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红的天空,候鸟掠过。铅灰色的凝重大雨夹杂着冰雹。红色树木张开叶面,接纳茂盛的末日之雨。水沿着枝条徐徐落下,没入腐败的羽衣甘蓝的尸体。幼年时代的她蜷缩在树伞之下,头发化为金色的羽毛覆盖体表。金色的长睫拢住金灿灿的瞳仁。她的嘴唇紫得发黑,大脑疼痛,昏厥交替。微侧过头,远处的铅雨大如瀑布,压迫得她喘不过气来。细碎的,黯淡的光芒,在雨冲破这片森林的枝叶屏障时趁机滑入。那一瞬间她看见一个黑色的羸弱男孩洞穿铺天盖地的黑暗树叶,从天而降。
亚楼睁开眼。空茫的一切,在眼前慢慢凝形。她注视着这个冰冷的白色房间。有淡淡的梅花香气。玻璃桌上放着一杯水。水底沉着一片红色的花瓣。亚楼望着天花板,无言。她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总是亮着红光,向全身输送着汩汩的热度。仿佛是她的另一个心脏。
吱呀。门被拉开。落入的黑影将房间里所有的微弱光亮覆盖。他关上门,向前走。毛茸茸的黑影黏在他的身体上。他全身裹着漆黑的长袍,走路的姿势削瘦。苏淀最后选了那张玻璃桌坐在上面,看了眼桌上的水杯,他拿起来抛出窗外。梅花花瓣流入风雨中。声音如同被从中间剥解,露出洁白美好的光带。
“亚楼。”他说。“感觉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不劳费心。”亚楼直起身。“我走了。”
苏淀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他的双腿叠放着,长袍的尾处一直在向下滴落黑色的沸腾的羽毛。羽毛融入他全身漂浮的阴影里。“那我让白刖送你回去。”
她深吸一口气,将砂砾一般的痛楚都压在一起,搅散。“你那是什么。”她示意了一下他袍尾垂落的黑羽。这种异象令她警觉,像是某种深夜潜行的肃杀感,刺激她的神经末梢。
苏淀漆黑的瞳孔更加雾气缭绕。他狭长的双眼如同两道裂谷,充斥着液态的黑暗。“你不会想知道的。昨天我去了海皿。”“去那里做什么。”“我想取回那时我们遗落在哪里的‘血与罪之源’。”“是吗。”亚楼流金般的眼睛眯起来。“我想你大概是忘了当初我们是怎样差点被它害死的。”“可我必须要取回它,你知道。它使海皿,不,海皿以外的寒流水域都充满黏稠、黑暗、胶着、苦涩、绝望的液体。那里的生物已经完全异变。侵蚀的范围还在不断扩大,尤其是在卡梅那河洪水的这几天。”苏淀停了停,修长的指甲刮着下巴。“我杀死了数万只失去理智的异变生物,但还有很多。无穷无尽。整个泥淖般的环境已经将我污染了,我现在全身都是剧毒。”
“没有办法?”亚楼脸上的戒备略微消除。她想起那些和他一起坠入铅雨深海的时光。云层爆裂般地翻滚,频繁地射下骤亮的光。他握着她的手,将她锁进漆黑的匣子。他说,这里不只有黑暗。
“还没有找到。我能防止它继续侵害我,但不能阻止它传播。”苏淀随手一招,立在墙角的巨大书柜的玻璃门应声打开,从里面飞出一本棕皮的旧书。旧书悬浮在空中,嗖嗖地翻页,最终停在了画着一个黑色圆形复式法阵的一页。苏淀手指一按法阵中心的菱形,整个法阵外围都亮起一层紫色的絮状光晕,法阵内部的每一个部分都快速旋转起来,速度不断加快,分不清原先的图案,只能看见一圈一圈粗细不同的同心圆。“我用沾在我身上的毒绘制了一个复合法阵。用它制作的任何法阵都会额外体现出复式、碳化和脱水性,能将物质以峰级速度分解再腐蚀脱水为原始分子。总言而之,具有极大的危险性。”菱形中枢闪烁了一下,从中剥离出一滴纯黑的液体,诡异地飘在半空中。苏淀抛出了一把梅花花瓣。幽冷的香气。亚楼惊愕地看见那娇嫩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破碎、化为黑暗齑粉。香味不复,粉末落在苏淀修长苍白的手掌上,急促地跳动,碰撞散发出黑烟。
“二次反应生成的黑烟依然含有微量毒素。”苏淀右手一收,合上棕皮书。“现在整片红木森林都很危险。亚楼,我劝你不要再去。”
“我知道。”亚楼回答得很快。苏淀看了她一眼,叹息。“看你答应得这么痛快,心里一定是想着离开了我的视线再回到那里吧。”
“我走了。”亚楼翻开被褥下床。他注意到她仍穿着简易的麻质长裙,赤着双脚走在冰冷的地面。就像他在十万年前初她的时候。“亚楼。”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嗯?”亚楼回过头。一瞬间头发闪过的冷水鱼般的金光与贯彻整个房间的黑暗相交映,冷光粼粼令人窒息。
“没事。白刖在门口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