看海，好不好？”
那一瞬间，你音调中饱含的温顺与哀伤席卷我的全身。我想哭了，但流不出眼泪；我想在分别前的最后一刻再叫一次你的名字，就像你当初进入兵团时我第一次读你名字那样，可我的喉咙却被虚无的异物感死死堵住。我别过头，不想再直面这个问题，不想看着你瞳孔中一度吸引我的光芒渐渐消失殆尽。

从今往后，“艾伦·耶格尔”这个名字将仅仅被镌刻在史书与人类的记忆里，以及实验室仓库中堆积成山的数据里。
它不再是我的。
你下了车，在实验室门口回头，留给我一个苍白的笑容。
——去他妈的理性！去他妈的实验！
我不要我的财富，我的地位，我的成就，如果可能的话我可以用我的生命去换你的；我甚至可以不要爱情——我只要你！如果你能活着！能活下去！
艾伦！
……我只要你。
可一个月后，关于巨人的最新资料对外公开。
你也最终没能履行再陪我去看海的承诺。
那后来过了很久，我总是想要尽力忘记那段时光，可我却越陷越深。直到有一天，我又去了那片海。那是在冬日，夕阳把沙滩烤得很暖。我平行于海岸线躺在上面，望着纯色的天空被霞光染成一片赤红。我想了很多，比如我将近四十年的人生，比如人类与巨人，比如生与死；比如，你。
你的面容渐渐浮上我的脑海，初见时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和最后一面时的形容枯槁慢慢重合。我恍惚间突然怀疑你是否真的曾存在于我身边，是否真的和我两情相悦过。那些日子太渺远，再回忆时都像是一场曝光过度的梦境。如果当初我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我又怎会将你纳入麾下。
我从下午躺到了夜晚。当我即将离开时，在海浪的卷集声中，我隐约听到了一声——
“兵长！——”
艾伦！？
在沙滩的另一头，你的身影与声音踏着海岸线飞奔而来，我触手可及。
艾伦！是艾伦！是你！
我迅速起身，来不及拍打身上粘黏着的沙粒，向你狂奔而去。
在我伸出手的一霎那，伸向你的手握住的，却只有刚刚被海水浸透后残留的寒冷。
幻象……吗？
是啊，你已经离开整整五年了，但在我看来却还像昨天。
我又倒在沙滩上，任层层海浪打湿我的裤脚。
这五年中平平淡淡，我过着极普通的生活。每年王宫拨下的俸禄多得吓人，也不用担心自己某天突然就断了粮。
只是再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人了。
这五年来我陆陆续续写给你的信也攒了一大摞，我明天就去你墓上看你，把这些信烧成粉末，撒在你的坟头。
艾伦，这是信笺最后一页的最后一点位置了。该搁笔了。
好想再和你去看海啊。
怀念你。利威尔。
三月二十九日。
　　

　　我把这最后一封信折好，从床下翻出熟悉的铁质盒子，里面装着这些年我写过的信被烧剩下的残骸，以及艾伦留给我的唯一遗物——那把阳光下闪耀得如同他的眸子一般的钥匙。我划亮火柴靠近刚写完的那封信，烧掉了我五年来最后一丝挂念。
炉子上坐着的水壶发出“呜呜”的悲鸣，我这才想起写信前我是要泡茶的。随手抓了一把茶叶铺在杯底，提起水壶，却有叩门声响起。
“艾——”猛然回神，于是“伦”的音节被我硬生生咬碎在舌尖。
那只不过是风鼓过的声音罢了。
这几年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人，虽然也有许多从战场上活下来的士兵向我告白过，他们也承诺会陪伴着我，但我想要的能陪在我身边、可触可感的恋人，还是艾伦。
一直以来，只有艾伦。
艾伦啊……
“嘶！……”没注意手上水壶的角度，我把水倒出了杯子，比开水温度低不了多少的水溅了我一手；我甩着手，赶忙进厨房灌了冷水袋，敷在烫到的地方。
我坐在刚才写信的餐桌旁，揉手揉了好久。
水袋温度升高时，烫伤也缓和了许多。
我把水袋扔在一旁，习惯性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现出那日在海边拥吻我的艾伦的样貌。
那样粗糙而干燥的嘴唇，不掺杂一丝杂质，真真切切地贴上我的脸庞、我的眉眼、我的唇。
艾伦，当初你问我——
“万一我们就此分离，你会哭吗？”
艾伦，我从来都没有哭过。
咸湿的液体从眼角溢出，打湿我干燥得起了皮的嘴唇，最终滑进我的嘴里。
艾伦。
我从未哭过。
[END]

@摩羯大爱世勋 @逆小路 @小哲最爱艾利 @米雪小绒绒 @GYU_大兔纸

哭啦，好感人…赞赞赞！！！继续继续停不下来！

我虐点低

QAQ好虐

好棒～

喜欢虐文的我～
　　　　——不管结局是否完美，你都不能从我的世界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