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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孔明与姜维 作者:石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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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原本吧主推荐过这篇文,当时觉得这篇文水准很高,所以自己就下载收藏了。http://tieba.baidu.com/p/1777693437
最近我基友也是兴冲冲地来找这篇文回味,惊觉原帖地址中的链接失效,而且寻遍网络都没找到这篇小说的电子版。万幸我这里还有当初复制的备份,所以现在发上来给大家共享。
【阅前提示】
复制原帖里面的话:
此文血腥暴力色情远胜恨。作者是男性,是已出书作家。这小说是在他刚出道时,在网上写的。
石一枫这个作者,是真正具有语言天才的,在当今中国,可谓天降英才。于是我把他叫做“天生坏胚”,同时认定,读石一枫的小说,有益身心健康。
  ——北大学者 韩毓海


IP属地:湖北1楼2014-11-26 10:17回复
    孔明见魏延带伤而回,大惊失色道:“莫非姜伯约真不是人,否则又安能料事如神,出此奇策?”
    赵云道:“此人必是妖孽无疑,且他又一心向魏,不肯归顺,万万不可留他性命。丞相当焚北山桉树林,引蚁毁城,擒而斩之。”
    孔明以袖遮面,藏住眼泪,暗道:“我实爱姜伯约,此刻引蚁毁城,实如引蚁来噬我心。”
    未及开口,赵云却已道:“丞相大儒,自不会食言,且又怎会忘了国家大义?”说罢作拜服状,拜过竟自出帐传令去了。
    是夜,天水城外北山火起,连绵三十余里,红光冲天,亮如朝云晚霞。赵云又令关张两员小将,连夜去南安城外,掘毁无数白蚁洞穴。未及一夜,已是满天遍地的白蚁,也有飞的,也有爬的,嗡嗡鸣鸣,一发向天水涌来。人马走在蚁阵之中,如踏麦秸,噼啪作响,偶有人捡起食之,味如花生。然而行不多时,却感到脚下生疼,原来靴底已不知不觉被白蚁食透了。再行几里,马匹也纷纷哀鸣,扑倒在地,再看那马,已经没了蹄子,四块铁掌,连筋挂肉,串在腿上。二将大惊,忙命众军弃马疾行,而且举枪过顶,以免粘上白蚁。如此这般,回到营里,还是有不少枪杆赫然洞穿,一撅即折。
    赵云闻状大喜,连忙入账去报孔明,然而四下营里,遍寻不着。问小童老卒,言道:“丞相去观火势了。”
    夜黑如墨,孔明立在天水城外,如同墨上的光泽。夜凉如水,姜维出到城外,如同水里的波纹。这是两人第一次私下相见,见面竟自不言不语,呆呆痴看。
    有风吹过,风过鸟啼,这时孔明才道:“伯约可知天水大难将至了么?”
    姜维道:“北山桉树,一棵不留了。”
    孔明道:“如若天水城破,领军者,赵云魏延之辈,我不在阵前,恐怕救不得伯约了。”说话时已经哽咽。
    姜维心中暖暖地一堵,哭腔道:“丞相何以如此厚待伯约?”
    孔明道:“天有命数,人有缘分而已。缘即命数,你我自是心知。如果换作伯约攻我,你愿杀我于阵前么?”
    姜维道:“自是不能。各种感情,难以言明。”
    孔明道:“虽不能说清,然而伯约爱我,我爱伯约,同一理耳。”
    姜维咬唇道:“恐此理非天理也。”
    孔明道:“我在茅庐之时,自以为胸中得了天理,然而北上戈壁,南入不毛,征战杀伐,勾心斗角,凡数十年,却又不知天理为何物了。可已至暮年,见了伯约,仿佛又见了天理,仿佛又弃了天理了。”
    姜维拜道:“丞相尚出此言,姜维年少,更不知天理为何物了。然而唯有孝道,发乎于情,不敢释怀。恳请丞相在此城破灭顶之际,救就姜维堂上老母。”
    孔明道:“伯约也知道什么是发乎于情么?”
    姜维道:“若救老母性命,姜维甘愿侍丞相于左右。”
    孔明道:“这若是一场交易,我反倒宁愿伯约仍在魏营了。我爱伯约,出于本心,我救伯约,也非私心。我平生之学,不只天文地理,奇门遁甲,于医、药、巫、卜、格致之学,亦多有涉猎。这里有一副药方,照单调配,可得奇药,将此药溶于水中,泼洒在粮仓、兵营、马厩之中,或混入熏香,不停燃烧,可令白蚁不得接近,于是天水可保。”
    姜维大哭道:“不想丞相待我,竟至如此,姜维永生难报。”
    孔明道:“报也罢,不报也罢,我本不在心上。非你真心实意愿与我相交,非你无后顾之忧与我相交,你也不必勉强来投我。我为你是不图报的。只有一事,还望伯约答应:白蚁不能进天水,其城可保,然我军既攻天水不下,士气不振,时日若久,必为司马懿的援军所破。到那时,只请伯约率几百亲兵,妆成蜀军,绕过南安,佯攻许昌小径。司马懿多疑,必不敢全力追击我军,我自可全军而退。还望伯约念你我之情,救几万人性命于兵戈之下。”
    姜维道:“丞相救命之恩,姜维又怎能不报。”
    孔明道:“还有一事,也请伯约答应。以我才智,天下仅有伯约一人可与比肩,然我已年老,必死在伯约之先,彼时伯约若来伐蜀,灭了蜀国,我又有何面目见先帝之灵?恳请伯约在我死后,效仿当年徐元直,不问国事,不知可否?”
    姜维道:“姜维愿以毕生功名报答丞相。”
    孔明叹道:“罢了,我忠君多年,今日做出这等事来,也不知后人将如何议论于我。伯约自去吧,愿我二人,还有相见之日。”
    姜维忽道:“还有一事,要告与丞相。”
    孔明道:“还有何事?”
    姜维道:“丞相可知我日前能识破假姜维赚城之计,是何机缘?”
    孔明道:“我也疑惑,伯约莫非神人,能猜透人的心思?”
    姜维道:“姜维虽妄称聪明,终是凡人。破丞相之计,乃是有一蜀兵入城告密。”
    姜维道:“我也问了,他只是不说。我便假意用剑刺他,他用手格挡之时,所用招式,分明是赵子龙的枪法,且武艺精熟,想必得自家传。”
    孔明惊问道:“那人可是左腮有痣,痣上有毛,两黑一黄?”
    姜维道:“正是。”
    孔明长叹道:“此必赵云之子赵统也。赵子龙何必恨卿如此之深,偏要放回天水,然后破城杀卿?”
    姜维道:“赵子龙恨我,如入骨髓。”
    孔明道:“也罢,今卿用我之计,已可无忧,还望保重。”说罢翩然转身,不忍回首再看,却也不忍迈出一步。
    姜维此时心中深爱大痛,混在一处爆发,不能自制,竟上前两步,拦腰抱住孔明,将脸伏在他肩上埋住。
    孔明如遭冰冻一般呆立不动,许久才感到肩上衣服,已然湿尽。他下了狠心般抓住姜维的一只手,十指交缠,不能分开。
    两人这般站着听风,风急风缓,风弱风停,不觉东方鱼肚翻出。孔明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完全不像自己的了:
    “伯约速回城去配药吧。”


    IP属地:湖北7楼2014-11-26 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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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万人马,再扎下营来,已是次日一早。赵云夜不曾寐,一待天亮,忙草了一份奏折,折上尽言孔明妖孽通敌之事,但也奏明后主,道孔明恐是一时神志不清,故被姜维勾了魂魄,罪不当诛,可令太医精心调治,或可救得过来,重担朝政。写罢叫赵统带上折子,引一千人马,速押了孔明赶往成都。
      赵云亲送赵统出寨。临行时,他向缚在马上的孔明跪下,泣道:“云此举,实在是为了国家,为了天道乾纲,望丞相恕罪。”
      孔明道:“你那些道理我都明白,说来还是我教与你的。我只是管不了我自己,顾不得那许多罢了。”
      赵云听言,泪挂双颊,站起转过身去,背对着说:“去吧。”
      赵统在马上行过礼,赶了孔明的马前行。赵云听着背后的马蹄声,正自百感交集,忽听有士卒喊道:
      “将军,看!”
      回头看去,却见赵统所率部队的前军乱作一团,一个少年白衣白甲,如鬼如魅,往来驰骋,游刃有余,刀剑只是伤他不得。这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姜维。赵统忙策马赶到,挺枪来战,却被姜维猱身一探,抓住枪杆,手腕一抖,赵统枪便如抖断脊椎的蛇一般落到地上。姜维顺势翻到赵统的马上来,赵统回身打时,却被他借力使力,顺下马去。姜维便右手抓住孔明坐骑的缰绳,左手仰鞭催马,两人两马,冲出阵去。赵云急提枪上马,追了上去,但未走几步,忽然心口一阵剧痛,一口献血喷出,赵统赶忙连跑带跌过来扶住。赵云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叹道:“此何人间,容得妖孽,容不得我。”说罢晕倒过去,已看不见姜维孔明的马蹄在远方扬起的轻尘了。
      这两人的故事,本该这样讲完,可惜世事发展,总是有了源头,便像抽刀断水般再也无法止息。如此一股暗流,流到祁山左近的五丈原。孔明姜维走投无路,见此地隐在群山之众,中间一处平原,人迹罕至,景色秀美,便乔妆打扮,装成舅甥,拿出所带金帛,让土人在此处修建了三间草房,屋门对着一条小溪。不久又收了一个老仆,一个小童,孔明又在山口处布了个奇门八卦阵,从此外人不能进山。二人便在此安下家来。
      两人每日开门见水,抬眼望山,四面轻风动,十里野花香,心绪自然恬淡了下来。如此不知几年没有出山,竟然忘了日期,唯有昼夜交替而已。孔明本是不做诗的人,此刻也吟哦两首,解了闷,却也添了乏,于是草堂中又多了几时睡眠,日子过得更快了。姜维初到时,隔几夜便要做一次噩梦,梦的尽是天水城下的血肉尸骨和三支箭,箭箭深没土中,然而日子久了,也便没了忧虑,前尘往事,竟似忘了一般。他白日和孔明吟诗、爬山,晚上沐浴之后,同塌而眠,一番缠绵,自不必说。而孔明所作兵书、阵法、奇门遁甲之类,也都尽皆传授给了姜维。两人都知道此生未见得能再出这五丈原,研习那些法门,无非是闲来无事,做诗之余的调剂而已;对于孔明倒像是了了一桩心愿一般。
      光阴似箭,一箭不中,奈何日夜连发不休,总有一箭,能射中人命中注定的那个环节。一日傍晚,两人正在溪边垂钓,却见那溪中的鱼异常亢奋,一条赶着一条,拼命往上流游去。孔明道:“上流怎么会有血气?”姜维指指远山,只见林鸟竭尽飞起,盘旋不休。侧耳听时,隐约闻见有刀兵之声,两人便都沉默不语。
      次日清晨,姜维开门时,正看见溪水里一线一线的殷红。顺着看上去,一箭之外的溪边,躺着一个人。
      姜维忙过去,见那是个年轻人,不过十七八岁年纪,面目黑黄,身体粗壮,穿一身蜀军军服,身上带了几处刀伤,深可见骨。姜维用手一探鼻息,却还有气,便忙叫老仆,将那人抬进屋去。孔明验过伤势,写了几服药,让老仆上山采了与他敷上,同时喂粥调理。不几日,那年轻人便恢复了神志,再过几日,已能下床走几步路了。
      年轻人答谢二人救命之恩,但却不认得孔明。想来已隔了几年,孔明作丞相时,他还是个孩子。二人看他略好了些,便也问他些话。那兵卒告诉二人,蜀魏两国自天水失陷,大将赵云却又病死军中之后,也曾休战过三年时间,但近一年来又动了干戈。这次是蜀国丞相何仪统军,与魏国都督司马懿鏖战在祁山一带,蜀军因被司马懿劫了大营,连败数阵,已经危在旦夕。他本是先锋廖化手下兵丁,在巡哨时与敌军遭遇厮杀,寡不敌众,受伤之后歪打误撞逃入山中的。
      孔明便叫那兵卒安心调养,莫再多虑。又过了个把月,兵卒也恢复如常了,孔明便对他说:“山外兵荒马乱,你家人虽在蜀中,但疆场之上,瞬息万变,一旦兵败国破,又哪里来的家呢;即便蜀国胜了,然而你又死在沙场,家中又何尝有个你呢?不如在此留下度日罢了。”
      那兵卒也不言语,自提了弓箭上山,半个月后射了无数野味下来,足够三四个人吃一冬的了;另个孔明姜维二人剥了两张鹿皮作袄。献上物品之后,兵卒道:“我本蜀人,国在人在,国亡人虽不死,也和死了无异;而且食君之禄,当谋君之事,虽是匹夫走卒,也当尽责,恕不能留下来伺候二位先生了。这些野味鹿皮,微薄之物,聊作心意,虽报不了救命之恩,也只能如此了,还望先生见谅。”说罢叩了三个头,便径直要出山去了。
      孔明望着那兵卒的背影,走到溪边,喊道:“且慢。”
      兵卒道:“先生还有何事?”
      孔明道:“山口有阵,凡人不能出去,你若要走,遇柏树下栽有菊花之处,便往左拐。”
      兵卒拜谢了,身影走进斜阳的余光里,山中光暗,片刻就不见了。此后一连几日,孔明一言不发,脸色蜡黄,夜间也不与姜维同塌,推说有病。


      IP属地:湖北9楼2014-11-26 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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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维日间也不说什么,而且亲自下厨,将野物炖了汤给孔明喝。一天夜晚,他终于按捺不住,摸到孔明窗前,以舌润指,在窗纸上点开一洞,往里看时,却见孔明坐在塌上,对着一盘残棋发呆。夜风响如箫声,足有一个时辰,孔明也不察觉,只管眼盯着棋盘,如同蜡像一般。眼见已是三更天,姜维冷得两脚没了知觉,忽见孔明拾起一个白子,往棋盘上一敲,道:“有了。”说罢便提笔写起字来。姜维恐孔明知觉,便轻轻退回房去。
        次日晌午,姜维才起来,到隔壁拜了孔明,见他面容甚是憔悴,但神态却也轻松。而伺候孔明的老仆却不见了,问时,孔明只道:“我近日肝火有些旺,让他上山找几味药来。”
        姜维心下已经猜中了八九分了,他当时便叫小童出了山,去打听外面战况。几日后小童回来,报知姜维,蜀军忽然出了一只奇兵,攻下街亭山寨,令魏军如梗在喉,进退不得,又断了运粮的道路,眼见军心要散了。姜维暗道:“果不出所料。”原来孔明这几日,是在棋盘上运筹帷幄,想出计策,而后让老仆送到山外蜀军驿站,传给何仪。蜀国地小民稀,处于弱势,为要自保,必须以攻为守,这也是当年孔明定下的国策,于是孔明落的那颗棋,是个白子。
        心下明了之后,姜维便借故做诗,来到孔明房中,忽然诧道:“先生还打谱哩。”孔明道:“先来无事,打来玩的。”
        姜维细看塌上的棋盘,见黑子居多,后方充实,而且守得甚是严密,虽无立刻取胜之望,但一板一眼杀下去,终究是要赢的。显见黑子便是魏国了。再看白子的蜀国,大半偏于一角,但却占住了关键一眼,竟将附近十几个黑子制住,而且以此为突破口,不日便可取下大片地盘来,直逼黑子腹心。
        孔明道:“伯约也好此道?”
        姜维道:“我本忘了许久了,今天见先生玩,竟似要记起来了。”
        孔明声音一哽,道:“如若愿意,何妨一同消遣。”
        姜维道:“这残局太难,一时半会解不出来。”
        孔明道:“本来高手对弈,就不曾有快棋。一两个时辰一盘,那是贩夫走卒,闲时为乐的,只因马上还有事作,忙里偷闲,谁有心思下上几天的?故而那棋也是破绽百出。若精于此道者,几天下一手棋,也无不可,可见传说中仙人一盘棋,人间几个月,甚而一两年的说法,也非完全无凭。”
        姜维笑道:“谁知这盘棋要走多久。”说罢便回了房,另取棋盘,凭着记忆,将那魏蜀残局复了盘,坐下才看了两眼,便入了神。
        接下来三日,便换作了姜维足不出户,茶饭不思。孔明也不去打搅,白日出门垂钓浇花,或到山上去舒活筋骨,日落时分才与夕阳分道扬镳,一个落到山那边去,一个顺着残光踱下来。
        等到了第四日清晨,姜维忽然神清目爽,嘴里喃喃说了一句:“有了。”此时才觉口中甘苦难忍,忙端起茶壶,一饮而尽,要起身时,那双腿好像已不是自己的一般,身上也乏得紧,像条刚褪了皮的蛇。
        姜维也顾不得歇息,忙取笔墨,休了一书,唤进小童,让他出山把信交给魏国驿站,然后慢慢走到孔明房中。孔明正在塌上半寐,姜维也不说话,从棋盒中捡起一颗黑子,敲在棋盘之上。
        孔明听得棋响,如同针刺了一般陡然坐起,一看棋盘,五官凝住。黑子在隐蔽处埋下一支伏兵,看似一步废棋,然而再厮杀下去,变成了白子腹地上的一把利刃。这次又轮到孔明定住不动了,而姜维已经回房,仰头大睡了。
        孔明解出这步棋来,又是三日以后了。此时正下小雨,姜维捉了尾草鱼从溪上回来,蓑衣未脱,已见到孔明靠在桌旁,轻摇羽扇,闭目养神。姜维看到棋盘,却见白子已弃了街亭要塞,却牵制了黑棋前锋,形同渔网,只等围而歼之。孔明起身,从姜维手中拿过鱼来说:“好大一条,吃了身子,头尾还可以熬汤。”而姜维又哪里听得进话?
        如此你来我往,二人在两月间才走了十几步棋。这般出来进去,老仆小童每送信回来,都带回蜀魏两军攻城拔郡,尸横遍野的消息。今日蜀将廖化率军袭许昌,明日便有司马师引兵犯西川,两下互有攻守,都按着那盘棋的棋路而行,却也分不出胜负。然而孔明与姜维二人劳神过度,都已是面容憔悴,眼眶深陷。姜维的衣服里已然像空无一物,每一动作,衣带便飘飘然要落下一般;孔明更是头发大半白了,人还不如影子丰满。老人更忌过度伤神,他近来还添了咳嗽的毛病,一咳必喘,喘了又不能止住,咬住袖子,垂死一般挣扎。
        姜维看到孔明的样子,心里一撞一撞地疼,又觉得茫然。终有一天,他把那棋一袖子拂乱在地,道:“先生,我们罢了此局吧。”
        孔明侧着头,痴痴看着地下散落的棋子,对姜维道:“伯约你看这棋,散落在地,不也是黑白分明,仍在鏖战么?可知它们生来势不两立,必要分出胜负,让棋盘上只剩下一样颜色为止。如若此时能收手封盘,那么当初又何必开盘呢?即使你我能置之身外,然而世间一切,小到蝼蚁,大到国事,又怎能止息呢?可见这是天命,你我也奈何不了。”说罢便俯下身去,将棋子拾起,一颗一颗放在盘上,摆好残局,又在后面跟上一颗白子。
        姜维听了不语,忍了泪和孔明厮杀下去。如此又走了十五六手棋,临近终盘时,孔明已经不支了,一天总要喘上半天,加上呕血不止。血总是吐在一方白缎里,放在床下木篮中,不两日,那篮里已经白红相间,堆得满满的,艳如刚采下的一蓬杜鹃花了。而这时黑棋白子之间,却仍然不能见出分晓,山外蜀魏两军的统帅,已换作了法正和司马昭,二人每隔几日,便要收到一封密计,每一观信,必是如梦方醒,醍醐灌顶,以为自己有神明相助,又怀疑神明也在对方那里显过灵。
        而随着两国兵丁的减少,棋盘上的棋子渐渐增多,终于到了一盘收尾之时。最后一手棋,两人思虑的时间格外长,姜维落子之后,头晕眼花,也呕出一口血来,而孔明落了子,便仰面栽倒在榻上,不见动弹了。姜维趴在他床边,泣不成声,半日方才唤醒,却见他不止口鼻,眼里也涌出血来,眼见是不行的了。
        姜维喘着气,伏在孔明腿上,分明感到那身子逐渐冷了下去。他想哭,却只流泪,出不来声。孔明摇摇手,叫他坐起来,问他说:
        “伯约已知道我这盘棋的用心了吧?”
        姜维机械地点着头道:“是我害了先生。”
        孔明道:“怎能讲这种话,全是你我自找的。你我皆知这棋关系着山外的战事,虽见弃于故国,逃匿于深山而不能忘怀于心,这是为何?”
        姜维不语,孔明颤巍巍抬起手指,粘了帛上鲜血,写下一个“忠”字,道:
        “我暗中相助蜀军,只是为了这个字。先帝三顾茅庐,知遇之恩,是我平生大幸,也是大不幸,然而不论怎样,我一手建了蜀国,一日成了蜀相,这忠字是涂抹不去的。即使行逃逸之举,担叛国之名,这忠字还是存留心中,这便是我下完这盘棋的缘由了。然伯约是何故呢?”
        姜维便也沾了血,写下一个“孝”字,道:“我心里虽无国家,但却有老母。老母生前即叫我为魏国效力,后老母虽已死去,孝道却不敢忘。姜魏虽在深山,但能下完此棋,保全魏国,也算了却老母心愿,尽了孝顺之道。”
        孔明道:“这便是了。我二人这般下场,也是天数,然天数如此,非有心为之,也没什么可怨的了,唯尽心中之道而已。清盘数子吧。”
        姜维便清了盘,棋盘之上,一空如洗,百战鏖兵,转眼就成了烟云,连回音也听不到一声。数过子后,孔明尚输了十二目,但此刻却也释然。姜魏却道:“是我败了。此举开盘之时,已不公平,魏国黑子强了蜀国白子二十三子,终局时却只强十二子,丞相实际已胜了十一子。”
        孔明道:“非也。胜即胜,败即败,蜀军败了,国便要亡,亡了国,又哪有人管你是为何亡的?况且魏国地大,还需多加兵力以防东吴,故不敢倾全力以攻蜀。伯约必也考虑到了此处,否则我又哪里能占十一子之优?你我才力,实在伯仲之间,可惜我命顷刻将亡,从此世上只有姜伯约,没有诸葛孔明了。”
        姜维不禁哭道:“我又何能独活。”
        孔明笑道:“伯约不知,你我才力相当,但你命长于我,然而恰因你命长,却也终将在我死后助我。现在不用明言,将来你便知道了。我只问你,除却尽孝以外,你还有什么情义牵挂在心里?”
        姜维道:“自是爱先生之情。”
        孔明道:“你我又是何情呢?”
        姜维道:“不能尽言之情。”
        孔明道:“你我既有朋友之情,又有父子之情,亦有仇敌惺惺相惜之情,还要加上个妖孽不伦之情。这许多情混在一处,便是那不可尽言之情了。可以言尽也罢,不可言尽也罢,只望你在我死后,莫忘了此情此义便是。”
        姜维还没说:“不敢忘记。”却见孔明已最后呕出一口血,手一松,闭眼死去了。这时姜维才哭出声来,一发不可收拾。门外秋风大起,继而雨落,五丈原上,一片凄风苦雨,卷起菊花瓣,飘落一地,倒也有两分清秀妖媚。


        IP属地:湖北10楼2014-11-26 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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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文曾经看过,真心佩服作者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4-11-26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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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看了一遍,觉得还是维亮初见写得最好,我都醉了w


            IP属地:江西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4-11-26 2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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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问楼主还在吗?冒昧打扰,有几楼被吞了,可否重发一下被吞的文字呢?


              IP属地:上海18楼2020-03-26 22:47
              收起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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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20-08-16 1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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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不慌,我这里有备份,但是目前没条件传网盘,本周末会上传的!


                  IP属地:湖北20楼2020-08-24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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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还看得到吗求个资源拜托了


                    IP属地:日本来自iPhone客户端22楼2021-07-10 0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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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蹲一个


                      IP属地:湖北来自iPhone客户端23楼2021-11-03 0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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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好心人给我看看,求求了


                        IP属地:河北24楼2022-01-28 1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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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蹲一个呜呜呜


                          IP属地:北京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2-02-08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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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24-10-05 0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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