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顿饭在尴尬的氛围中度过。我们决定暂时在这个小镇停留一日,袖红尘言说他的事情不是很急,而我之所以同意在此留宿亦是为了等待那些暗中的势力露出他们的獠牙。
你虽狡兔三窟,我可守株待兔。
无奈守的这棵树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看着他面目含笑的神情,我竟鬼使神差地应下了陪他逛逛小镇的请求。
如果你是镇上的居民,你现在就会看到一个灰袍男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身着淡蓝色长衫的俊美男子身后,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的人,保持着两步之内的距离。
袖红尘手里捏着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木人面向我,“顾兄,这个东西,你觉得如何?”
点点头表示默许。
他又转身拿了几个红绳子编的花结给我看,询问着我的意见。我还是点了点头,没有加以评论,对这种小玩意,我不知道要怎么“鉴赏”,复见他兴致勃勃,也不希望让他不开心,索性都点了头。
袖红尘可能是认为我在敷衍,便不再问我的想法,把这些个小东西放回原主的摊位。
我皱皱眉头,意在询问缘由。
“顾兄既然不喜,我们便去别处吧。”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不悦,语气诚恳地让我觉得我肯定是做错了什么。不善于言辞的我默默地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恢复了那张面瘫无趣的脸,紧跟在他身后,不发一言。
行至镇中主道,他突然叫我停下来等等他,我默许了他的行为,但是眼睛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决不能让他脱离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袖红尘跑到一个摊位,和摊主说了几句什么,摊主的手抬起来在空中指了个方向,来来回回好像是在比划着路线。我静立在路边,等待着袖红尘的归来。
不多时,袖红尘便微笑着走过来,“我刚问了最近的庙宇,摊主说出了镇子向南走不到一里路就有。现在时辰尚早,顾兄可愿与在下一同前往?”
颔首。袖红尘见我同意,笑意更深。二人这出镇子的一路上,只有袖红尘一人在我耳边述说着各路奇闻异事,我并未言语太多,仅是在关键的地方点点头,告诉他我一直有听着。出了镇子就是密林,我惊异于此处的官道与来时不同,一条狭窄的官道弯弯曲曲的隐匿在草木之中,其宽度只有来时的一半不到,既是官道,为何如此狭窄。透过遮天蔽日的枝叶之间,一束束光线从上投下,越到深处越是有种光怪陆离的感觉。明日若要离开镇子,定是要走这条官道了,我道为何之前在杀死车夫之后一路平安无事,原是前路地形更适合隐蔽暗杀,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时地利。
“且慢。”我叫住了在我身前左方的袖红尘,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不利。”
他站定,并没有转过身来,还是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像是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在和此处万物交谈:“固有一死,且死得明白。”
我微皱眉头:“不会死。”
他身形一滞,继续抬脚向前方走去,丝毫不在意危险重重。
“有我。”掷地有声的两个字,这是我的承诺。他没有停下脚步,似是早就料定了我会这么说一样,钻入了密林深处。我尾随在后,时刻保持者警惕。
或许是我过于敏感,直到到了面前这个烟雾缭绕的小小的寺庙,也没有出现一个对我们不利的人。纵使如此,我也不敢放松警惕。神佛一类我是不信的,若真是有又如何,我早就是地狱中的一只恶鬼,双手染满了鲜血的恶鬼。
“终于到了。”袖红尘的语气里透出了些许兴奋的意思,不等我伸出手相拦,他已经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了佛祖的金身之前,双目紧闭,嘴里念念有词。
我倚在门旁,早有和尚行至我面前,意思让我掏点香油钱。我瞥向案前那个跪直的身影,心想着算了给就给吧,便掏出了银钱给了“阿弥陀佛”的和尚,和尚又对我念了几句佛,晃晃悠悠地走了。
在心底嗤笑了自己两声,满身杀孽之人如今倒填了钱给庙里做了善事,真是说不出来的讽刺。再抬眼,袖红尘不见了身影!
闪身进了殿内,就要抓住住持的衣服一问究竟之时,袖红尘从一旁的偏门里出来,手里还捏着个什么东西向我走来,我的手臂僵直在半空中,那个须眉皆白的老住持也是被我吓了个半死,连连后退了几步,险些打翻了佛祖面前的供物。
“怎么了?”见到我这边的异常,袖红尘加紧了几步跑过来,当着我的面不停地给老住持道歉,老住持倒是没有为难我们,念了几句佛,把我们“毕恭毕敬”地送出了庙门。
山门下,袖红尘与我并肩而行,问我刚才的事情。我没有开口,他也没有继续问下去,把右手伸至我面前,我下意识将头颈后撤,做出防御的姿势,他面上一僵,扯出一个笑容:“护身符。”他松开手,让护身符垂下,艳红色的穗子轻轻地来回荡着。
“顾兄莫要嫌弃。”他一边说着,一边帮我系在了腰带边上。我看着他的后脑,心中五味杂陈。待他歪着脑袋欣赏着他的杰作时,我一把扯下了护身符,“不需要。”
他先是惊愕,后是归于平静:“这样啊……在下妄自定夺了。望顾兄见谅。”
返程的路上也是出奇的顺利,我们刚到城门口的时候,天色开始泛红,还留着几抹舍不得离去的霞。一日平安无事,匆匆用过晚饭,袖红尘便回了他的屋子,我则翻身上房继续做自己的守卫工作。餐风露宿乃是家常便饭,什么破败的环境没睡过,在死人堆里浴血潜伏也不是一次两次,现在不过是睡两片瓦,还有天上星辰作伴,有何无法忍受?
明早启程,若是今晚喧闹,我不介意让马车的轮下多一些血痕。
盘腿坐在房脊上运功几个周天,经脉最近开始出现了有时候滞涩的症状,这意味着我的身体开始衰败,只有病态的肌体才会出现经脉滞涩的状态。长呼出一口浊气,这次任务之后,要去找小韩大夫看看了。
躺倒在屋顶上,双臂枕在自己头部下,衣襟里滑下的事物砸在瓦片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抽出一只手拾起放在自己的眼前,是那个两寸长一寸宽的金属小片,袖红尘说的护身符。艳红的穗子在烟蓝色的月光下相映成趣,泛着紫色的光晕。
护身符。
在手心里攥紧了又松开。从缠着穗子的红线里抽出较长的一根穿过金属片上方的小孔,最终还是把护身符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闭上了双眼,开始养神。
晚上的风有些凉,房顶又无遮蔽之物,风便直直地吹向我旧伤未愈的膝盖。如千针入缝一样的疼痛密密麻麻地袭上腿部,无一遗漏地传输向头部,无法缓解无处遁形。不多时,额角上就有汗水滴落下来。
“谁!”
我低呵一声,顾不得腿上疼痛,与黑影在屋顶上追逐起来。前面的黑影身手利落,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与之相比,我就显得动作迟缓,顾虑颇多了。咬着牙追上去,黑影像是在故意逗弄我一般,脚下的速度时迟时缓,吊着我的节奏,距离也基本保持着不变。
糟了!调虎离山!
我不再去管那个黑影,立即转身向投宿的客栈跑回去。顾青冥,你现在不仅动作迟缓,连脑子也不能用来思考了吗。
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原点,用力踹开袖红尘房间的窗户,纵身一跃。等待我的,是犹和面前人聊得火热的袖红尘。我迅速上前,抓住袖红尘的手腕,把他护在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的陌生人。
“顾兄……”身后的袖红尘唤了我一声,却被面前的人打断:“鄙人三千水,冒然拜访了红尘公子以及这位顾兄,是鄙人的失礼。”说着,向我们深施一礼,带着看似真诚的眼神。
袖红尘在挣扎,想要把手腕从我的钳制中解放出来。我用力捏紧,警告他不要乱动,呆在我身后。
“把人护在身后,也要看看后面有没有埋伏。”
身后蓦地出现一个声音,我迅速调转了一个方向,现在成两方左右夹击之势,于我和袖红尘十分的不利。
“三千隅,不要惊吓到他。”三千水责怪了我左手边,刚刚和我一眼跃窗而入的人。这人!是刚刚那个黑影!等等。三千水?三千隅?三千庄的两位少庄主?人传两位少庄主有老庄主当年有过之而不及的风采,更是和思家兄弟一样,年少成名,在江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因老庄主年事已高,不喜争斗,便在极北之地的孤鹜城安下了家,自成一派清闲。
他们本在极北之地住着,现在怎么入了中原?我更加不敢放松警惕,护着袖红尘,同时来回措目看着三千兄弟。
“顾兄,他们是在下的朋友。”袖红尘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我微微有些错愕,放开了那只快把袖红尘的手腕捏碎的手。
“水兄,隅弟。”三人见礼完毕,三千隅没有忘记还有一个我在旁边,背着手绕着我转圈子,嘴里也没停下:“红尘哥,你从哪里招来这么一个武功差劲的护卫?除了长得还行,其他完全不行,敢情是个绣花枕头?”
我攥紧了拳头。目光紧随着这个出言不逊的毛头小子。袖红尘站在我的身前,隐隐有种他要护着我的感觉:“隅弟,顾兄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受伤导致身体还没有完全痊愈的。”
“这么容易就受伤?”
“三千隅!”出言的是他的兄长三千水,“顾兄,舍弟年幼无知,请顾兄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三千水在此替舍弟赔礼了。”
“哥,我说的是事实。腿脚不利索的人还想厉害到哪里去?”三千隅还在说着,面上根本就没有悔意。我在心里轻叹一声,罢了,何必计较这些,他说的是事实,我现在的身体,确实不济。
“顾兄!你的腿怎么了?”袖红尘闻言,立即让我坐在木椅上,挽起了袖子准备为我检查腿部,我口上无话,动作上却是推拒再三,不过最终还是屈服在了他坚持的眼神之下。这些小伤算不得什么,落下病根也算不上什么。
只要袖红尘没事。
有了这个认知,一直焦灼与不甘的心脏这时才安安稳稳地归了位。
“你腿上的伤是最近受的么?我记得你上次从春雪阁离去之时,腿上并无此伤。你为何总是要这么勉强自己?”袖红尘皱着眉头,也不管自己也是有伤在身的人,仔仔细细地为我看诊。
“红尘哥。”三千隅小声叫了一声,被自己的哥哥拉住,两兄弟静静地伫立在袖红尘身后观察着我,我也毫不掩饰地用眼去打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