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指挥官,直率恣意的安德鲁先生,在这个适宜喝茶聊天的午后踹开了我办公室的大门。只喷了层深色油漆的木门显然经不起他这么折腾,在他带来的冷风中摇晃了几秒后,脆弱地跑到墙角去寻求依靠了。“X!战争随时都可能爆发!”他怒气冲冲,“我们却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机密接收员?!”
我给他倒了一杯茶,推到方桌的另一条边上,笑着说:“我找到了。”
我通过在军校学习时的老教授格林找到了马修。格林提起他这位今天秋天就要毕业了的学生,开口就是感叹道,再也没有谁比马修更适合做机密工作了。父母双亡,无婚恋史。平时在学校也都深居简出,乍看之下,不过马路边的一株狗尾巴草。“当然,他的性格也令他万分合适这份工作。”他一边整理着他桌面上的论文,一边建议道。
格林教授对每个为他提供论文的学生都有类似的评价。第一个是我,在校期间我曾交递给格林教授多篇关于国际形势分析的论文,不出三两月就看见论文以格林的署名见报。我有时也想,如果当初我和其他人一样义正言辞地同他对峙,可能我现在就只能待在士兵营里拔草了。
另一个没有反抗格林侵权的人就是我的指挥官安德鲁。但他的原因就显得滑稽许多——他没有看到那篇论文,因为他把那一期的报纸拿去垫桌脚了。
我和马修的第一次会面约在学校后山的银杏小道。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风衣,竖起的领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整个人显得高而削瘦。“先生,您找我?”,他说。
我指了指身侧的长椅,示意他坐下慢谈,“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吗?”
他垂着脑袋看着长椅,伸手抹去其上的落叶。他犹豫了一下,说:“没有,先生。”
没有,他说。象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子里炸开,迸出一团团火花,将我的神经烧灼得炽热,似乎在提醒着我回忆些什么。当年我的长官在这里找到我时,我也是这样回答的。
这本该是一场循序渐进的谈话,但我清晰感觉到我的耳蜗里有个陌生的声音时而嘶吼时而低鸣,催促我向他发出邀请:“马修,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
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出乎意料地没有追问“我们”是一个什么样的团体,而是说道:“为什么是我,先生。”
我怔了数秒,才恍然大笑道:“哈哈,因为格林教授的论文又获奖了。”
冬季会战开始前几个月,马修还是格林教授口中“父母双亡,无婚恋史。平时在学校也深居简出。”的青年。但他自毕业后就从学校搬进了市中心的一家报社,成为了在报社深居简出的青年。而就在不久以前,我介绍他认识了她的妻子安娜。我的机密接收员终于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
但他是我的机密接收员。为了让他看起来不那么机密,我们为他办了一场比正常人还要正常的婚礼。婚礼上没有人提起安娜的聋哑,大家举起酒杯对马修说,祝贺。
而后冬季会战爆发,我们接收到了上级的密令,调集大部分兵力从东线突破。马修说,如果这时敌方从西线进攻呢?我把地图平摊在桌面上,说:“不,敌方一定从东线进攻。”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在东线与他们正面交锋?” 安德鲁怒道,“我们兵力可比他们少十几万!”
“服从命令。”
最后我们在东线和敌方酣战了一天一夜,虽然连连退败,但也损伤了敌方的许多参战人员及武器装备。战报传回来不久,安德鲁将一份数据统计摔在我的面前,深吸一口气:“西线只有三千多人。”沉默了一会儿,又不可遏制地怒道,“X!你早知道!我们还去东线撞石头!”
“不。无论我们从哪里突破,就算99%敌方肯定我们在东线,都不可能只在西线留三千多人。我伸手拿起报告,丢到一旁的垃圾桶里,缓缓说。
“可事实就是——”安德鲁话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来,怔了半晌,小声说:“你的意思是……我们内部有叛徒?”
我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似乎没听见我的话,只自顾自念叨了一会儿,在窗户与办公桌之间来回踱步,突然走到我面前一拍桌子:“是马修!他才加入我们半年多,肯定是……”
我打断他,说:“不可能是他。他已经半个多月没出报社了。”
“那就是他的妻子……安娜!我前天还在街上看到她。”安德鲁不依不饶。
“不,你忘了。”我说,“安娜是聋哑人。”
“你怎么知道她是真聋哑,也许是装的呢?!”安德鲁似乎认定了是安娜泄露的情报,攥着拳头说:“我今晚要去报社问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