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宵，中夜有雨。檐瓦雨绵，垂青竹叶上，萧萧簌簌，清宵一夜，风雨入梦来。夤夜时，一声雷动，惊破这一场酣梦，索性推衾揽衣，点一盏孤灯，闲倚阑，独听冷雨。）
（伸手去擎入牖花枝，引香痕在掌。这样的良夜，便免不得多闲思。那时居天穹宝殿，逢长雨时节，夜来风雷响彻，少安枕。如此，静虚侍道数月，孤灯冷雨里，抄经祈颂，也是常做的。那数百个日夜里，束云冠，披玄袍，我像是前生已惯。清静辰光度久了，从宝殿迁回时，恍惚间竟以为已历数载。）
（眉睫一垂，眸波向花枝，怔怔的出神。我总以为，若有前生，我该是华山上一个寻常的小道姑，南华经颂声里，终年寒雪中，引剑拂雪、抄碑誊符，把这一世耗尽......这样，最好。）
（但这份温存故念，却只合存于道门。朱阍青阁间，不该有。突兀起了笑意，掌一合，红影纷纷，尽坠窗前。）
【清宵一夜雨绵，等天明，羲和潜晖，金乌破云而出。】
【推衾下榻，临窗驻足，越过朱墙黄瓦一眺，薄雾满弥禁中，雾障外，影影绰绰，有璨目天光刺出。折身端坐镜前，任琼琚伺候梳洗，闲谈中，再说起荣妃娘娘，她从天穹宝殿迁回永寿，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儿，这次祈福，倒为她自己求来了一桩福缘。】
【三宫问过安，并不急回宫。这时，正是雨过天青，浊尘洗尽，便与琼琚向永寿去探荣娘娘，沿路，再攀一枝疏芳，到荣妃跟前去，寄她春好。】
（孤灯一夜，到云破日出，焰苗早暗弱了。又等枯灯燃尽，便知已到问安时分。由叶叶伺候，理妆梳髻，启朱门，下玉阶，转过游廊，向三宫定省。）
（孕体持了数月，人也愈发懒散了，问过安，便无心再向别处，与叶叶一道，再返永寿。）
（搴珠箔，绕过画屏。案上博山炉中，青烟袅袅，满室温香。眉一展，陈榻窗下，倚卧花前，信手翻一本古卷，当中，文墨词句，说的还是道法。）

【自小与几位娘娘相熟，令容苑也常往，因此并不大拘礼，入得苑中，问过使女，只说娘娘在屋里歇着。便过中庭，径自去寻荣妃了。】
【门前驻步，低扬了声，笑送一句】荣娘娘可在？青青来看您啦~
【再落腕颔首，垂眉静立，眸一凝，映苔痕苍绿、水泽未涸，青阶还浥，泛一片盈光，天地明彻。碧落澄明，六合静极。茫茫中，南雁高掠春枝，那微渺的响动，皆入耳中。禁中难得一静字，此际，于令容小小的一隅，却尽得了。】
（满室幽静，唯有书页翻飞的微声偶起。近侧，叶叶侍立，扇一炉新火，茶釜初沸，香渐烈。）
（花盆底叩过青石地砖。捕得惯听的微声，眉痕未动，翻过一页旧墨，指尖落于一字，眸底波光细。宝昭叩响门时，恰将末页阅遍。阖籍一卷，抵住下颌，半垂长睫，隐现了几分倦容，却淡声笑）
去引公主过来。
【门扉初启，闲思戛然，一幅青袖先入眼帘。叶叶半侧步，引我入室。】
【扬眉，先泛了笑，抬步迈过朱槛，撞来满襟温香。轻一嗅，灵台清明。列齿启笑，再与叶叶低语数句，一壁转过一屏淡墨，画屏上，孤舟微月，竹枝已黯翠，稀疏翠盖后，稍远处，引了红叶，滟滟一笔丹枫，将满室素雅尽压去。】
【眸波一转，睇榻上荣妃斜倚，襟垂袖卷，正抵一册簿书，闲适端雅之态，倒有几分魏晋风流。眉间一轻，就止步素屏，晏晏笑语】荣娘娘总爱躲懒，又叫青青逮着啦~【挥袖抬指，一点丹枫，弯唇再道】记得前些时候来，还是一幅松间栖鹤。这一幅，又是谁的手笔？
【稍顿，再笑道】好看。
（微拂袖，引她向卧榻前入坐。幽室间，这一侧近窗，光影透窗棂纷落下，光尘同落，斑驳错落。她所指之处，旁物也都隐在暗中，只是一笔朱红，却格外耀目。）
（一怔，松了指，将老庄搁置。）是我画的，你喜欢？
我以为你这样的年纪，本该偏好花痕疏影，锦绣繁丽。你......（霜叶秋思，从来寄一腔愁绪。青青却直叙，喜欢。年少不知愁，是以，这一叶知秋红影，个中多少前人难穷别恨、离索羁旅、家国悲思，她应一概难窥。她的喜欢，该只是这一幅的境，而不是意。春山稍抬，眸中光熠，末了迸出一笑，摇首，耳侧东珠微晃）不对，你该不明白。
（话只半，眸波复向人，望她一双清亮明眸。乡心、旧憾......孤舟微月对枫林，我写诸般意，她尚只碧玉年华，怎能尽知？）
【她寥寥几句，眉眼温柔如旧，却似蕴着几分我难知的怅惘。这样的怅惘......似曾相识。华、荣、昭、恭，紫宸金阙，十二宫中，如云娇娥，仿佛都有如是隐痛。而隐痛之由，我想，应在朱墙外。】
【神思远游天外，向红尘中去。】
【她以问来询我，但到底，这一问已不该我答。弯唇一笑，却仍旧似是而非答她】青青猜，还是不明白的好，对吧？

嗯，的确（微微一笑，抬手抚她发顶，半晌，又道）但是很难。你现在还小，以后......不可避免。
（宝昭聪慧，一点即通，并不需多费唇舌。悠然一笑，不再承前语，揭过这话，把一盏新茶，侧首温声，向叶叶添话）茶味苦淡，宝昭公主不爱喝，去换一盏甜汤来吧。
（眸一弯，又与青青道，话里多促狭）你小时候，不爱喝茶，却喜欢跟着抿一口酒，一口就倒——
【一笑置之，并不以为意】以后的事，还远着呢。
【攘袖，露一段皓腕，浅瓯入手，一泓碧水在目，举盏近鼻，轻一嗅。茶味虽清苦，嗅来香芬却馥郁。一弯眉，只笑道】好香，叶叶于茶道愈精进了。
【话如此，仍置盏，复将玉杯一推。再言及幼时事，面上飞红】都是陈年旧事，娘娘怎么还提【一觑叶叶神色，嘟囔道】回头叶叶又要笑话我了。
【解颐再笑，流波荡时，又见小几上那卷旧书，信手拣来一翻，春山稍扬，戏谑道】娘娘自天穹宝殿回来，倒愈发像个道姑啦。这会儿还记着老、庄，他朝若化鹤归去，青青也不觉得奇怪。

（弯两道长眉，眼风一掠，抬腕启檀窗，牖外，碧霄流云相逐，风正轻，入户来，吹的灵台清明。这与天穹宝殿时日，仿佛并无二致。甚至，我似从袅袅沉水中，隐约嗅得几分沉郁香檀）
（回寰眼波，又见她晏晏眉目，微一怔。）化鹤归？
（只一笑，又低峨髻，接过书册，将这道家经学摊在膝头。眸色隐沉，话声淡去）古来道家多高士，且放白鹿青崖间，乘鹤远游——那样的日子，本宫是不能了。（鬓间金翘微一颤，抬眸望她，添笑意）青青有心，倒大可效仿那些隐士高人
（一壁擎一盏香茶，低眉骨，声又柔）听闻三清尘外，有太华山纯阳宫，枕苍霞、覆厚雪，高踞岚岳。他年你若得缘法，便替本宫去看看吧。
【山间千年，灵山宝地，总可育些仙韵。昔年一枕黄粱，苍茫雪色、激荡剑气，俱在此中。高冠玄袍的道者，坐忘天机，算太虚有无，修上清之境——】
【如此，黄粱初熟，神魂归时，就总想着，化外仙府，不知是否太华最近。眼下，荣妃似是而非的嘱托，我却放在心上。我想，孤旅踏苍霞，这一生，是该寻个归处。于是，欣然应下】好
【怔然须臾，俄而回转神思，再抬远山，显笑意，抛一声询】佛道儒，三家本齐昌，怎么娘娘却偏只奉道？

唉，没戏感
（一怔）你这话，叶叶问过。
（流波睇眄，落腕垂袖，指尖压书眉，一行行掠过，再落一字，道。烈艳的蔻丹，就这样衬着乌沉墨色，那一字更明，几欲从微黄的书页中跳脱而出了。）
（倏尔一笑，徐淌琼音）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眸隐潋滟波光，一句句念过，才弯唇笑答）嗯......我谈不上上士，只不过金阙宸宫，人得长闲。数千个岁月，总要有些什么赖以仰奉的，才好叫人知，与蝼蚁相异。
【她并未将这个问题答的完满，但这一席话叙来，却也足够。】荣娘娘......
【偏云鬓，秋波再转，觑阑外红尘远。袖底香痕细，又盈鼻端。一动袖，花枝跌出，才想起小径折枝一举。折腰拾了，付她手】本想寄您一枝春好，这一叙，才晓得娘娘心意，恐怕不在春朝，早去栖纯阳凛雪了。
【微微一笑，隐约有些雀跃，再杂几分庆幸】青青小时候，就曾与叶叶约定过，纯阳雪、北邙月，北疆南地，等青青大了，都要去看~
（静坐垂眉，声色渐平。风铎几声清音，和着她轻快的话音，一并入耳中。）
（腹中幼子，似知晓我心绪暗起波澜，也要来凑这场清谈。袖幅一荡，覆上微隆的小腹。半晌，渐渐再浮笑靥。青青的话里，三两句，描绘的一切，我是艳羡的。然而，人生于世，许多事究竟不容选择。譬如她生于紫宸，却终可脱身。而我，冠苏察哈尔四字，承着无上荣光，便要去肩负起属于我的责任。长途中，歧路两分，我能做的，只是前行。从生向死，永不止步。）
（复一笑）这是你皇阿玛的江山，你想去哪儿，谁又能拦你。只不过，记得回来。（再一顿，道）......毕竟是公主

【话时，璨金流光映下，照来满室堂堂。她举目来望，倚着榻，一层匀薄清光淌过她发，杏花天影落满襟袖，仍是那幅疏朗清绝模样。】
【盏中琼浆清，云天入瓯，浓云卷覆，垂眸相看，竟也叫人以为，这山河尽已托掌中。】
【下一瞬，她抬颚，饮云天，吞河山。远山长舒，神思这方转回，再与她笑】青青替您去看呀。等我回来......北邙月、太华雪、漠北沙，道门博雅，万古风物，我想，【眉弯，神色飞扬】只要一杆紫毫，我都可以呈给娘娘。【稍一顿，又踟蹰道】只不过，您也说，我毕竟是大清公主。只怕.......要成行，难得很。
哦，（扬眉一笑，细量眼前少女）看不出来，青青还擅丹青？
（琴棋书画诗酒茶，禁中，人得长闲，消磨辰光，不过数法。春秋相宜，悄然淌去的年岁里，从前逗雀摧花的小小孩童，也已长成婷婷少女，知道何为风月，何为娴雅。）
（太快了。）
（怔忪须臾，指尖玉珠一转，正勾一个完满的弧来——是一个轮回。眉睫再抬，眼前端坐的少女身姿与当年临窗沽酒的故人相叠。当年的我们呀......沽酒折花、推砚长歌，极尽的恣肆。而今，萧索红尘里，几处沉吟各自知，再难比肩。笑意忽一轻）嗯，想做什么，就去做。规矩、纲常，有什么好管的？别留下憾恨，那才是最要紧的。
【微微一笑，心中很是认同，欣然承她嘉愿，也结了一桩盟约，或许不远的将来，我就可践约，以笔墨，酬她江山。】
【再闲叙许久，茶汤渐凉，天移云影。叨扰多时，是该告辞了。遂起身，笑道】青青不扰您清净啦，娘娘好好休憩，青青先回宫去，改天再来看您~
（颔首予她一笑，再嘱叶叶去引她回转。）
（与青青闲谈片刻，碧汤已冷了，抬手泼尽，花枝凝新露，熠熠生辉。经文看过，再开一枰云子独弈。一日慢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