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曾经会用非常滑稽的声音念出以往的旧信。就是那种封面皱皱的,红色的蜡泥已经干在上头信封里的信纸。
海伦娜会和爷爷一起趁邻居不在,堂而皇之地坐在他们家的坪里。
冬天的气息尽管异常寒冷砭骨,唯一的小雏菊的枯萎的花骨朵和空气干燥的灰尘蔫巴在一起,阳光会透过零零碎碎的草反射到晾晒在坪里的旧衣服上,泛出和蔼的光影。
“亲爱的安德鲁.里希斯。”爷爷把声音压得低低的,像一只嘶哑的水鸭子怯懦地把鸭蹼伸进冬天的水塘里,海伦娜取笑着他怪诞的声音,前仰后合地摇摆着脑袋,长长的乱蓬蓬的头发荡来荡去。她咧开嘴,几颗缺牙的洞口显得幼稚可笑。
“亲爱的安德鲁.里希斯。”爷爷又试着念了一遍。他把头伸到信笺前,使劲儿捉摸着每一个字词。
他的动作真是像极了那默片里哗众取宠的卓别林,滑稽的表情和动作都让海伦娜捧腹大笑。
“莫妮卡回来了,快点走。”海伦娜警觉地拉起爷爷的手。两个人马上从围墙后的小路逃之夭夭。
围墙边张满的一簇一簇的野草,顺着废旧的红色砖瓦盘旋而上,有些从剥落的缺角的缝隙里偷偷爬出来。
还有,爷爷会自己突然拿出一种铁钴禄。就是那种一根杆子推动整个圆形架子滚,发出骨碌骨碌的声音。
他带着海伦娜跑到集市上去,旋转着生锈的从垃圾站捡来的铁钴禄周旋于整天板着脸的屠夫和面黄肌瘦的蔬菜小贩中,时时警惕着有没有踢到摆放在边上的蔬果或是堆积在篮子里的一大朵花椰菜,有没有撞倒破旧的装肉的黑色单车。他们比谁先到达集市对面的糖果店。
海伦娜就充当了向导。
“嘿嘿嘿!左边,左边一点点。”
“不,要往右,往右一英尺!”
“当心脚下的花椰菜!”
海伦娜朝着也有大吼大叫,脸上带着夸张的表情,蹦蹦跳跳地跟着他,红色的小皮鞋踢踢踏踏,和骨碌骨碌的声音互相争斗。
爷爷会在日落的时候,独自坐在潮湿阴暗的家门口。
他会戴着他那副滑稽的金丝框架眼镜。几缕阳光透过张在狭长的墙上的像海藻一般凌乱浓密的树叶中筛选下来,打在镜片上,把他有点生锈的油腻的镀金框架照得异常刺眼,光怪陆离的金色扎眼地存在他毫无生色的脸上。
镜片上的杂质把他眼角边斑驳的疤痕和褐色的斑放大。
海伦娜蹑手蹑脚地走到爷爷的木板凳前,拖着一串从垃圾站捡来的战利品小木头,使劲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她看见爷爷在认真看着报纸。
她好奇地凑过去。
泛黄的报纸早已是几年以前的了。报纸中夹着一张边缘发毛,泛旧但被反复擦拭得削瘦平整的照片。
爷爷匆匆说。那是奶奶。
他的话里,有得意。也有无奈和心酸。
那时的奶奶似乎还很年轻。她梳着两条亚麻色的长长的麻花辫。她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好看。
海伦娜瞪大了眼睛,咬起自己的干涩的嘴角,她想再凑到前面一点,想看得更清楚。
海伦娜伸出小小的手,想胡乱抓住。爷爷突然把报纸用力一折,发出很大的声音。
他板起面孔,生气又舍不得地轻轻拍了一下海伦娜的手。
然后海伦娜在委屈和不解里,看见爷爷小心翼翼地把奶奶的照片用双手送进紧贴胸口的上衣口袋里。
那是紧贴心脏的地方。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那是紧贴心脏的地方。
“爷爷你相不相信许愿树?”海伦娜突然想起来许愿树,撇过脑袋很认真地看着爷爷。
“我相信。”爷爷用深深凹陷在松弛的皮肤上的眼睛看着海伦娜。
“那如果真的的有许愿树,如果是你,你会许什么愿望呢。”
“我会希望,”爷爷迟疑了一下,仰起头用有点微弱的声音说,“我会希望,希艾娜回到我的身边。然后我们一起重新慢慢变老。”
“奶奶?你很爱她吗?”海伦娜凑过去,用一种小鹿的清澈神情期待地看着爷爷。
“对。我很爱她。非常非常爱。一直都是。直到永远。“爷爷似乎是刚学会说话的孩童一般,突然傻傻地笑了。
什么是爱呢。
我明白了。
当我第一次听见爷爷说他一直一直爱着奶奶的时候,当我用懵懂的羡慕的眼神看着他时,我就明白了。
雪花终于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整个弥漫在浮躁的金钱和欲望的城市开始溶解成不同的介质。
海伦娜急急忙忙地踮起脚尖撑在窗台上,手里兴奋地乱挥,长了冻疮盘踞着红色的手指想抓住一片雪花。
可是雪子刚到手指上就化开了。
玻璃上的杂质和雪子一起流浪,斜斜的雪像一幕电影中的背景,灯火被点燃出怀旧的温暖的米黄色,照耀在地上。
鹅黄色的大雪从灰蓝色的天幕上一层一层地撕开,然后被蹂躏后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冰棱和薄纱般的雪花手牵手,欢快地旋转在纷扬的繁复的浩大背景里,成为微小的一个。
整个世界的活色生香被一场大雪席卷。
We wish you are ma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re marry Christmas.
We wish you are marry Christmas.
And happy mew year.
孩子们牵着手蹦蹦跳跳地踩在柔软的雪上,闻着麦香肆意的面包发出的味道,不知疲倦地朝着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潮涌去,嘴里吐出的白色雾气和愉悦的音符搅在一起。
马上就要圣诞节了。
海伦娜兴奋地甩了甩头,旋即又更加开心。
平安夜是她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