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九岁的时候，就被迫认识到自己不可以轻飘飘地走每一步。
有一天，我从家中的门槛里跨出，便一蹦一跳地飞跑起来，类似
于舞蹈中的垫步或是碎步，手中的铅笔盒里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突然，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神气什么呢？走路走稳些。”
父亲的声音是严厉的，那些岁月里，父亲的声音但凡严厉些，我
便胆战心惊。
“神气”，在我的家乡话里有着轻浮、轻佻、娇气的含义。那时，
我虽然并不完全清楚“神气”的全部含义，但从父亲严厉以至生气的
神态里，我深刻地感觉到那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我马上停下步来，几乎不会再走路，不知道“不神气”的脚步是
该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那年，无限宠爱我的祖母还健在，她当时就严肃地对父亲说：“
九岁的孩子，知道啥是神气，啥是不神气？！”虽然有祖母护着，但
是一点也没有消减我的胆战心惊。
在这一声呵斥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大概早已忘记了这件
事，但我总是非常注意自己走路的样子，一定要将脚步踏稳，一定要
让两个鞋底全部着地。我甚至仔细查看过自己留在乡村土路上的脚印，
我能清晰地看到虚土层中那细密有序的针脚，那是祖母或母亲纳的鞋
底，看到一个个完整的鞋印，我才对自己放心了，我想父亲再也没有
理由斥责我了。
后来，有一个星期天，父亲对我说：“你和妹妹玩过后，扯些麦
草回来，因为老母猪这两天就要下崽了。”他一边吃饭，一边淡淡地
说。
一整天，我和妹妹都在玩，忘了扯麦草的事，直到天黑，母亲做
好了饭来叫我们时，我和妹妹才走进家门。
吃饭时，父亲知道我们没有把麦草扯回来，便说：“碗放下，现
在就去扯！”
我们在夜里去扯麦草，现在想来，那还是晚饭时分，正是万家灯
火的时候，虽然是煤油灯，亮度总是有的，但当时我们一路哭着，揉
着眼睛、抹着泪水，只觉是万丈的漆黑。放麦草的防空洞里，因为我
们的脚步声，一群已经休息的鸦雀“叽叽喳喳”地飞起来，极度的惶
恐中，我们只有大声地哭泣，我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在麦草垛上
胡揪乱扯。这时，洞口传来了脚步声，定睛一看，竟是父亲。他很快
束好了一捆麦草，而我们也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双手在瓷实的麦草
垛上揪扯，一会儿便扯满了筐子。
回家的路上，我和妹妹走在前面，父亲走在我们身后。我们看见
沿路点点的灯火和天上明亮的星星，一点也不像来时那么漆黑。
第二天早上起来去上学才发现，就在那一夜下了雪，就在那一夜
老母猪下了崽，是黑色的滑溜溜的十一个崽，全部成活。父亲在猪圈
里用麦草生火，母亲把熬好的一大锅黄豆汤倒进猪槽里，父母亲的脸
上喜气洋洋。
那时候的父亲一向是爱对我们讲道理的，但对于这件事，他只对
我们说了一句话：“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一天也不能耽误。”
当时，年龄很小的我便完全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到了成年，当我羡慕别的女子轻盈的脚步时才知道，自己已经无
法更改沉重的脚步，疾走慢行都是一律的迈大步，我甚至想过，父亲
知不知道他的女儿走路与别人的女儿不同。
及至中年我才知道，生活并不仅仅是像按时扯回一些麦草那样简
单，而且也不一定会有一个人在黑暗里陪着你。一次，在母亲反复劝
说安慰我的时候，父亲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地说：“只有在
艰难的境况里，平稳地生活下去的人才是强者。”
父亲曾经因贫困而失学，他十六岁那年曾经想过自杀，因为生活
实在无以为继。
父亲对我说：“人活着怎么可能是温棚里的一朵花？那是不可能
的，孩子，你想得太天真了。”
也许是这样，上帝生人，却不可能永远护佑他不受一点打击和磨
难。
所以，人要学会在焦虑中感受平静，在绝望中期盼希望；要看到
在雪野中蹦跳的麻雀，在洪水过后的河边有跳跃的小青蛙，狂风中仍
然有燕子在飞翔，它们以稳健的步履，以顽强的飞翔要回到故乡，要
回到原先生活的窝，要去寻找心中向往的美好和温暖。
冷静而坚强地活下去，不要丧气。
成熟是不得已的一件事，什么也别说；踏实也是不得已的一件事
情，什么也别说；轻浮与今生无缘，什么也不要说。
文章来源：读者家园(http://www.duzhehome.com)
有一天，我从家中的门槛里跨出，便一蹦一跳地飞跑起来，类似
于舞蹈中的垫步或是碎步，手中的铅笔盒里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突然，身后传来父亲的声音：“神气什么呢？走路走稳些。”
父亲的声音是严厉的，那些岁月里，父亲的声音但凡严厉些，我
便胆战心惊。
“神气”，在我的家乡话里有着轻浮、轻佻、娇气的含义。那时，
我虽然并不完全清楚“神气”的全部含义，但从父亲严厉以至生气的
神态里，我深刻地感觉到那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我马上停下步来，几乎不会再走路，不知道“不神气”的脚步是
该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
那年，无限宠爱我的祖母还健在，她当时就严肃地对父亲说：“
九岁的孩子，知道啥是神气，啥是不神气？！”虽然有祖母护着，但
是一点也没有消减我的胆战心惊。
在这一声呵斥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大概早已忘记了这件
事，但我总是非常注意自己走路的样子，一定要将脚步踏稳，一定要
让两个鞋底全部着地。我甚至仔细查看过自己留在乡村土路上的脚印，
我能清晰地看到虚土层中那细密有序的针脚，那是祖母或母亲纳的鞋
底，看到一个个完整的鞋印，我才对自己放心了，我想父亲再也没有
理由斥责我了。
后来，有一个星期天，父亲对我说：“你和妹妹玩过后，扯些麦
草回来，因为老母猪这两天就要下崽了。”他一边吃饭，一边淡淡地
说。
一整天，我和妹妹都在玩，忘了扯麦草的事，直到天黑，母亲做
好了饭来叫我们时，我和妹妹才走进家门。
吃饭时，父亲知道我们没有把麦草扯回来，便说：“碗放下，现
在就去扯！”
我们在夜里去扯麦草，现在想来，那还是晚饭时分，正是万家灯
火的时候，虽然是煤油灯，亮度总是有的，但当时我们一路哭着，揉
着眼睛、抹着泪水，只觉是万丈的漆黑。放麦草的防空洞里，因为我
们的脚步声，一群已经休息的鸦雀“叽叽喳喳”地飞起来，极度的惶
恐中，我们只有大声地哭泣，我一只手捂着眼睛，一只手在麦草垛上
胡揪乱扯。这时，洞口传来了脚步声，定睛一看，竟是父亲。他很快
束好了一捆麦草，而我们也放开了捂着眼睛的手，双手在瓷实的麦草
垛上揪扯，一会儿便扯满了筐子。
回家的路上，我和妹妹走在前面，父亲走在我们身后。我们看见
沿路点点的灯火和天上明亮的星星，一点也不像来时那么漆黑。
第二天早上起来去上学才发现，就在那一夜下了雪，就在那一夜
老母猪下了崽，是黑色的滑溜溜的十一个崽，全部成活。父亲在猪圈
里用麦草生火，母亲把熬好的一大锅黄豆汤倒进猪槽里，父母亲的脸
上喜气洋洋。
那时候的父亲一向是爱对我们讲道理的，但对于这件事，他只对
我们说了一句话：“有些事情是一定要去做的，一天也不能耽误。”
当时，年龄很小的我便完全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到了成年，当我羡慕别的女子轻盈的脚步时才知道，自己已经无
法更改沉重的脚步，疾走慢行都是一律的迈大步，我甚至想过，父亲
知不知道他的女儿走路与别人的女儿不同。
及至中年我才知道，生活并不仅仅是像按时扯回一些麦草那样简
单，而且也不一定会有一个人在黑暗里陪着你。一次，在母亲反复劝
说安慰我的时候，父亲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若有所思地说：“只有在
艰难的境况里，平稳地生活下去的人才是强者。”
父亲曾经因贫困而失学，他十六岁那年曾经想过自杀，因为生活
实在无以为继。
父亲对我说：“人活着怎么可能是温棚里的一朵花？那是不可能
的，孩子，你想得太天真了。”
也许是这样，上帝生人，却不可能永远护佑他不受一点打击和磨
难。
所以，人要学会在焦虑中感受平静，在绝望中期盼希望；要看到
在雪野中蹦跳的麻雀，在洪水过后的河边有跳跃的小青蛙，狂风中仍
然有燕子在飞翔，它们以稳健的步履，以顽强的飞翔要回到故乡，要
回到原先生活的窝，要去寻找心中向往的美好和温暖。
冷静而坚强地活下去，不要丧气。
成熟是不得已的一件事，什么也别说；踏实也是不得已的一件事
情，什么也别说；轻浮与今生无缘，什么也不要说。
文章来源：读者家园(http://www.duzhehom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