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川
——暮春三月,鸭川会很美。
从凌乱的记忆中拾取的碎片,像年久失修的老旧唱片转了很久却只有一句喑哑的唱词一样,这也是已经忘记了在哪里听到的绿间所说的话中的一句,前言后语印象全无,再努力回忆,依然徒劳。
但,的确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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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俯瞰整条鸭川的地方,非四条大桥莫属。
黄昏,桥上行人络绎不绝,来来往往,各形各色。
——在人多的地方,有时会觉得,世界很大,并不缺任何一个。
高尾突然想起这么突兀的一句话来。
这是曾经为了卖幸运物蹬着板车被晚高峰拥堵在十字路口接受注目礼时发生的事。
当时他已熟稔行人异样的眼光而失去了初次的羞耻心,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绿间闲聊海常的比赛,身后突然就没了满是嫌弃的回复声。
他右脚着地单手撑着车把回头,看见后座抱着信乐烧的绿间抬起头仰望天桥的侧脸。
顺着绿间的目光望去,只见高空架起的水泥桥上,行人匆匆地走着。
好奇他在看些什么,还没张口问出,绿间就说出了这句话。
完全不像是那个骄傲的绿间真太郎了,看着涌动的人群说出这样话,说出去怎么也不会有人相信是绿间吧。但那表情又确乎是他,淡然的,冷静的,不卑不亢的。
那时怎么回答绿间的,或者说到底有没有回复,时隔太久,也已经忘记了。或许是当作他见到老同学天翻地覆的进步后发出的慨叹给默默处理掉的。
但是现在才真正明白,广袤的世界和拥挤的人群所带来的寂寞和无助。
三十岁的高尾和成站在那里,双手插进薄风衣的口袋,背倚桥柱,视线越过了流动的人群后,就沿着水平线远端鸭川模糊消失的尽头,随落日一起静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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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白昼静谧的鸭川才真正活起来。
岸边居酒屋低矮的灯牌亮着暗黄色的暖光,透过纸质窗子,客人静坐轻啜清酒的剪影被窗框划分得像刚完成的拼图。靠近窗沿,时而能听见艺伎清亮柔和的声音和随从手中的三味线,断续而飘渺地交织。
鸭川上顺水徐行的船都有纯净木质感的顶棚,略微向外伸展的檐角间隔地挂着红或白的纸灯,透出橘或是朱红的暗光。船从四条大桥下经过,里面的三味线声就清晰入耳。
拨子划动琴弦的音感很易引人入胜,拉长声循环往复的清元调子更让时间像进入异次元一般缓和下来。距离拉远后声音减弱却不绝于耳,明明已经是声音无法传递的距离,却还有想象中的余音绕耳。三味线的妙处大概就在于弦静而声不止。
简直像极了绿间。
给他一种错觉,好像一起经历了很久,且至今从未走远。但真的细细去回想,又觉得屈指可数还被时间冲洗到残缺不全的回忆实在少得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