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对截肢，孩子还这么小，只要还有一丝希望，我们都要坚持100%的完美。”
主治医师白石张口就驳斥了手冢的意见，手冢不想针对其人平日坚持完美的医疗作风多说什么，只是紧眉道：“孩子被埋已经80个小时，腿部伤口已经出现坏死，再不施行截肢性命堪忧。”
“我已经确认过孩子的精神状况，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虚弱。只要伤口处理得当，一定会有奇迹出现……”
白石据理力争，眼里有闪亮的光点浮动，手冢刻意转过了眼睛不去看，太多主观的情绪只会妨碍救助实施，尽管他也很想相信奇迹，可是，如果那么轻易就会出现，奇迹也就不是奇迹了……
“乾，你告诉他几率。”
助理医师乾贞治翻动着刚刚计算完毕的笔记：“实施截肢方案，存活率95%，保存身体完整，存活率……仅为3.8%。”
白石眼中的希望被击灭，重重地瘫到了座椅上，他们空有医者的头衔，到了这样紧急的关头，却是伸手也不能救……
手冢利落地收拾好桌面的光片资料，带上乾奔向刚送来的女孩的病房。女孩的发辫蓬乱，脸色通黄，看上去不过4，5岁的光景，一双眼睛因为虚弱而浮肿，却处处隐忍着生的渴望。
“叔叔……你们这有可乐喝吗……我能不能买一瓶……我……好想喝……”
气若游丝的声音冲击着在场众人的耳膜，女护士们不约而同地背转过身去，掩泣着不叫女孩看见。手冢上前蹲下了身，对女孩轻道：“我们是来救护你的，从现在开始，你想喝什么，吃什么，玩什么，都不要钱，叔叔只要你答应一个要求——好好的活着，只要活着，你要每天喝可乐，叔叔都给你买。”
“嗯，那约好了哦。”女孩甜甜一笑，将脸上的狼狈笑成了最凄美的残花，手冢的心揪紧着，下唇咬出了血，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大石，仿佛此刻不搭住他的肩膀，这具疲惫的身躯就会轻易地倒下去：“马上进行手术……在许可范围内，将麻醉量加到最大，拜托了。”
大石拍拍同窗好友的肩膀，将那痛楚一并收在心底：“一定。”
*****************************************************
“后勤工作怎么样？伤患们饮食状况如何？”
值班的护士踌躇着站在那里，正在伏案的手冢见其神色不对，询问道。
“病人们康复状况良好……只有最后一间病室的年轻人……”
“最后一间……？不二周助？”直到确认度过了危险期，他才在凌晨离开的，应该不会再大差错才对。
“嗯。不二先生他……一直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静，叫吃饭的时候，也总是说不饿……”
手冢笔尖一顿，戳在雪白的纸张上晕出了一片漆黑。他丢开笔杆子大步走了出去，将要把椅子踢翻的狠劲把护士吓了一大跳。
风风火火地踏入目前只收治了他一个人的病室，果不其然看到配备好的餐盒冷在那里，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油溢的味道。不二的眼睛闭着，睡在病床上仿佛什么都不曾知晓，脸色却较初来时更加苍白。手冢看着那明显凌乱了的心电图一阵火大，拔掉不二手上的静脉针管将他抱了起来。
“做什么？”不二有些惊恐，全身上下却毫无力气，就连本应该强硬的语气，出口都只化为衰软。
“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我看不见。”
“那就听。”他以为他是为了什么耗费了宝贵的5个小时守在他的身边？在时间比金子更加宝贵的无数个瞬间，又有多少他们看不见的伤者，在茫茫混沌中离开人间……？
不二不说话了，只得任他将自己抱出偌大的帐篷外，外围清凉的空气让他不由得紧了紧身子，缩进了手冢的怀里。手冢从最末一个帐篷走到第一个，到处都有呻吟嚎哭的声音，夹带着护士们紧急施救时传递器械的呐喊，以及饱含着希冀的，生的鼓励……
喧闹的嘈杂一下子被过滤掉，像是又进入了另外一个密闭的空间，耳边传来一名男子的哝哝细语，那么轻，那么柔，像是在唱着天国的赞歌。手冢说道：“他是被救者的男朋友，自从女孩被发现的那一刻起，两天两夜都守在她身边，直到现在还在为昏迷的她鼓劲。”
不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抱到另一处，耳边是一位中年妇女的哭音：“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救了他，感谢你们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
有什么东西如和暖的春水将不二僵冰似的心融化，他紧紧地拽住了手冢的衣领，破了皮的嘴唇传出淡淡的血腥味，他还能听，他还能嗅，他还能这样地感受到来自一个人怀抱里的温暖，只因他活着……
“这里。”耳边的嘈杂再次被隔绝，只是这里似乎比别处都要来得安静。不二等待着手冢说下去，却发现手冢的喉咙像被哽住一般，久久久久，才迸出凝重的、嘶哑的声音：“这里，是刚送来的小女孩。为了能够活下去，现在正在接受……截肢手术。”
死一般的寂静慢慢地沉淀了不二躁乱的心，他张着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听见手冢的心脏在发抖，身体在震颤，抖落的悲伤快要将他淹没不能呼吸。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在空中抓了一把，却是什么都没抓住，这样的感觉叫他更能体会手冢的心情，一种深沉的、澎湃的情感鞭笞着他的心脏，在这样巨大的悲伤面前，也许他还不如病室里头的女孩那般坚强……
手冢没有再说话，只是遵循原路将不二带回了病房。途中不二听到了医务室电视里传来的声音，一个被埋了三天的女孩，用一种饱含了生命力度与渴求的声音，带着战胜死神的骄傲，对前来援救她的人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们，我知道你们会来救我，所以我一直坚持着，有人来的时候我就会大喊，等到没有声音了，我也静下来节省力气……”
被绑缚的一片漆黑中，再也阻挡不了腾起的热雾和濡湿的眼泪。不二的手紧紧地环在手冢的脖颈上，身体像在风雨飘摇之中不由自主地狂颤，牙齿却紧紧地咬在手冢的肩头，狠狠地，将一种力度发泄出来，传到手冢的身上。手冢叹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背：“失去亲人的感受，不只是你一个人正在体会。很多人在承受那些悲痛的同时，在以百倍，千倍的努力抗争着，为生命而斗争，这是我们现在共同的信念。”
“可是……”浓重的鼻音，不知如何是好地话诉给面前的人知道，在失去与伤病的剧痛之中，他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不知道该往何处飘去……
“我要你活着。”字字铿锵，将百倍的、千倍的力量注入他的体内，溢满周身的防盾完全被解除，不二咬在手冢身上的牙齿松开开始放声大哭，将那些苦，那些痛，那些难忍，那些死别的凄楚都化作眼泪，风干在废墟的氤氲中，哭尽断垣下埋藏的绝望，与那些渴求的呻吟和啼哭交织到一处，再也不分开。
手冢一圈圈地解开蒙在不二眼中的绷带，姑且放任他最后一次，将伤口哭裂，哭肿，将那些深埋的痛都哭出来，他不会再给他机会。
薄薄的眼睑上，狰狞的伤痕还在，轻盈如扇的睫毛，凝着晶莹的雨露滴落在手冢的肩头。手冢在失神间猜测着这该是一双美丽的眼睛，他想看它睁开的样子，那一定比晶钻还要璀璨夺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二哭累了，手冢将透支的他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消毒之后再次为他缠上了绷带。他想等，他会等，等这个人康复的那一天，等这双眼睛睁开的那一刻间。这种凌驾于执着之上的专注连自己都觉得无法理解，但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他觉得疲惫的全身又充满了气力……
“谢谢。”
等到手冢步出房门的时候，空气中传来不二轻飘飘的声音。他回过头去，以不二所不能领略到的奢侈，轻笑一声：“不客气。”
********************************************************
手冢合上伤情报告站起身来进行例行的巡检，最佳抢险期已经过去，送来的伤者越来越少，白天的喧闹沉淀在漆黑的旷野中，夜，越发寥落的安静，胸腔没有由来地变得很空。
徐徐地步入最后一间病室，这里是他忙碌一整天的休憩点。
上一秒中还在沉睡的人儿，此刻正撑起了身子勉力坐起来，手冢赶忙奔了过去：“怎么醒了？”
“呵呵，因为手冢医生每天都在这个时间过来啊。”乖巧地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来任手冢垫上枕头，清晰的嗓音，显然在不久前已经醒转过来。
“我只是例行的巡检。”抽一口气，他犯不着为了这个诚惶诚恐的。
“可是，手冢医生每次都会呆很久才会离开不是吗？”薄薄的嘴唇还沾着被窝里的余温，暖暖的颜色，手冢却像被抓住痛处一般说不出话来。其实忙乱了一天的他，只消单纯地看看他的睡颜就能够安下心来，所以总是久久地凝视，一不小心就会忘记时间。
他该告诉他，他的睡颜像天使吗？如同淤泥里一朵含苞的白莲花，将伤的疼痛与死的浊色通通过滤掉，宛若救赎灵魂的圣子一般……
“呵呵，手冢医生不需要自责的，因为，我也想和手冢医生说话啊。总是一个人闷坐着，会寂寞吧……？”
最该说寂寞的，是你吧……？
手冢的心隐忍着，他一直一个人躺在这里，腿上受了伤，眼睛看不见，只有治疗和巡检的时候，能跟人说上几句话，那个黑暗世界里头的寂寞，他无法想象……
尽管看不见，不二却是很能理解手冢此刻的缄默：“……其实我并不寂寞。我可以选择沉睡，但清醒是种责任。只有醒着，我才能听到伤员们求生的意志，亲人们的喜极而泣，官兵们众志成城的吆喝，还有你们……竭尽所能地挽救每一个生命，那种同样振奋着我的呐喊……听着听着，我就觉得我的周围好温暖，好热闹，为自己身为这个坚强民族的一员而骄傲……所以，一点都不会觉得寂寞的。”
手冢的眼眶湿润了，却是掩抑着喉头的冲动硬把这感动咽了下去。他是如此聪慧的人，轻易就明白他的暗示，轻易就解读出，这几天洋溢在所有人心中的情感……
“我……有东西要送你。”
转过身去试图掩盖，然后将一盆小小的植物放在不二的手里。不二摸索着探手下去，却“呀”的一声被刺痛得叫出来。
想显露一下该有的怒气，却不知道脸该往哪边摆，滑稽的表情稀释了沉重的气氛，手冢想招供他其实是故意的，看到他那副模样只得收起了自己的得寸进尺：“这棵仙人球是搜救人员在废墟里找到的，看见它还活得很好，就捡了过来。你……就该像它一样。”
他就是要它刺痛他，就是要让他领略到，那样坚毅的，为求生存而始终努力张开的顽强……
“嗯，谢谢。”心脏被什么充实着，温暖的、柔和的感觉。如同他对他说，“我要你活着”的时候……
准确地将仙人球放到了柜台上，然后拉开抽屉摸着什么东西。手冢注意到那是一台相机，伸过手它递了过去。
“……谢谢。这个……是我用身体护住的……里面有全家人的合照……虽然现在看不到，但每天拿出来摸一摸，就会有很实在的感觉……就像……他们还在的时候一样。”
不二的动作由笨拙渐渐变得伶俐，将一张张温馨欢笑的面孔展示在他的面前，想起那方断垣废墟，手冢久久地沉默，身为军人的爷爷和父亲已经赶赴第一线，自己尚且夜不能寐，不二连同那些失去家人的人，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呵呵，至少，我还有你们不是吗？手冢医生自己这么说过。”
手冢想，世界上不会再有比此刻更美的笑容了。
主治医师白石张口就驳斥了手冢的意见，手冢不想针对其人平日坚持完美的医疗作风多说什么，只是紧眉道：“孩子被埋已经80个小时，腿部伤口已经出现坏死，再不施行截肢性命堪忧。”
“我已经确认过孩子的精神状况，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虚弱。只要伤口处理得当，一定会有奇迹出现……”
白石据理力争，眼里有闪亮的光点浮动，手冢刻意转过了眼睛不去看，太多主观的情绪只会妨碍救助实施，尽管他也很想相信奇迹，可是，如果那么轻易就会出现，奇迹也就不是奇迹了……
“乾，你告诉他几率。”
助理医师乾贞治翻动着刚刚计算完毕的笔记：“实施截肢方案，存活率95%，保存身体完整，存活率……仅为3.8%。”
白石眼中的希望被击灭，重重地瘫到了座椅上，他们空有医者的头衔，到了这样紧急的关头，却是伸手也不能救……
手冢利落地收拾好桌面的光片资料，带上乾奔向刚送来的女孩的病房。女孩的发辫蓬乱，脸色通黄，看上去不过4，5岁的光景，一双眼睛因为虚弱而浮肿，却处处隐忍着生的渴望。
“叔叔……你们这有可乐喝吗……我能不能买一瓶……我……好想喝……”
气若游丝的声音冲击着在场众人的耳膜，女护士们不约而同地背转过身去，掩泣着不叫女孩看见。手冢上前蹲下了身，对女孩轻道：“我们是来救护你的，从现在开始，你想喝什么，吃什么，玩什么，都不要钱，叔叔只要你答应一个要求——好好的活着，只要活着，你要每天喝可乐，叔叔都给你买。”
“嗯，那约好了哦。”女孩甜甜一笑，将脸上的狼狈笑成了最凄美的残花，手冢的心揪紧着，下唇咬出了血，他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大石，仿佛此刻不搭住他的肩膀，这具疲惫的身躯就会轻易地倒下去：“马上进行手术……在许可范围内，将麻醉量加到最大，拜托了。”
大石拍拍同窗好友的肩膀，将那痛楚一并收在心底：“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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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勤工作怎么样？伤患们饮食状况如何？”
值班的护士踌躇着站在那里，正在伏案的手冢见其神色不对，询问道。
“病人们康复状况良好……只有最后一间病室的年轻人……”
“最后一间……？不二周助？”直到确认度过了危险期，他才在凌晨离开的，应该不会再大差错才对。
“嗯。不二先生他……一直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静，叫吃饭的时候，也总是说不饿……”
手冢笔尖一顿，戳在雪白的纸张上晕出了一片漆黑。他丢开笔杆子大步走了出去，将要把椅子踢翻的狠劲把护士吓了一大跳。
风风火火地踏入目前只收治了他一个人的病室，果不其然看到配备好的餐盒冷在那里，整个房间里弥漫着油溢的味道。不二的眼睛闭着，睡在病床上仿佛什么都不曾知晓，脸色却较初来时更加苍白。手冢看着那明显凌乱了的心电图一阵火大，拔掉不二手上的静脉针管将他抱了起来。
“做什么？”不二有些惊恐，全身上下却毫无力气，就连本应该强硬的语气，出口都只化为衰软。
“带你去看一些东西。”
“我看不见。”
“那就听。”他以为他是为了什么耗费了宝贵的5个小时守在他的身边？在时间比金子更加宝贵的无数个瞬间，又有多少他们看不见的伤者，在茫茫混沌中离开人间……？
不二不说话了，只得任他将自己抱出偌大的帐篷外，外围清凉的空气让他不由得紧了紧身子，缩进了手冢的怀里。手冢从最末一个帐篷走到第一个，到处都有呻吟嚎哭的声音，夹带着护士们紧急施救时传递器械的呐喊，以及饱含着希冀的，生的鼓励……
喧闹的嘈杂一下子被过滤掉，像是又进入了另外一个密闭的空间，耳边传来一名男子的哝哝细语，那么轻，那么柔，像是在唱着天国的赞歌。手冢说道：“他是被救者的男朋友，自从女孩被发现的那一刻起，两天两夜都守在她身边，直到现在还在为昏迷的她鼓劲。”
不二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被抱到另一处，耳边是一位中年妇女的哭音：“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救了他，感谢你们体谅一个做母亲的心，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你们……”
有什么东西如和暖的春水将不二僵冰似的心融化，他紧紧地拽住了手冢的衣领，破了皮的嘴唇传出淡淡的血腥味，他还能听，他还能嗅，他还能这样地感受到来自一个人怀抱里的温暖，只因他活着……
“这里。”耳边的嘈杂再次被隔绝，只是这里似乎比别处都要来得安静。不二等待着手冢说下去，却发现手冢的喉咙像被哽住一般，久久久久，才迸出凝重的、嘶哑的声音：“这里，是刚送来的小女孩。为了能够活下去，现在正在接受……截肢手术。”
死一般的寂静慢慢地沉淀了不二躁乱的心，他张着嘴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听见手冢的心脏在发抖，身体在震颤，抖落的悲伤快要将他淹没不能呼吸。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在空中抓了一把，却是什么都没抓住，这样的感觉叫他更能体会手冢的心情，一种深沉的、澎湃的情感鞭笞着他的心脏，在这样巨大的悲伤面前，也许他还不如病室里头的女孩那般坚强……
手冢没有再说话，只是遵循原路将不二带回了病房。途中不二听到了医务室电视里传来的声音，一个被埋了三天的女孩，用一种饱含了生命力度与渴求的声音，带着战胜死神的骄傲，对前来援救她的人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们，我知道你们会来救我，所以我一直坚持着，有人来的时候我就会大喊，等到没有声音了，我也静下来节省力气……”
被绑缚的一片漆黑中，再也阻挡不了腾起的热雾和濡湿的眼泪。不二的手紧紧地环在手冢的脖颈上，身体像在风雨飘摇之中不由自主地狂颤，牙齿却紧紧地咬在手冢的肩头，狠狠地，将一种力度发泄出来，传到手冢的身上。手冢叹了一口气拍着他的背：“失去亲人的感受，不只是你一个人正在体会。很多人在承受那些悲痛的同时，在以百倍，千倍的努力抗争着，为生命而斗争，这是我们现在共同的信念。”
“可是……”浓重的鼻音，不知如何是好地话诉给面前的人知道，在失去与伤病的剧痛之中，他像一只断线的风筝，不知道该往何处飘去……
“我要你活着。”字字铿锵，将百倍的、千倍的力量注入他的体内，溢满周身的防盾完全被解除，不二咬在手冢身上的牙齿松开开始放声大哭，将那些苦，那些痛，那些难忍，那些死别的凄楚都化作眼泪，风干在废墟的氤氲中，哭尽断垣下埋藏的绝望，与那些渴求的呻吟和啼哭交织到一处，再也不分开。
手冢一圈圈地解开蒙在不二眼中的绷带，姑且放任他最后一次，将伤口哭裂，哭肿，将那些深埋的痛都哭出来，他不会再给他机会。
薄薄的眼睑上，狰狞的伤痕还在，轻盈如扇的睫毛，凝着晶莹的雨露滴落在手冢的肩头。手冢在失神间猜测着这该是一双美丽的眼睛，他想看它睁开的样子，那一定比晶钻还要璀璨夺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不二哭累了，手冢将透支的他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消毒之后再次为他缠上了绷带。他想等，他会等，等这个人康复的那一天，等这双眼睛睁开的那一刻间。这种凌驾于执着之上的专注连自己都觉得无法理解，但怀揣着这样的想法的时候，他觉得疲惫的全身又充满了气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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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手冢步出房门的时候，空气中传来不二轻飘飘的声音。他回过头去，以不二所不能领略到的奢侈，轻笑一声：“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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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徐地步入最后一间病室，这里是他忙碌一整天的休憩点。
上一秒中还在沉睡的人儿，此刻正撑起了身子勉力坐起来，手冢赶忙奔了过去：“怎么醒了？”
“呵呵，因为手冢医生每天都在这个时间过来啊。”乖巧地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来任手冢垫上枕头，清晰的嗓音，显然在不久前已经醒转过来。
“我只是例行的巡检。”抽一口气，他犯不着为了这个诚惶诚恐的。
“可是，手冢医生每次都会呆很久才会离开不是吗？”薄薄的嘴唇还沾着被窝里的余温，暖暖的颜色，手冢却像被抓住痛处一般说不出话来。其实忙乱了一天的他，只消单纯地看看他的睡颜就能够安下心来，所以总是久久地凝视，一不小心就会忘记时间。
他该告诉他，他的睡颜像天使吗？如同淤泥里一朵含苞的白莲花，将伤的疼痛与死的浊色通通过滤掉，宛若救赎灵魂的圣子一般……
“呵呵，手冢医生不需要自责的，因为，我也想和手冢医生说话啊。总是一个人闷坐着，会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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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冢的心隐忍着，他一直一个人躺在这里，腿上受了伤，眼睛看不见，只有治疗和巡检的时候，能跟人说上几句话，那个黑暗世界里头的寂寞，他无法想象……
尽管看不见，不二却是很能理解手冢此刻的缄默：“……其实我并不寂寞。我可以选择沉睡，但清醒是种责任。只有醒着，我才能听到伤员们求生的意志，亲人们的喜极而泣，官兵们众志成城的吆喝，还有你们……竭尽所能地挽救每一个生命，那种同样振奋着我的呐喊……听着听着，我就觉得我的周围好温暖，好热闹，为自己身为这个坚强民族的一员而骄傲……所以，一点都不会觉得寂寞的。”
手冢的眼眶湿润了，却是掩抑着喉头的冲动硬把这感动咽了下去。他是如此聪慧的人，轻易就明白他的暗示，轻易就解读出，这几天洋溢在所有人心中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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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显露一下该有的怒气，却不知道脸该往哪边摆，滑稽的表情稀释了沉重的气氛，手冢想招供他其实是故意的，看到他那副模样只得收起了自己的得寸进尺：“这棵仙人球是搜救人员在废墟里找到的，看见它还活得很好，就捡了过来。你……就该像它一样。”
他就是要它刺痛他，就是要让他领略到，那样坚毅的，为求生存而始终努力张开的顽强……
“嗯，谢谢。”心脏被什么充实着，温暖的、柔和的感觉。如同他对他说，“我要你活着”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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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这个……是我用身体护住的……里面有全家人的合照……虽然现在看不到，但每天拿出来摸一摸，就会有很实在的感觉……就像……他们还在的时候一样。”
不二的动作由笨拙渐渐变得伶俐，将一张张温馨欢笑的面孔展示在他的面前，想起那方断垣废墟，手冢久久地沉默，身为军人的爷爷和父亲已经赶赴第一线，自己尚且夜不能寐，不二连同那些失去家人的人，该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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