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尼亚仍然没有任何改变，甚至也还继续着警官的生活——尽管他觉得自己已经要被这种感觉逼疯了。但是尼亚无力去改变什么，除了按部就班地过下去，一直到永远。
他每天带着沉重的伤痛和令人窒息的回忆在清晨刺耳的闹铃声响起之前很久便睁开眼睛，茫然对着天花板出神。那就像他的人生，找不到起点也没有终点。一块一块完全相同的东西拼接在一起，就是所有。他总是失眠，却还是坚持要上闹钟——似乎害怕某天睡着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尼亚觉得这种恐惧几乎要把他吞噬掉，却无法停止。
他醒过来后可以一直对着天花板出神到起床时间，然后平静地爬起来去洗脸刷牙，穿戴好警服后看一眼他和莱恩的照片去工作。有时候一天很忙，忙的他焦头烂额，不管是琐碎小事也好重要案件也罢，警官总是有数不清的问题要去解决、理不完的麻烦要去面对。有时候则一天都无所事事，清闲得要命。尼亚就坐在那里发呆，一直发呆到下班。
在别人喝咖啡的时候，在别人说笑或是打瞌睡的时候，在别人用不同方法打发无聊放松自己的时候，尼亚唯一做的便是在那里发呆，有时候大脑空白，有时候满满的都是莱恩。
他看到同事们在几天的伤心过后便又迅速恢复正常状态、一切仍然有条不紊地继续下去，仿佛莱恩的离开对他们根本无甚影响。事实也正是如此，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会明白莱恩对于尼亚有多重要，也没有人会注意这些——关于生活的事情已经够多够忙了。
下班以后尼亚回到家常常忘记吃东西，他直直地走到床边坐下，拿起床头的照片来看。他觉得自己似乎是无意识地就去这么做、并非出于单纯怀念莱恩。事实上尼亚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除了没完没了地看那张照片，一直看到想睡觉为止。
除去工作，尼亚几乎不需要语言和交流。有时候他会害怕自己失去说话的功能，便对着电话低声说话，沙哑的声音总是有些神经质——他是这样觉得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尼亚默默等待着自己被寂寞和悲伤彻底肢解。
两个月后，寐罗照例来N城见玛特。他们虽然在两个城市，却常常见面——虽然上一次见面的理由充满悲伤，这次却纯粹只是为了聚聚而已，就像往常一样。
他们两个和其他朋友们照样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聊聊工作情况和最近的一切。生活总是轻松而惬意的——对于寐罗来说，对于玛特来说，对于这些爱热闹的年轻人们来说。他们享受生活也享受工作，他们有比较充裕的时间和精力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当然也包括足够的钱。他们觉得生活本该如此，甚至毫无理由地觉得每个人都是如此。
气氛热烈的聚会结束过后，寐罗照常住在玛特的公寓里。他坐在那里无所事事地拿着遥控把电视台一个个来回按了几通，感到非常无聊。“有好玩的东西吗，玛特？”
“什么？……哦，等会儿，寐罗！”正和朋友侃电话的玛特敷衍一声，继续大说特说。
寐罗无奈地抓抓头发，眼睛投向窗外——又是黄昏，真漂亮。他一边眯起眼睛感叹着，一边回忆着在这里享受过的每一个黄昏。那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一瞬间便出现在寐罗的眼前，仿佛是非常自然的。他想起尼亚，忽然有种想要去看看他的冲动。于是寐罗从沙发上爬起来，裹上外套出了门——出去后他才想起没有和玛特打个招呼。
算了，又没什么大事。寐罗想着，拦了辆计程车朝尼亚的公寓驶去。
尼亚看到站在门外的寐罗时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这个男人真的会再次过来作客。
“呃，是你。……”他有点慌乱地望了眼一片漆黑的房间，懊恼自己连灯都忘记去开。“那请进吧，对不起房间里有些乱……我这里几乎没客人的，你知道。”他不安地带着寐罗走进去，打开灯让寐罗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手忙脚乱地去烧水。
寐罗非常惊讶地发现尼亚瘦了很多很多——差不多有10磅。不，最少有10磅。
那个男人原本就不胖，现在几乎是瘦得可怜。灰色眼睛里死气沉沉的，一点光采没有。挽起的衬衫袖口下裸露的手臂皮肤几近透明，脸色更是苍白得可怕。
“你——吃饭了没有，尼亚？”寐罗迟疑地问到。
尼亚愣了愣，仿佛思考了很久，然后摇摇头。“哦，还没有。……我不饿。”
“就算不饿也该吃点东西吧。你这里没什么吃的东西么？”寐罗起身走到厨房，看着尼亚在那里烧水，他想了想，“我也还没吃饭，刚才只顾喝酒呢。你这里有现成的材料没有？我们自己动手做点好了，出去吃实在是件麻烦事，不是吗？”
他不等尼亚回答，便自顾自地打开冰箱——里面连一片菜叶子都没有。
尼亚才看到寐罗的举动，他急忙抓住他的手臂。“对不起寐罗，我这里没什么东西可吃。这样吧，我出去买点，你稍等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喂喂不必了尼亚……”寐罗还没说完，尼亚已经跑了出去——就像落荒而逃。他对着那个瘦削而慌张的背影莫名其妙地看了很久，听到水开的沸腾声急忙去关掉火。
寐罗在空荡荡的厨房里转了一圈。餐桌和厨台上都有薄薄积起的一层灰尘，似乎很久没有人在这里用过餐的样子。微波炉旁边是一袋已经发霉的面包，不知道那是十几天前还是几十天前的东西。事实上……寐罗四周望了望，觉得厨房这个地方根本没人使用。
尼亚每天都在吃什么？他困惑地想着，还是根本就不吃？为什么瘦成那样……
寐罗摇摇头，走回到客厅里坐下。除了沙发，地板和其他简单家具上都有那么一层薄薄的灰尘，显然很久都没有打扫过。他伸手在茶几上抹了一下，尘土沾满了指尖。
寐罗扭头看到静静卧在那里的电话，只有留言键是干净的。他鬼使神差般地伸出手指按了一下那个按键——悲伤忧郁的声音立刻从那个小机器里低沉而缓慢地传了出来。
“尼亚，你还活着吗？？……好好活着啊，尼亚。”
“尼亚，去找个女孩过正常的日子吧，别这样了。”
“尼亚，你为什么不死掉，告诉我你还活着的理由？……”
“尼亚，如果不能坚持就算了。——停止吧。”
“尼亚，再活一天吧。……虽然这很困难……”
“尼亚，你真是个傻瓜。你为什么这么没用。”
同一个男人，同样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悲哀，轻声对自己说着神经质的话。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永远是不高也不低的平静，却让寐罗感到冰冷。一丝绝望顺着他仍然按住留言键的指尖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缓缓蔓延到心里，溶入血液流淌到身体每个角落。
他又抬头看了一遍这间毫无人气死气沉沉的房间，活像一个地牢。而尼亚，无疑就是这间地牢唯一的囚犯，或许是一辈子的囚犯。他根本都不去挣扎，只让自己彻底沦陷，直到被那种窒息的绝望完全扼杀。寐罗呆坐在那里，除了彻骨的冰冷什么都感觉不到。

6.
在寐罗独自坐在寂静得吓人的房间里浑身冰冷地发呆时，尼亚回来了。
他走到寐罗面前，轻轻放下手里的一些食物，脸上带着歉意。“真是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肚子一定饿了吧？先随便吃点什么……”
寐罗抬眼看着那个面色平静的男人。如果只是听着尼亚这样说话的话，他就像一个非常正常的男人，好端端地过着日子，没有太大的喜悦也没有太大的忧伤。然而寐罗知道这些完全都是假象而已，面前不过是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尼亚……”他迟疑地开口问到，“你——过得好吗？”
尼亚呆了呆，似乎没想到寐罗会这么问。片刻的沉默过后，他轻声回答到，“嗯，还好。来吃点东西吧，寐罗。”他在寐罗身边坐下，拿起一个三明治塞到寐罗手里。“吃吧。”
寐罗拿着那个东西不动，仍然望着尼亚发呆。
尼亚不安地看了看寐罗。“怎么，你不喜欢吃？那么试试别的，我还买了……”
“尼亚，你真的还好吗？”寐罗困惑地盯着他，“我觉得你的精神似乎很差。”
尼亚沉默了一会儿，“嗯，大概是今天的工作比较多，我有些累吧。”他朝寐罗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寐罗觉得那简直比哭还要难受。“吃东西吧，寐罗。”他再次轻声说到。
寐罗点点头。“你不吃吗？忙了一天又没吃晚饭，一定也饿坏了吧。”
“……我没什么胃口。”尼亚回答，“没关系，我常常这样的。”
寐罗对着手里的食物发呆——就算他现在饿到头昏也吃不下一口东西。他只感到心里堵得难受，被从来没有过的沉闷压得喘不过气。尼亚那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让寐罗感到酸楚。他看到那个男人空洞的眼神透过桌上堆得满满的食物仿佛一直要深入到地层深处。
没有人开口，也没有人动一动。他们这么沉默地坐了很久，尼亚似乎才惊觉一般地抬起眼睛看着寐罗，“怎么了，寐罗？……为什么不吃东西，你不是饿了吗？？”
“尼亚，你过得一点都不好吧。”寐罗叹了口气，把手里的三明治放回桌上。“当然你愿意骗谁都可以，可是你骗得了自己么？？你心里最清楚不过自己过得好还是不好。”
尼亚有些呆滞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寐罗？”
“我说你在慢性自杀，是这样吧？”寐罗锐利的眼睛直视着他，“你根本就在找死。”
尼亚没有说话。寐罗便继续说下去，“我不管那个莱恩对你有多重要、他的离开给你带来的打击有多沉重……但我猜如果他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的话，即使他在地下也不会安息的，尼亚。”寐罗掏出烟点上一根，狠狠吸了一口。“当陪葬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尼亚。”
“……我没有要自杀。”尼亚轻声说到，“我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心情不好？心情不好到每天连饭都不吃、房间也不打扫、甚至灯都不去开么？”寐罗冷笑一声，“我打赌你每天下班回来就是在沙发上坐到睡着或者在床上躺到睡着。”
“怎么可能。我饿了总会吃饭的。”尼亚辩解着，从桌上拿起三明治送到嘴边咬了一口，他默默地咀嚼着，仿佛要做给谁看一样。而这只能让寐罗更加倍感无奈。
他有些气恼这个男人的固执和自欺欺人，明明一副已经要死的表情还装作若无其事。
看着尼亚根本咽不下去还在强咽，寐罗抬手从他手里夺走那个咬了半天也只咬下一点点的东西，用力扔到桌上。“别吃了，傻瓜！！又没人要你拍电视，做什么样子？！”
尼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俯身捡起那个三明治。“我吃东西也不行吗？”
寐罗立刻紧紧抓住他的手腕，让尼亚没办法动弹。“别吃了！看你吃我都难受！！”
“……我不过是吃晚饭而已……放开我，寐罗！”尼亚有些不高兴，他瞪着寐罗，似乎不理解这个男人一直都在说些什么。“你不饿吗？是你要说吃晚饭的吧？？”
寐罗用力制止住尼亚想要拿过食物的举动，双手紧紧抓住他的两只手腕，直到尼亚开始奋力挣扎。“你要做什么，寐罗？！”那个男人提高声音喊道，灰色眼睛里带着极度不满。“放开我！你跟我用强没用的！！我在警校里学习过的东西制服你这种家伙根本不费力气！”
“那你就来制服我试试吧！”寐罗咬牙切齿地说着，猛地反扭过尼亚的手臂把他按在沙发上，让尼亚大吃一惊。他想挣脱出去，然而使出浑身的解数也挣不开寐罗的双手。寐罗的力气简直大得吓人，娴熟利落的动作像个比尼亚更老道上手的警官。
“寐罗！！”尼亚扭过头朝他大吼到，“你到底要干什么？！放开我！！”
“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寐罗恨声说到，“我只是讨厌你那副自欺欺人的鬼样子！！就算你再怎么欺骗我也好、欺骗别人也好，你骗得了自己吗？！！”
“我谁都没有骗！！”尼亚嘶声大叫起来，“我根本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对我这样！！”
“你这个正白痴！！”寐罗也大吼到，“你凭什么什么都不做？！你找死吗？！！”
“就算我找死跟你也无关！！”尼亚怒视着他，“你干吗要管我怎么样？！我高兴干什么是我的事！！死也好活也好，用不着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地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你说我多管闲事？！！”寐罗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却忍不住感到一丝荒唐。的确，他一个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有什么理由要管这个男人是死是活？跟他又有关系？？……就算尼亚愿意当个陪葬，就让他去当好了，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己。
可是……寐罗看着那个还在拼命挣扎的男人，似乎急得连眼眶都潮湿起来。可是他不想看到这个人一点点走向毁灭。他可以看到尼亚在朝绝望走去，很快就要掉下无底悬崖。
寐罗松开了尼亚。
尼亚立刻翻身坐起，一边气喘吁吁地整理着已经拉扯得走型的衬衫一边愤怒地瞪着寐罗，灰色眼睛四周带着轻微的红肿，头发乱糟糟贴在脸上，狼狈不堪。他努力平息下自己的情绪，弄整齐衣服，然后望了寐罗一眼。“我不知道你到这里来是要做什么……如果只是这么无理取闹的话，还是请回吧！我不想任何人来打扰自己的生活，我一个人过得很好。”

11.
寐罗知道尼亚已经一早先他醒来了。自己的手臂仍然紧紧搂着那个男人，温暖的被子里面他们两个亲密而赤裸地交缠在一起，弥漫着淡淡的情欲气息。他感觉到尼亚的身体非常僵硬，他想象他的表情一定更加僵硬——可是寐罗并不感到后悔。
如果尼亚朝他叫喊的话，他也不想辩解什么。是尼亚主动诱惑还是自己把持不住，一切冠冕堂皇的理由在事情发生过后都不再重要。他满足地搂着尼亚，享受他身上特有的味道。
这个男人，受伤的表情和受伤的灵魂，都让寐罗有种想要爱惜的冲动。
寐罗想着不久前那个静默地立在公寓里一片黑暗中的身影和电话里那些神经质的自言自语，忍不住轻微叹息一声。声音惊动了尼亚，他立刻感觉出尼亚的身体轻轻一抖。
寐罗睁开眼睛，抬起身俯视着尼亚黯淡的灰色瞳孔。他在那里仍然找到忧伤的影子，还有难以相信眼前事实的惶惑。看到寐罗俯视下来的绿色眼睛，尼亚忽然紧张起来。
寐罗凝视了他一会儿，慢慢低头吻上尼亚微张的嘴唇。
他压紧那个男人的胸口让他无法动弹，牙齿轻咬住他的舌头带到自己的口中温柔舔吮着，灼热的气息倾吐在尼亚脸上，寐罗搂紧他赤裸的肩膀了勒入自己怀中。尼亚没有拒绝，他有些僵硬地回应了寐罗的吻，像是意识还未完全转换过来。
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他们轻微的呼吸和舌尖交缠的轻柔声音。
深吻持续着，尼亚还是推开了寐罗。
寐罗没有勉强尼亚，却仍然紧拥着他的身体。他躺下去，嘴唇轻贴着尼亚的耳根，他在他耳边低语：“尼亚，喜欢我这样吗？……还是讨厌？？”
尼亚转过眼睛看着他，脸上带着茫然。“……你不是他……”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到，仿佛空气中飘落的羽毛。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垂下目光，闭上了眼睛。
寐罗吻了吻他的眼睛，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尼亚瘦削的脸颊，“我想我挺喜欢你，尼亚。”他低声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愿意的话……”
尼亚沉默了很久。“……对不起，寐罗。我想回去。”他睁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有些失落的神情，语气平淡。“很抱歉这些日子对你的打扰，我真的非常感激你所做的一切……”
“不愿意留下来吗？”
“对不起，寐罗……”
“少说两句客套话吧。”寐罗像是有些不耐烦，“已经这样了，你还要跟我客气！鬼知道你的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一声不吭扑过来抱着我喊起莱恩就没个停，现在发生了这些又一副蜗牛要缩回壳的样子拼命想要逃开——你是不是还觉得我趁人之危了？！”
尼亚愣愣看着他，脸上浮起一层羞赧的红晕。寐罗有些懊恼自己的口不择言，却懒于辩解。他看着尼亚默默地坐起来，伸手去摸索自己的衬衫和裤子，动作明显带着身体的不适。这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寐罗突然坐起从后面抱紧尼亚的腰，不让他再动。
尼亚挣扎不开，便默不作声地留在寐罗怀里。他低头看着那双有力而修长的手臂，完全不同于自己皮肤的苍白，寐罗的手臂透着淡淡的小麦色，充满阳光的味道。
他仍然感到茫然。尼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去，更不知道留下来的理由。他一直都很混乱。从早上醒过来开始。他睁开眼睛没多久便意识到昨晚发生了什么。
尼亚感觉不到气愤或是懊悔，他只是茫然。
“真的想回去吗？”寐罗低声问到，“没有一点留下的可能？”
“……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尼亚轻声回答，“我脑子很乱。”
“宝贝，再住几天？”寐罗含住他的耳垂轻柔舔吮着，“你知道我舍不得你离开……”尼亚想要逃开，他索性扳过他的脸用力吻了上去，“没有你这样的，尼亚。明明是你主动在先……算了我们不说这个。我知道你没办法忘了莱恩，但这碍不到我喜欢你，是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寐罗？”尼亚望着他，“对于我或许做什么都是徒劳……”
“那样的话以后再说。”寐罗放开那个男人，“现在先去洗个澡，然后吃点东西。”

12.
尼亚在犹豫不决中还是留了下来。
寐罗仍然不太去管他，但他搬到卧室来住了。看着寐罗大摇大摆地把客房里的用品一股脑又都堆回卧室里原来的地方，尼亚什么都没说。他坐在那里对着忙忙碌碌不停的寐罗发呆，看着从窗外透过的阳光洒在寐罗跳跃的满头金发上——比莱恩的颜色稍稍深了一些，却是更璀璨的金色，璀璨得晃眼。寐罗转回身，对上尼亚凝视自己的目光，便给了他一个微笑。
尼亚看到那抹漂亮的翡翠绿色弯成月牙的形状，比较着莱恩碧蓝的眼睛。仿佛莱恩的更深沉些，而寐罗纯粹只能是用明亮来形容。他想着他们的相似之处，想着他们的细微区别，想着他们各自的小动作和吸引人的谈吐……这时候寐罗走过来低头吻了吻尼亚的额头。
“尼亚，你在想什么？”他微笑着问，嘴唇滑落到他的唇上。尼亚没有拒绝，他便把他压倒在床上更深入地吻下去。寐罗像只戏弄人的猫一般舔咬着尼亚的脖子，在上面留下自己的痕迹，轻巧的舌尖让尼亚感到痒痒的灼热。他伸手想要拉开寐罗，却被那个男人一把牢牢抓住，十指相扣地握紧，按在尼亚头部两侧，低头一下又一下轻啄尼亚的脸颊和嘴唇。
“呃，尼亚。”寐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那晚你叫了我的名字呢。”
“……什么？”尼亚没听明白。
“我是说，我们作爱的时候……你叫了我的名字。”寐罗故意隐瞒了完全是他自编自导的幕后背景，看着尼亚脸上果然露出惊愕万分的表情。“你叫了寐罗，我没有骗你，尼亚。”
尼亚睁大眼睛看着寐罗，完全想不到自己居然会那么做。
“你不相信吗？算了，总之我知道就够。”寐罗无所谓地耸耸肩。
尼亚有些脸红，虽然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寐罗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了——他想自己是真的叫了他的名字，继而想着这样做的原因，尼亚更加脸红。
“其实并不讨厌，是吧？”寐罗笑望着他，抬起紧扣着尼亚的手贴上自己的嘴唇。他温柔地亲吻着尼亚的手指，看到那个男人为自己的小动作有些紧张，寐罗有丝满足。毫无疑问，他是真的喜欢尼亚。喜欢这个男人忧郁的眼睛和脆弱的表情，喜欢他瘦削孤单的身影和他修长冰冷的手指，也喜欢他有些神经质的喃喃自语和他茫然发呆时的表情。他喜欢尼亚的一切。当然更喜欢尼亚的微笑——可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寐罗看着尼亚轻轻挣脱自己，起身朝外走去，便独自躺在床上对着窗外发呆。
已经是九月了。他记得第一次见到尼亚的时候是五月。那时候的天气很好，寐罗一路赶去N城的沿途上都是大片大片填满视线的嫩绿青草和淡紫色的苜蓿。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草味和野花芬芳，他记得自己慌里慌张地跑进一所教堂然后坐在尼亚的身边——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他记得他们两个从教堂里跑出来相视大笑的样子，即使是那么夸张地笑着，尼亚也不失优雅。寐罗被那个男人的笑容吸引着，转不开目光。回来一起喝咖啡吧。他这么邀请尼亚，却在二十分钟后提前了那个约会。寐罗想那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他扭头看着尼亚帮他把没有收拾完的东西续件续件放好，想着那时候他们坐在尼亚的公寓里，他抱紧尼亚让他在自己怀里哭泣，他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寐罗隐约能猜到莱恩和尼亚的关系并不一般，但却没有多想，当时他还觉得那是与自己无关的。然而现在，莱恩却成了他和尼亚之间一堵看不到的壁垒。那抹幽灵……事实上寐罗没什么把握去打败一个死人。但是他又能怎样呢？？……寐罗有些茫然，现在他只能先这么下去——先这样。
他从床上弹起来，三步两步跑到尼亚身后搂住他的腰，跟着尼亚一起收拾。
“寐罗，你在干什么？”尼亚有些困惑地低头看着搂住自己腰部的手臂。
“没什么，我们继续收拾，嗯？”寐罗笑眯眯地说着，却不松开尼亚。他抱着他从房间这里走到那里，又从那里走到别处。他们两个人四只手把那些衣物巧克力和杯子什么的都放好，尼亚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去管寐罗脑子里是什么想法。
寐罗自得其乐地跟着尼亚，一直到把卧室整理完毕。
“……现在是不是该放开我了？”尼亚回头问他，寐罗随即顺势堵住他的嘴唇。他转过尼亚的身体，抱紧他的肩膀在他口中无止境地索取。直到把尼亚口中的滋味掠夺个够，寐罗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嘴唇，然后拥紧尼亚的身体。默不作声地抱着他。
沉默的拥抱让尼亚感到温暖。他闭上眼睛，仿佛能觉到寐罗的气息和房间里暖融融的阳光混糅为一体弥漫着围拢过来，是那么美好。他把下巴搁在寐罗的肩膀上，抱紧寐罗。
“尼亚，尼亚……你一定要爱上我。嗯？”寐罗低声在他耳边喃喃地说。
尼亚没有回答，他只是更紧地靠进寐罗怀中，沉溺在那温柔的气息里。
接连几天，寐罗和尼亚睡在一起。他只是拥抱着他，直到尼亚慢慢睡着才肯放松神经。
他叹口气，觉得自己也开始有些神经质起来。他有点担心太过突然的举动让尼亚受到惊吓，显然那天过后尼亚再也没有出现过突然崩溃的状态。单单是那天而已。寐罗想或许是因为独自留在家里的恐惧让尼亚无法保持镇定，他索性不再出去，或者就带上尼亚。
开始的时候尼亚很不情愿，看得出来他不愿意出去。可他不想再看到尼亚伤心。
“尼亚，我们再不出门的话——你也看到了，连片菜叶子都没有，会饿死的！”
“那么你去买好了。”尼亚低声嘟囔，“我又没说不让你去。”
“不行，万一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你情况不对劲怎么办？！”寐罗立刻接口，“就算你不想承认，上次也是因为我突然出去才让你精神失控的吧？我绝不想你再拿我当作别人。”
尼亚被堵住了口，脸色有些苍白。他望着寐罗，一丝伤感在脸上划过。寐罗当即有些懊恼，他干脆拉着尼亚的手大步走出房门，一声不吭。尼亚在后面默默地跟着。

14.
他们享受了一顿相当美味的晚餐，还有那瓶西柚口味的酒。那瓶酒的味道就像它的颜色一样诱人，甜甜的带着浓香——入口的时候却犹如火热烈酒般滚入喉咙滑下去。尼亚喝了半杯左右，这对他来说已经非常之多了，平时尼亚从不沾酒的。
寐罗也只喝了半杯。这让尼亚不免有些惊讶，他以为他至少要喝那么两杯。
“我想多享受享受你的手艺。”寐罗笑着解释，然后捏起一颗草莓塞到尼亚口中。“嗯，你最喜欢的草莓来了……尝尝甜吗？”
尼亚吞下去，点了点头。“很甜。”他开始朝寐罗微笑，同时有些头晕。
他们并未吃多少正餐，倒是对那大碗莓子情有独衷，很快吃了个干净。寐罗挪到尼亚身边，揽住他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看着那双涣散的眼睛，“尼亚？还好吗？”
尼亚摇摇头，“不……我想我恐怕醉了，寐罗。”他挣扎着想回到卧室躺一会儿，寐罗一把抱起他的身体，把他抱到床边放下去。事实上寐罗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给尼亚喝的酒虽然是西柚口味的水果酒——但那是九十度的伏特加。他知道尼亚根本不懂酒。
寐罗有些无法忍耐了。他很想要尼亚，但是他不敢贸然冲动。
选择这么蹩脚的手法让寐罗自己都感到丢人，然而看到尼亚那满脸通红的样子，他还是觉得值得的。他低头吻了他，尼亚听话地回应着他，同时手臂缠绕上寐罗的脖颈。
一切都很顺利。寐罗释然地想着。他没有费多少力气便和尼亚一起滚倒在床上，窗外暗金红色的夕阳余晖洒在尼亚的脸上，晕染着他赤裸的胸膛，充满诱惑。寐罗小心地要着他，没有像上次那样急切而冲动，他希望能让尼亚感觉到自己的温柔，尽管尼亚已经醉了。
尼亚一直在朝他微笑，那抹充满情欲的微笑让寐罗深深为之沉醉并迅速沦陷下去。
他压低身体，更深地进入到尼亚体内，他嗅到尼亚口中带着草莓和西柚味道的喘息，听着尼亚喉咙里溢出嘶哑而带着兴奋的呻吟，寐罗几乎要醉死在这样的温柔里。
他抱紧尼亚的身体，缓慢而深入地撞击进去，享受着耳边尼亚的魅惑声线和那双藤蔓般缠绕着自己脖颈的温暖手臂——不再是冰冷的，不管那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情欲。一切都无关紧要，寐罗觉得此刻好好地爱着那个男人才是真实的。他是真的喜欢尼亚。
随着寐罗越来越激动的动作，尼亚断断续续的轻哼变得有力。他抱紧寐罗的头压在自己的脸颊上，肌肤紧贴着彼此，汗水混融到一起，发丝缠绕纠结，嘴唇轻触。
最后猛地撞进尼亚体内，寐罗闭上眼睛享受着一瞬间到来的巨大快感，尼亚忍不住轻叫起来，他的嘴唇紧贴着寐罗耳后，嘶哑的声音迅速穿透寐罗的耳膜。“呃！莱恩……”
寐罗忘记了。他忘记告诉尼亚叫自己的名字了。又或者他完全忘记了上次是怎样诱使尼亚叫了自己的名字——他居然自欺欺人地骗过尼亚后，也骗过了自己。寐罗对自己编造的谎言信以为真，他一直觉得那时候尼亚是主动叫了他的名字，然而——
然而此刻，当尼亚突然在高潮到来时叫出另一个名字，寐罗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
强烈涌上的快感即刻烟消云散。寐罗的心被一片冰冷充斥填满，他低头愣愣看着仍然满脸激动的尼亚，听着他口中喃喃自语地念着莱恩莱恩……寐罗的心脏狠命扭绞着滴出血来。他吸了口气，两滴滚烫的液体掉落在尼亚被汗水濡湿的脸上，轻轻滑下去。
寐罗压抑着丢人的声音，猛地放开尼亚，从床上溜到地板上。
尼亚急遽地喘息了很久，才慢慢平息下来。他的意识有些模糊，又有些清醒。高潮过后尼亚酒醒了一点，他在朦胧中听到他们身体交缠的声音，他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然而现在身边却空荡荡的。
尼亚困惑地转过目光，看到寐罗独自坐在地板上，身上搭着条薄薄的毯子。他看到他在狠命地抽烟，已经陷入黑暗的房间里，那一点亮的火星犹如妖冶的精灵瞳孔。寐罗看也不看他，只是坐在那里蜷缩起身体狠命地吞咽烟雾，尼亚看到他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
“……寐罗？”尼亚沙哑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同时看到那个男人掉落了烟。
寐罗没有回答，捡起地板上的烟塞到口中继续狠狠吸了两口。
“……寐罗，你……怎么了？”尼亚强撑着爬起来，想要伸手抓住寐罗的肩膀。在他指尖触到他皮肤前的一刻，寐罗突然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睡觉，尼亚。”他低声说，然后走出卧室。
尼亚愣愣看着那个僵硬而漠然的背影，察觉到寐罗的声音有丝潮湿。
尼亚抵挡不住酒醉和睡意，几分钟后沉沉睡了过去。
寐罗在浴室里往自己脸上狠命泼了几把冷水，强迫自己镇定情绪。他双手撑在冰冷的水池边缘上，眼眶一阵酸涨，然后有滚热的东西持续不断滴落下来。他默默地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张划满泪痕的脸孔，觉得那么陌生。寐罗抓过毛巾用力擦掉眼泪，转身走出浴室。
他回到卧室里帮尼亚盖好被子，理顺他汗淋淋的发丝，然后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寐罗凝视着那个睡得很熟的男人，很久才叹了口气。“尼亚……”
他挨着床坐在地板上，拾起扔在那里的烟盒继续点起一根猛吸。
辛辣的烟雾刺激得寐罗一直在流泪。
他看看烟的牌子，是自己平时总抽的那种没错。惟独今天觉得味道那么烈。
他伸手拿起平时尼亚总是看得入迷的相框，不得不承认那上面的莱恩的确是个非常帅气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的尼亚仿佛都充满了阳光气息。他凝视着那两个亲密靠紧的家伙，只觉得越来越酸楚得难受。寐罗看了很久，回手一放。相框没有立稳，一下子跌了下去。寐罗急忙捡起那张飘出来的照片，然后看到那上面陌生的字迹。
“我的宝贝尼亚……”他轻声念着，仿佛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男人在这么写下的时候是怀有着怎样爱惜而宠溺的感情，他能了解莱恩的心情，他也和他一样想要好好地疼惜尼亚——疼惜这个有些脆弱有些孤独的男人，可是尼亚的心里只有莱恩。
他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尼亚痴痴望着这张照片时脸上痛楚到绝望的表情。尼亚面对自己向来却只是平淡，仿佛抬起眼睛看向他的时候已经戴上了面具。寐罗看不到真实的尼亚，触摸不到他的内心，即使他和尼亚看似充满感情地深吻、甚至亲热……那不是真实。
尼亚依恋的是一抹虚幻的影子，而寐罗珍惜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这么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寐罗想着，他和尼亚的确是在一起，他们一起打扫房间、一起去买东西、一起做晚餐然后享受……可是尼亚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或者真正的尼亚早已经死了，跟着那个该死的莱恩一起。在听到那些荒唐的电话留言时，寐罗便觉出那个男人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他想要挽救他，却让自己跟着一起摔下无底悬崖。
寐罗擦干脸上已经变冷的泪痕，把照片小心装进相框里放好，起身回到客房。

17.
尼亚捉摸不透寐罗的口气，他无措地看着那个阴沉沉的背影，一个字说不出来。寐罗也不说话，仿佛根本不关心尼亚要做什么。他们两个便在一片僵硬中沉默着。尼亚忽然感到满心的委屈，明明寐罗说过『我知道你忘不了莱恩，不过这与我喜欢你无关』……他一直也都知道自己喜欢莱恩，知道自己没办法回应他什么、不管他做了什么。可现在这样……
尼亚低垂下头，转身想要离开。
“你去哪里？”寐罗立刻开口。
“…………”尼亚答不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觉得站在这里很尴尬。
寐罗转过身看看那个眼眶有些微红的男人，无声地叹了口气。“算了，你来睡会儿吧。”他说着翻身坐起，下床拉过尼亚把他按下去。“头痛的话就睡一觉，知道么。”
尼亚顺从地躺在床上，他的确有些不舒服。
寐罗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如果有事就叫我，我在外面看电视。”
尼亚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眼睛。寐罗低头看着那个忽然变得沉默的男人，心里有丝细微的伤痛在一点点划过去，留下绵长而纤细的伤口。他抚摸着尼亚的脸颊，俯身吻上他的嘴唇。尼亚立刻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绿色瞳孔，在自己眼前放大到填满整个视线。
温柔的深吻持续了很久，寐罗才放开他。“好好休息，尼亚。”
尼亚昏昏沉沉地睡了差不多一整天。他偶尔醒来，总是感到惶恐得要命，一想到寐罗就在外面看电视的时候便又重重地吁口气，放下心来继续睡。可是尼亚一直没听到任何声音，当他完全睡够清醒过来的时候尼亚才意识到这点，寐罗似乎什么都没做。
他抬头看看时钟，已经晚上六点多。自己居然睡了那么久。
尼亚爬起来，听听毫无动静的外面，突然感到恐惧——寐罗不在吗？？想着这个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人，尼亚便呼吸困难起来。他急忙跑到客厅里，看到寐罗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尼亚走过去，没有在寐罗手里发现遥控器的影子。他四处看看，不知道那个东西被扔在了什么地方——那么寐罗一直都没有看电视吗？？他不安地想着，低头去看寐罗熟睡的脸。寐罗薄荷味道的呼吸轻柔地包围过来，尼亚只感到一阵轻微的酥麻。
他咽了口口水，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呆呆对着寐罗发楞实在很不对劲。
尼亚起身去卧室里抱了被子过来给寐罗小心搭在身上。轻微的动作惊醒了那个男人，看着寐罗睁开眼睛，尼亚顿时万分懊恼——可是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了。
“尼亚？”寐罗口齿不清地呢喃了一声他的名字，“有事吗？”
“……还是进去睡吧，寐罗。”尼亚低声说到，“在这里睡会冷病的。”
“没事，你去里面睡吧。”寐罗哼了一声，靠紧沙发蜷缩起身体。
“我已经睡够了。”尼亚解释。
寐罗没有说话，似乎是又睡了过去。尼亚便继续给他围好被子。他的手指碰触到寐罗的嘴唇，忽然被那个男人一口轻轻咬住。尼亚吃了一惊，探过去看寐罗，寐罗正睁着一双睡意朦胧的眼睛凝望着他。“寐罗……”尼亚轻声叫着，声音有点发抖。
“嗯。”寐罗含住他的手指细细舔吮着，然后吻了吻尼亚的掌心。
尼亚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寐罗却又阖上了眼睛。“去睡觉吧，尼亚。我没事。”
“……我已经睡够了，寐罗。……我睡了整整一天。”尼亚急忙解释。
寐罗磨蹭了一会儿，从沙发上爬起来，抓着被子走进卧室里，把自己扔到床上。“那么我睡了，你要不要去弄些什么吃？还是看看电视什么的，随便吧。”
“寐罗……”尼亚小声问到，“你还生气吗？”
床上的男人没有任何动静。尼亚不安地等了一会儿，只能默默退出房间。

19.
“尼亚……”寐罗痛楚地轻吻着那个男人紧蹙的眉头，在得到尼亚的回应时心里一直翻来覆去冲动的话脱口而出，“宝贝……我的宝贝尼亚……”
“嗯……”尼亚的心突然被喜悦涨满，当他听到这句只能无声出现在眼前的低语。他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轻声叫到，“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莱恩……”
气氛一瞬间冰冷下去。
寐罗再一次犯了愚蠢的错误，然而这次却是因为他自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被那抹虚幻人影的思想侵入如此之深、连话语都开始浸染上那个男人的语气。尼亚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可怕的错误。他立刻睁开眼睛看着寐罗呆愣的脸孔，哑口无言。
他们茫然对视了很久，内心的冲动和欲望早已毫无踪影。
“……对不起……”尼亚慌乱无比地叫到，“对不起寐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他又猛地住了口，想起很多次寐罗正是因为他的『无心之失』而愈加恼怒。尼亚睁大的眼睛极度惊恐地望着寐罗，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说什么都是错误。
“……算了，不关你的事。”寐罗放开了尼亚，“不关你的事……”
尼亚看着那个男人默不作声地开始穿衣，心里更加难受。他扑过去抓紧寐罗的手臂，急切不安地摇晃，“寐罗，你去哪里？？……别生我的气，我完全是……我根本……”
“我哪里都不去，尼亚。”寐罗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凑过去吻他。
“寐罗……”尼亚抱着他的肩膀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寐罗……对不起……”
寐罗轻拍着他的背部，像第一次在尼亚的公寓时那样安慰他。“好了好了，没事的，尼亚。没事……别哭了，尼亚。别哭……”可是他自己也忍不住让眼泪滚了出来。
看到寐罗泪流不止，尼亚更加伤心。他紧紧抱着寐罗，痛哭失声。寐罗也抱着他默不作声地哭泣，他觉得心里痛极了……不止是疼痛，还有悲伤和绝望。
如果没有莱恩，他和尼亚不会相遇。但是莱恩的存在始终成为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沟壑。现实总是矛盾而残忍。他想拼命改变却无能为力。寐罗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然而尼亚仍然只记得莱恩。或许对于尼亚来说，自己只是酷似莱恩的一个影子罢了。这样的想法让寐罗几乎窒息，但他无法停止这样想下去。他看着泪流满面的尼亚，突然希望他们从未相遇过。
接下来的一天，尼亚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他带来的行李原本就不多，不过几件衣物和简单的用品而已。寐罗帮他把相框装进了箱子，用手指遮挡着裂痕——他知道尼亚一早就发现了，虽然他从来没问过自己那是怎么回事。简单到家的活两个人却折腾了很久。
然后他们坐在房间里，都有些手足无措，如同初遇的陌生人一样。
尼亚不敢面对寐罗的眼睛，寐罗也没有看他。他们两个坐在地板上，倾听着钟表里传来时间滴答滴答的流逝声，每过一秒，就仿佛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掏走一些。直到最后完全变得空荡荡。寐罗捉住尼亚的手用力握了握，“我送你回去吧，尼亚。”
“……不，我自己走就好。”尼亚轻声回答，然后站起身。
“等一下。”寐罗起身走出卧室，一分钟后他端着一盆仙人掌进来。“把这个带走。”
尼亚有些愕然地瞪着那盆说不上花也算不得草的植物，疑惑的目光投向寐罗。
“我找不到什么礼物送你，这个已经养了很多年，你带走吧。”寐罗轻描淡写地解释着，把那个不大的花盆塞到尼亚手里。“这东西很好养，一年浇次水就行——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所以你只等着明年五月的时候再浇点水就可以。……呃，还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尼亚紧紧抱着那个花盆，半天才继续说下去。“花是要用心来养的，尼亚。你要学着跟它说话、它才能长得好……你明白吗？？”
望着尼亚仍然有些不解的眼睛，寐罗自嘲地笑笑。“没什么，没什么。你只是把它放在有阳光的地方就够了，时不时地跟它问两句好，我保证它会健健康康地陪着你。”
尼亚明白了一些，寐罗是想要这个东西代替他来陪着自己。“我会的，寐罗。”他低声回答，“我会好好照顾它，一直陪着它……你尽管放心好了。”
“如果有事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尼亚。”寐罗叮嘱到，绿色眼睛一刻不离地停留在尼亚的脸孔上流连不已，“当然我回N城的时候也会顺路去看看你。”
“我知道，我也会来找你的。”尼亚抱着花盆的手渐渐被汗水濡湿，他望着寐罗强压感情的眼睛，莫名其妙觉得自己有些残忍。“那么我走了，寐罗。”
“嗯……再见，尼亚。”寐罗最后一次吻了他，然后把尼亚送到门外。

23.
他们用简单的材料随便弄了些晚餐，尼亚的手艺使得那些看似粗糙的材料各得其所，摆上桌子的食物看起来很让人有食欲。还有一大碗他们路上买的莓子，淋上薄荷甜酒。
“寐罗……最近很忙吧？”尼亚问到。
“嗯哼，还好吧。”寐罗不置可否地答了一句，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他坐在那里，眼睛在房间打了几个来回。“最近你怎么样？工作也很忙吧？？”
“是的，每天都一样。”尼亚叹了口气，“偶尔有天休假常常就睡过去了。”
“哦，这样吗？要多注意身体才好。”寐罗专心对付面前的牛排。
尼亚停下叉子，看看餐桌上的菜。“你要喝点酒吗，寐罗？”
“嗯？有酒吗？”寐罗有些惊讶地睁大眼睛，“噢，那太好了，随便来点什么都行。”
“是上次同事们在这里聚会剩下的半瓶葡萄酒。”尼亚找出那个酒瓶，又洗了一只酒杯，给寐罗倒上半杯。“你凑合喝一点吧，我不懂酒。也不会品酒。”
“葡萄酒就很好。”寐罗连连点头，“我对这些东西不挑剔的。”
餐桌上的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尼亚抬头看看寐罗，对方只是跟牛排较劲，似乎没有打破僵局的意思。他垂下目光，咬着叉子，有些食不下咽。尼亚在寐罗身上嗅到一股陌生的烟草气息，他知道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寐罗所说的好朋友。
尼亚对着盘子默默出神。他想自己一定是有些过虑，为什么会无端地觉得寐罗和玛特之间过于亲热了呢？寐罗介绍玛特的时候说『和我一起长大的好朋友……』那么就像尼亚和莱恩一样吗？？这么想着，尼亚突然有些慌乱。叉子铛的一声掉在盘子上，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尼亚慌慌张张地捡起来，朝寐罗露出一抹急促的微笑。“对不起……”
“怎么了，尼亚？”寐罗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这么半天什么也没吃吗？”
尼亚低头看看自己面前几乎没动的盘子，有些紧张。“噢，没什么……我刚刚在考虑今天工作的事情。”他说着，急忙往嘴里塞了两口食物，差点被噎住。
寐罗好笑地摇摇头，继续低头把最后一点吃完。沙发上的外套里传出铃声，寐罗起身过去接了电话应答两句。尼亚听到又是那个玛特来的电话——大概是要找寐罗晚上去喝酒，然后一起回家。寐罗没有立刻答应但也没拒绝，他嗯了几声，说一会儿再打过去。
尼亚赶快随便填了几口吃的，唯恐寐罗要等自己很久。
他们收拾好厨房，然后坐在沙发上说话，寐罗又倒了点葡萄酒，边喝边聊。
“寐罗，你常常来找——这个朋友吗？”尼亚忍不住问到。
“呃，玛特啊？”寐罗点点头，“嗯哼，我们关系很好，就像兄弟一样。”
“哦。”尼亚答了一声，却还是有些怀疑。继而他觉得有点荒唐，即使寐罗和玛特之间有什么，又怎么样。他想着寐罗曾经自嘲的话，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现在用在自己身上真是恰如其分。他看看寐罗，寐罗正抬头频频看表。
已经八点钟了，时间过得真快。寐罗无声地叹口气，不管什么时候来见尼亚，时间永远是个大问题，总是觉得不够，远远不够。他放下空了的酒杯，转过头正对上尼亚的目光。
“怎么了，尼亚？”寐罗觉得今天的这个男人有些不对劲，“你没事吧？”
“……你去哪里？”尼亚有些紧张地看着寐罗抄起一旁的外套。
“哦，我去找玛特。”寐罗说，“你好好休息吧，工作那么累。……嗯，花还好吧？”
“一定要去吗？”尼亚对寐罗的问话充耳不闻。
“不一定要去，但是留在这里会影响你休息吧。”寐罗穿好衣服拉上拉链，双手插在衣兜里，然后朝尼亚帅气地笑笑，“你休假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来找你，嗯？”
尼亚跟着站起来，走到门边，想要说点什么，脑子却乱成一团糟。
寐罗的手碰到门的把手，却没急着推开。他回头看了一眼有点僵化的尼亚，“尼亚？”
尼亚上前走了两步，张了张嘴。寐罗搂过他的身体吻上他的嘴唇，浓郁的红酒味道一下子充斥口中，带点苦涩的舌头探过来碰碰尼亚的，便要退出去。尼亚急忙抓紧寐罗的衣袖，像是不舍得他离开。寐罗望着他，完全转过身来抱紧尼亚深吻上去。
尼亚感觉身体有些发软，心跳得厉害。他手臂抖抖地勾紧寐罗的脖子，心里有句话想要冲出来，却始终缺乏勇气。“你不舒服吗，尼亚？”寐罗的声音打断他混乱的思绪，他看着尼亚惊慌不安的样子，有些担心。“……要我留下来吗？”尼亚点了点头。
寐罗在尼亚的公寓住了一晚。他像以前那样抱着尼亚等着他慢慢睡着。他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说了很多话，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关于感情的事，寐罗只字不提，尼亚也难以开口。他紧紧握着寐罗的手，觉得这是从回来以后睡得最安稳的一晚。
尼亚睡着以后，寐罗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他感到非常烦躁，神经一跳一跳地疼痛。
寐罗摸索着下床找到烟，坐在沙发里点上一根极慢极慢地吸着。他放下打火机的时候碰到了放在手边的照片，寐罗拿起它看了一会儿，有种把它撕得粉碎的冲动，想想又作罢了。他翻过来，没有看到字。寐罗有些惊讶，他转头看看尼亚床头，相框也在那里。寐罗才明白这是两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如果那张写字的是莱恩的，那么这张就是尼亚的。
他摩挲了那张薄薄的纸片好一阵，才把它放回到电话旁边。
尼亚的房间里还是那么简单。
这个男人的一切都是如此——他的生活、他的头脑、他的感情、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并且难以改变。寐罗记得第一次遇到尼亚的生活他就说自己是个不习惯改变的人。现在他总算领略了这种人的固执有多可怕。寐罗苦笑一声，伸手用力按熄了烟。——他还要等多久呢？或者说他还能等到那一天吗？？……
再一次，他如此希望他们从没遇到过。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28.
尼亚看着琳达轻快利落地煮上咖啡，然后去刷杯子。一边熟练地插上电烤箱的插头，从袋子里拿出面包片烤上，又拿出火腿。“要不要煎个鸡蛋？”她笑呵呵地问他，“这个我可是很擅长的哦！保证你吃了下次还会再想！”说着她已经拎出平底锅去冲洗干净。
琳达的长发梳了起来，扎成一个马尾，看起来活力十足。尼亚记得她以前一直是短发，像个小男孩，甚至常常跟莱恩一起去爬数和下河游泳——现在她却那么熟练地做早餐。
女孩子都这样的吗？？……尼亚想着，不禁看得有些发呆。
当然，最吸引他的是琳达那酷似莱恩的容貌和动作。这让尼亚转不开目光。
“喂，你看傻了吗？！”琳达朝他大喊，“我在问你咖啡要不要放些牛奶？？”
“……哦，随便。”尼亚慌忙回答。
“随便？随便是个什么玩意儿？”琳达笑笑，“算了，按我自己喜欢的来吧。”
一通忙碌后，他们两个坐在洒满阳光的餐室里吃早餐。说实话，尼亚一点胃口都没有。然而他不愿意扫琳达的兴，毕竟这是她特意为自己做的——看起来也相当丰盛。尼亚强迫自己吃下去、并且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夸口称赞琳达。琳达笑眯眯地看着他，一边抿着咖啡。“嗯，你喜欢就好。”她调皮地眨眨眼睛，“我还担心你把盘子扣在我脸上呢！”
尼亚看着那张溢满朝气的脸孔，听着她活泼的口气和笑声，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让你耽误一天时间来照顾我，真是过意不去。”尼亚有些歉然地看着帮他打扫房间的琳达，对方只是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哦，我正好运动运动！尼亚，我是不是胖了一些？”
“嗯？……我没觉得。”尼亚笨嘴笨舌地答到。
琳达直起身看了他一会儿，大笑起来。“天！尼亚，你可真是个实在人！”她笑了好一会儿，才走过来。“瞧瞧你房间里的空气味道！时不时地要开会儿窗子透气啊，傻瓜！”
她伸手去推窗，一不小心弄掉了花盆。
尼亚看着那盆仙人掌忽然跌了下去，在地板上摔得粉身碎骨，顿时头脑一阵空白。
“噢，真是抱歉！”琳达惊慌不安地看了他一眼，急忙俯身去收拾那些瓦片泥土。“我马上去买一个新的花盆给你，放心、它死不了的！我保证它会没事……”
尼亚耳边嗡嗡作响，他什么都听不到，猛地冲过去蹲下身捧起那株仙人掌来看。他的心跳得很厉害，唯恐这株小东西出什么事。未等尼亚看出个究竟，琳达忽然大叫起来，“哦，这是什么东西？？……”她捡起一个古怪的小零件递到尼亚面前，“这是什么？”
尼亚看着那个东西，灰色眼睛忽然睁得很大。“这个……”他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对于警官来说。他捏着那个窃听器，像捏着一枚滚烫的铁钉。“这个是在……哪里的？？”
“泥土里。”琳达又认真查看了一番，肯定到。“没错，我从泥土里捡到的。”
尼亚呆呆望着那个东西，混乱的脑袋终于有了一丝清醒——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寐罗总会在他最紧张的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了。尼亚眼前迅速冒出自己无数次对着这株仙人掌胡言乱语的一幕幕，脸颊顿时烧得滚烫。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寐罗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太过分了！他有什么权利这么做？！这完全属于侵犯个人隐私！！……
尼亚吞咽着胸口激动不安的愤怒，紧紧握着那个窃听器猛地起身朝电话走去。
琳达有些害怕，她看着尼亚铁青的脸色，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于是她立刻起身追上去抓住尼亚，“尼亚、尼亚！你要做什么？对不起、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尼亚转头看着那个满脸惊恐眼含懊悔的可怜女孩，愣了一愣。他刚才完全忘记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一个客人。“……不，没什么。琳达。”他把那个东西塞进口袋，然后安慰地放缓声音。“什么事也没有……我不过是要去拿扫帚把这里打扫打扫而已……”
“我帮你、我来帮你弄！”琳达一迭声地说到。

29.
尼亚一直等到琳达离开后，才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他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拿起话筒。拨号码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尼亚几乎无法控制内心的情绪。他的胸口起伏得厉害，不得不拼命压下喘息，等着那个男人的声音传过来。寐罗很快接起了电话，“喂？”
“寐罗，是我。”尼亚沉声说到。
“……哦。”寐罗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他没有再像往日那样健谈，而是沉默不语。
“我打电话没什么事情，只不过想告诉你，请过来把你那盆东西拿走。”
寐罗呆了半晌，意识过来尼亚发现了仙人掌里面的窃听器。他握着话筒，半天才开口。“不管你怎么认为，尼亚。……我只有一句话，我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关心？”尼亚冷笑到，“不知道的话，我会以为你在监视我呢。对一个警官做这些，你不觉得很好笑吗？！你简直就是不择手段！！再这么下去的话我会……”
“我再说一遍随便你怎么认为我只是想要关心你而已。”寐罗提高声音，“我担心你会随时出现不稳定的状况、你又不肯接受我在身边，除了这样我有什么办法？！愿不愿意相信随便你，但是至少不要血口喷人！凭什么就要骂我不择手段？？是不是我还很卑鄙无耻？！”
“看来不用我多说，你自己也都知道。”尼亚冷冷开口，“以后别再跟我耍这些愚蠢的小把戏，寐罗。虽然我很感激你一直以来的照顾，但是你这些做法实在让我忍无可忍……除了会把自己的想法和欲望强加于人你还会做什么？！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三遍，把它拿走！”
“既然讨厌，那个东西随你怎么处置。”寐罗也换了冷冰冰的口气，“好吧，我为我这些举动跟你道歉——诚心诚意地道歉，以后我保证不会再做这类愚蠢的傻事。”
“你顶好别再做，寐罗。”尼亚咬牙切齿地说到，“但是你曾经那样帮过我，我还愿意当你是朋友——如果你以后再别在我面前提起这些不愉快，我们还有的朋友做。”
“好的，我记住了。”寐罗回答，“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会记住——那么再见，尼亚。”
未等尼亚再说什么，那边已经立刻挂断了。他握着话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刺耳盲音，发了半晌呆，才摸索着放回去。与此同时，尼亚发觉自己的脸颊已经湿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哭，甚至不知道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他只是觉得心很痛，哪里都痛、痛得他要昏过去。
尼亚坐在那里，默默发了很久的呆。他觉得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仅余的一点也被寐罗最后那句冰冷的『再见』全都抽了个干干净净。他伸手到口袋里掏出那个窃听器，拿到面前呆呆地看了一番，想着寐罗如何挖空心思地琢磨着这些事情，尼亚就觉得难受。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难受——是被监视的不好感觉还是他们刚刚从未有过的争吵。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他酸酸地想着。本来他们两个完全可以做好朋友、真正的好朋友。尼亚不是那种愿意白白受人恩惠的人，寐罗为他做了这么多，他也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如果寐罗提出的话。当然，感情除外。那不是尼亚可以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寐罗的仙人掌……他低头看了看仍然躺在地板上的脆弱植物，强撑着站起身体走过去。他蹲下，小心翼翼地把它连同泥土装进一只纸盒里。——它会死吗？尼亚有点不安地想着。寐罗已经不要它了吧。他说过自己可以随意处置这个东西。可是尼亚不像因为他们两个闹的不愉快而葬送掉一个无辜生物的生命。他想着明天去买只新的花盆来养它。
尼亚把那株仙人掌暂时在纸盒里安置好，然后拖着沉重的身体去睡觉。
如果明天一早醒来发现这些都是个梦就好了。他苦涩地想着，埋头缩在被子里。这一切都不要是真的、绝不要是……他希望他们还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这样支离破碎的状态。可寐罗做的一切都让他失望透了——他怎么也不想相信寐罗会那么做。他真该死。
迷迷糊糊地胡乱想着，尼亚闭上眼睛，身体蜷缩成一团。就这样睡了过去。
玛特莫名其妙地看着寐罗——那个男人自从下午一声不吭地冲进来缩在沙发里发呆到现在为止，什么都没有做。刚刚接过一个电话，他听到他吵了两句然后一切重又归于平静，现在房间里一片诡异的沉寂。玛特有些手足无措，虽然是在他自己的家里。
似乎寐罗从未有过这种状态。玛特觉得他简直就像丢了魂一样，只剩下具空壳。
“……喂，寐罗？”他尝试着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要喝杯咖啡吗？？”
“闭嘴。”寐罗狠狠白了他一眼。“还有，这辈子都别再叫我喝什么见了鬼的咖啡！”
玛特被堵得一阵脸色青白。“你在跟谁闹脾气？！”他有些不高兴地瞪了眼寐罗，“跑到我这里来，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我好心要请你喝点东西你还朝我发火吗？！”
“拜托玛特，你少废几句话会死吗？！”
“我死不了。我怕你会死！”
“你再废话！！”
“好好你一个人在这里待着……”玛特嘟囔了一句，起身朝卧室走去。“我睡觉了。”
“……喂，玛特。”
“干吗？？”他颇不耐烦地转回身来看着寐罗，“又怎么了？！”
“……车钥匙给我。”寐罗伸出手，“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你……”玛特很聪明地住了口，明白此刻多说无益。他无奈地耸耸肩，掏出摩托车钥匙用力抛给沙发上的男人，看着寐罗一把接住。“小心点！喝酒的话别喝多了！”
“啰嗦。”寐罗起身朝外面走去。“我一会儿就回来。”

32.
玛特拎着寐罗那些东西走进特护病房，往旁边的床上一扔。“喂，拿来了！”
寐罗看看东西，又看看他。“怎么去了这么久？跑哪儿晃时间去了？还是约会了？！”
“拿来就完了，你废话真多！”玛特拉过椅子在寐罗床前坐下来，凑过去认真看了他一番——让寐罗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似的。“你今天感觉如何？？”
“还好。”寐罗懒懒地答了一句，摸摸自己缠满纱布的脑袋。“就是头还有点疼。”
“吃点药，睡一觉。”玛特笑笑，从口袋里摸出烟叼了一根。“那个，吃饭了吗？”
“废话，等你？我早饿死了！”寐罗瞪了他一眼，“你又跑去哪儿享受去了？”
“……我还没吃呢。”玛特皱皱眉。“抽完这根烟我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回来陪你。”
“还没吃饭？”寐罗怀疑地打量他一番，“这一天你到底都在干什么？？”
“什么都没干，在街边闲逛呢。”玛特大咧咧地笑了一声，仰头靠在椅子上，瞪着天花板。他茫然地看了一会儿，斜眼扫向一边默不作声的寐罗。看得出寐罗心情仍然不怎么样。想也能想得到，寐罗心情又怎么会好。被人拒绝、翻车住院、每天除了躺着就是坐着。……如果有年度最悲惨奖，玛特一定提名给寐罗。外加之前的跑错教堂。
“这里有点吃的，你先随便填填肚子吧。”寐罗抓起床头一个塑料袋递给玛特。
“嗯，不用。”玛特接过来又放回去。“我不饿。”
他们两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夜风从窗户里灌进来，一阵寒冷。玛特急忙熄了烟，起身去关好窗户。“你傻了啊？！坐在这里吹了一天冷风，不头痛才怪！”他回头吼了寐罗一句，那个男人只是垂头坐在哪里，默不作声。
玛特拉好窗帘，才走过来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望着寐罗。“喂。”
寐罗头也不抬。
“我出去吃饭了，你有什么想吃的？要巧克力吗？还是……”
“我想回去。”寐罗低声说，“我都快发霉了。”
“我带你出去兜兜风？”玛特开玩笑到，顺手拍拍寐罗的肩膀。“再坚持几天，都住了一个月了，还在乎多几天吗？！我保证等你拆了纱布就带你回去！一天也不多待！”
寐罗点点头，继而低声嘟囔着。“我房间里一定脏透了吧？”
“倒没那么严重，还好啦。”玛特耸耸肩，“我可以事先帮你打扫打扫，要不你先住我那里算了，反正你也没少住，我顺便还能照顾照顾你，怎么样？？”
“……嗯。”寐罗哼了一声，身体溜下去闭上眼睛。“你去吃饭吧，玛特。我睡觉了。”
“我说，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知道吗？”玛特伸手帮他盖好被子，有些犹豫地摸了一把寐罗的脸。“你瘦了好多，寐罗。——别这样下去了，行吗？？”
寐罗的唇边溢出一丝微笑，“你少给我这么肉麻兮兮的……快走吧！”
“切，好心没好报。”玛特也笑了一声，抬手关掉灯。“睡觉吧。寐罗。”他走出病房，小心带上门。玛特最终也没说出见到尼亚的事，他实在没心情跟寐罗提这些。他没揍他一顿就算是尼亚的大幸了——如果不是怕寐罗生气，玛特才不会饶了那个男人。
尼亚回到公寓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发亮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在那里过了一夜，只是像个泥塑一样呆呆坐在寐罗的门外，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做。仿佛那样可以等到寐罗回来。一阵又一阵的冷风吹过，让他的期待一点点化成碎片。尼亚想自己大概等不到他了。
如果寐罗再也不会出现，他该怎么办？尼亚望望一片寂静的房间，内心凄楚。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这简直比死了还要难受——尼亚想，干脆死掉算了。时间静静地流淌过去，尼亚想着寐罗，又觉得找到寐罗是比死更加重要的事情。可他还能找到他吗？？……
不管怎么样，总要努力试试。尼亚想，至少他找到玛特的话也有一丝希望。玛特和他在同一个城市，不是吗？？或许、或许寐罗就在玛特那里。这样的猜测让尼亚有些酸楚，但他没有心情去多想什么，尼亚想要找到寐罗——不管他在哪里。

34.
玛特和J.R见面的时候一时忘了尼亚这回事。
他们两个在酒吧里边说笑边喝酒，正巧被找到这里的尼亚撞见。
突然见到一直要找的人，尼亚有些措手不及。他看着那两个红头发的男人坐在一起笑得亲热，心里有丝很怪异的感觉——玛特居然会和J.R是朋友？？……
尼亚没有冲动地跑到他们面前，而是让自己镇定下来。因为和J.R的工作时间正相反，两人并不常见，J.R一直都是值晚班的。虽然他们对于彼此并不是极其陌生，可尼亚无论如何也想不到J.R会和玛特是朋友。他思索了一会儿，决定不过去打扰他们。
尼亚的心情有了一丝好转。他想玛特一定知道寐罗在哪里，没准J.R也认识寐罗。他走出酒吧，看看时间——大概还有两个小时才到J.R的工作时间。他立刻搭车赶到警署，谎称明天有急事跟另一个警官换了班。他想亲自去问J.R一定比问玛特更有用。
随便收拾了一下办公室，尼亚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得那么慢，慢得让他发疯、恨不得J.R立刻出现在他面前。
——还是先冷静一下吧。尼亚暗自想着。
顾及寐罗的脸色，玛特没跟J.R提及任何尼亚的事。如果他特意去做了什么，寐罗一定很不高兴——玛特太熟悉寐罗的脾气。他和J.R闲扯了一通，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必须该走了，玛特。”J.R笑眯眯地说到，“已经要迟到了。”
“我送你过去吧。”玛特忙拉住他，“为什么你总是值晚班？玩也玩不痛快！”
“我当初可没想那么多。”他们两个起身朝外走去，J.R边走边说，“再说我比较喜欢白天睡觉，晚上似乎更有精神。呃……或者我们可以白天出去玩玩？？”
“那不行——白天我一般也是睡觉。”玛特愁眉苦脸地说到，走到机车旁跨上去发动。“再说，把寐罗一个扔在公寓里总让我觉得挺对不起他似的，他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
“……再这么下去，我可要生气了。”J.R眨了下眼睛，跟着玛特跨上机车。“第一次见到你那么紧张地抱着他大哭的时候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人呢！你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都说了我们是朋友、朋友！朋友啊！要是有什么的话早就有了，还等到现在吗？！”
“这种时候可最容易出事。”
“拜托——要不你搬去我那里住？？”
“少胡扯了。快点送我过去！！”
J.R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坐在那里的不是往常的搭档而是尼亚，他不由得有些愕然。“嗨，尼亚？”他打了个招呼在他身边椅子上坐下，“怎么今天你值晚班？”
“……我有点事情想问你，J.R。”尼亚灰色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哦？问我？”J.R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明白是什么事让面前这个向来很平静的警官这么紧张——他看到尼亚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神色不安。“是什么事？？”
“只是随便问问而已，如果你不知道就算了——但是别骗我，好吗？”
“哦，好吧。我没有理由要骗你什么，不是吗？”
“你认识寐罗吗，J.R？”尼亚直接问他，“认不认识？？”
“寐罗？”J.R想也没想便答到，“当然啊，怎么？”
“……你认识他？”尼亚有些惊喜，“你们怎么认识的？”
“哦，大概两个月前我值晚班的时候，玛特打电话来——那个，玛特是我的朋友……”
“我知道他。”尼亚说，“不用解释玛特了，然后呢？？”
这次轮到J.R惊讶了。“你认识玛特？”他叫了起来，“你知道他？？”
“是的、是的，这个问题回来再说，然后呢？玛特打电话来干什么？”尼亚着急地问。
“他打电话来求救，说他的一个朋友出了车祸翻下山坡了，于是我和大部分值班警官都出去寻找、当时是我先找到的他的朋友——嗯，就是寐罗，然后我们就这样认识了。”
尼亚呆愣半晌，似乎没有听明白。“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仿佛听到了最不可能的事情。“你刚才说谁……出了车祸？？”
“寐罗啊。怎么，我的表达能力不清楚吗？？”J.R好笑地反问一句，继而他发觉尼亚的情况不太对劲——灰色眼睛里一片慌乱，嘴唇更是抖得说不出话来。J.R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但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并不知道错在哪里。“尼亚，你怎么了？”
“寐罗出车祸了吗？？”尼亚声音嘶哑地问到，“什么时候？在哪里？伤得重吗？？”
“两个月前的事了。”J.R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至于具体日期，值班记录上应该有写着。当时寐罗伤得很重、我找到他的时候还以为他活不成了呢，大概昏迷了至少两周才醒过来。不过那以后我都没再见过他，只是见到玛特的时候会听他提起关于寐罗的病况……”
“他们住在一起吗？”尼亚忽然一把抓紧J.R的手臂问到，“玛特住在哪里？！”
“……你……找他做什么？”J.R忍不住问到，眼睛里充满疑问。
“别管！告诉我他们在哪里？求求你J.R！快点告诉我、我简直要疯了……”尼亚急切地恳求着他，灰色眼睛里几乎要滚出泪水。“我必须见到寐罗，我必须马上去见他……”
J.R迟疑了一会儿。“我可以告诉你，但是……”
“别但是了，J.R！快点告诉我！快点告诉我！！”尼亚忍不住喊出来。“我不知道寐罗出了车祸、我必须去找他！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我以后再跟你说，现在告诉我玛特在哪里？！”
“你这么去了，玛特不会生气吧？”J.R眯起眼睛打量着尼亚，“你怎么不去问他？”
尼亚说不出话来回答，他只是哀恳地望着J.R，死命抓紧他的手臂、仿佛J.R不松口他就不会松手一般。他们两个这样对望着僵持了好一会儿，J.R才无奈地叹口气，放软态度。“如果你这么想知道，我告诉你也无所谓——希望我没做错什么。”
“求求你、求求你快点告诉我！”尼亚的眼神让J.R有些不忍。“求求你！”

40.
“尼亚，你怎么样？”女孩子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尼亚睁开眼睛，看到一脸担忧的琳达。他看看四周，是在自己的公寓里。可之前……他记得自己明明是在寐罗那里。
尼亚想要坐起来，琳达忙按住他的肩膀。“别。别动，尼亚。你现在要好好休息。”
“……你来很久了？”尼亚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嘶哑。
“昨晚。”琳达说。尼亚转头看了眼窗外，已经是新的一天了。“我到你这里来，看到你不在就等了一会儿……然后你的朋友送你回来，他说你在发烧，要好好休息。”
“……朋友？”尼亚迟疑了一会儿，“寐罗吗？……”
“什么？……呃，他没说名字，一个金发男人。”琳达歪着头想了想，“我们聊了一会儿，他嘱咐我照顾好你，然后就走了。”琳达的脸有些红，眼睛在尼亚脸上不安地逡巡了几下，带着点羞怯。尼亚想寐罗一定说了不止那些。“对了，他拿走了那盆仙人掌。”
尼亚急忙抬头看向窗台，果然那里一片空荡荡。尼亚顿时觉得胃部又猛地抽痛起来。
“尼亚，你怎么了？？……”琳达看到尼亚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被吓了一跳。“尼亚！”
“……我没事。没事的……”尼亚喃喃着，伸出手挡住眼睛。他的手立刻被另一双柔软的手握住了——那种感觉不同于寐罗，并不有力却很温柔，一丝异样的感觉顺着十根纤细的紧握住他手的手指蔓延上来，尼亚呆呆望着眼含柔情的琳达，嗓子像是被死死堵住。
“他说——他说你对感情很迟钝……”琳达有些顾不及女孩子该要隐讳一些，急切而热烈地凝视着尼亚，“所以我想我必须告诉你，我很喜欢你。我想留下来照顾你、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知道我没办法像哥哥那样做你的好兄弟，但我会努力的……”
“……他还说了什么？”尼亚想要挣开她的手，然而触及到琳达的眼睛又充满不忍。
“尼亚很孤独，尤其失去莱恩这个唯一的好朋友以后，不但更加孤独而且变得很脆弱。他常常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是被动地跟着发生的事情一路走。……不过他对你有好感是真的。虽然他可能说不出口，或许你可以主动一些。”琳达记得那个男人这么对她说。
“噢，我只是感到尼亚很难懂。”琳达叹着气，“有时候我觉得他的确是对我有感情的，但仔细看看却又觉得更像幻觉。我说要我可以留下来，他居然说想留下来就留下好了。”
那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然后走到窗边抱起那盆仙人掌。
“那个是你的吗？！”琳达有些惊讶，“喔，上次我弄翻了它……真是很抱歉！”
“是的，我放在尼亚这里寄养。之前有段时间我不在这里。”男人爱惜地看了眼那株小植物，“它在这里生活得大概不错。总之，现在该说再见了。嗯？”
琳达看着他举起那盆花朝自己笑笑，连忙也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嗯，对不起……请问你认识我的哥哥吗？”她笑着问他，“虽然我从没听他提起过，但好像你知道他呢。”
“是的，我知道他。他是个很好的人。”寐罗放下花盆紧紧抱在怀里。“我听说你没能赶上你哥哥的葬礼，真是不幸的事情。如果你们在那个教堂里举行婚礼，大概你哥哥会高兴。”
“噢，这……你这话从何说起呢。”琳达的脸立刻红了起来，神情羞赧。
“一定能有那天吧，琳达。”他毫不生疏地叫了她的名字，听得琳达一阵惊诧。“尼亚总是会提起你，所以我对你并不陌生。……希望你们幸福。”
“是……谢谢。谢谢你。”琳达连连朝他感激地微笑，“我会努力照顾尼亚的。”
“嗯，好好照顾他。拜托了。”
她看着那个男人最后朝自己礼貌地笑了一下，抱着花盆打开门走出去——总觉得这个房间里似乎上演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悲剧。是因为那个男人似是而非的微笑还是因为一直昏迷不醒的尼亚？或者是自己惴惴不安的心情和某些神经质……琳达感到困惑，还有一丝忧伤。
尼亚默默听完琳达时断时续的回忆，轻轻叹了口气。
寐罗在做什么呢？他想着，又看看焦灼不安满脸期待的琳达。是不是真的像寐罗所说的那样，当他离开，当有别人来照顾自己，很快就会依赖于那个人。他并不讨厌琳达，只是觉得心里已经容不下她——那里已经有了一个人，并且他占据了全部，一点空隙都没有。
可是这种感觉多么熟悉、多么可怕。
就像当初寐罗出现在他面前，他完全无法接受他——那时候尼亚的心里只有莱恩。除了莱恩他的心已经装不下任何别的什么，不管寐罗怎样努力、怎样付出，他也只是想念莱恩。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尼亚的手臂垂了下去，他看着琳达小心翼翼在自己额头上轻吻一下，觉得她变成了莱恩、又觉得她变成了寐罗。为什么会这样呢。他痛苦地想，为什么会这样。
“你睡吧，尼亚。”琳达温柔地看着他，仍然紧握着他的手。“我在这里看着你。”

41.
琳达照顾了尼亚几天，他的病慢慢好转。可尼亚始终觉得伤心，那与病痛无关，他只是觉得心痛。他沉默地躺在床上，没办法和琳达说话，只是望着空荡荡的窗台发呆。
然后J.R来看望因为生病而休了几天假的尼亚。他看到琳达的时候有些惊讶，“哦，你在这里吗，琳达？”他又看看尼亚，脸上充满了困惑，尼亚已经有新的伴侣了么？？……看到J.R不解的目光，尼亚感到有些难堪。“你怎么来了？”他轻声问。
“看到你病了这么久，我有点不放心。”J.R立刻调整情绪，在尼亚身边坐下来，看着那张苍白忧郁的脸孔。“怕打扰你休息，我没让杰瑞他们都一起跟来、再说那些人只会毫不知情地大吵大闹，只怕又会加重你的病。”你就知道了么？J.R好笑地自问着。“你怎么样？”
“没什么……只是发烧而已。”尼亚勉强坐起身体。
琳达已经倒了水过来。“你好。”她朝J.R活泼地笑笑，“尼亚很快就会好起来了。”
“哦……希望如此。”J.R接过水杯，朝琳达礼貌地微笑。“这几天辛苦你了吧？”
“没什么的、没什么。能照顾尼亚我也很高兴呢。”琳达在床的另一边坐下来，像是非常习惯地握住尼亚的手。“尼亚真的很需要人照顾……我才不放心他一个人在这里。”
“这样的吗？”J.R的目光转到尼亚脸上，灰色眼睛悄悄躲避开了。“尼亚？”
“我不知道。”尼亚低声回答，“别再问我了，我脑子很乱……真的乱成一团糟。”
“你只是被烧迷糊了而已！”琳达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看向J.R。“尼亚总是很沉默的，你也知道他这个脾气……他对我都很少说话。我想他只是这几天身体不适而已。”
J.R握着水杯，重重地叹了口气。
正当他们三个人沉默得有些尴尬的时候，房间突然又闯进一个人影。“我说你要待到什么时候……”玛特的声音猛地止住了，他看看尼亚，又看看琳达。脸上忽然露出愤怒。
“你还要坐多久？！打算变成化石吗？？”他怒吼着跑过去一把抓起J.R的手臂，看到尼亚的身体一抖，玛特感到一阵恶意的痛快。“别在这里打扰人家卿卿我我的，白痴。”
“玛特……”J.R有些不高兴，想要放下水杯再起身。“你在说什么？？”
玛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水杯狠狠摔到地板上。“我没说什么！我刚跟人打了一架，心情不好！”他斜眼看着尼亚苍白的脸孔和颤抖的肩膀，冷笑一声。“这里是你来的地方吗？？还是你也打算加入照顾失意人的队伍？？啧，魅力真大啊，摆着一副受伤者的面孔到处骗取同情心，我看我也有必要来尝试一下、看看照顾他是不是让人特有成就感……”
“你给我闭嘴！！”J.R生气了，他狠狠瞪了玛特一眼，蹲下去想要帮那个可怜的女孩，肩膀却被玛特紧紧抓住动弹不得。“玛特，放手！你到这里来发什么疯？？有趣吗？！”
“有趣极了！这一切真是有趣的让我想放声大笑！！”玛特同样狠狠瞪着J.R，“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吧！也不怕招人讨厌？？快点跟我走，我们说好一会儿去喝酒的！！”
“你自己去吧！”J.R用力甩开玛特的手，神情恼怒。“你怎么这么过分？！尼亚惹到你了吗？？我今天没心情去喝酒，随便你找什么人去算了！！”
“你……”玛特被气得一阵头晕，“你要是非这么说的话，以后都别再跟我去！！”
“你在跟我示威么？”J.R冷笑，“如果你愿意这么说，我无所谓。”
“我也无所谓！！我总算明白警官都是天底下最可恶的混蛋！我真他妈的的脑子不正常，明明有了前车之鉴还重蹈覆辙、还去招惹你们！很好……你们都是充满同情心的救世主……我惹不起！”玛特狠狠甩了一句，转身朝门外走去。
尼亚急忙叫了一声，“玛特！”他看到J.R脸上闪过一丝错愕的表情，觉得自己简直充满罪恶。他掀开杯子追过去抓紧玛特的手臂，“别、别！玛特！跟J.R一起走吧！”他回头望望J.R，一边用力拉扯住玛特。“J.R，我这里没什么事的，你们去喝酒吧！”
“别拉着我。”玛特闷声说到，回头盯紧尼亚。“我说你别拉着我！！”
尼亚一时没反应过来，手指仍然紧抓着玛特的手臂。他看到那个男人有些无法忍耐地皱起眉头，挣扎了几下突然挥手给了自己狠狠一拳。“你干吗拉着我？！”玛特朝他咆哮起来，“少给我也装出这么一副可怜相！！告诉你我才不吃你这一套！！……”
“你疯了！！玛特！”J.R立刻冲过来扶起尼亚，气到全身发抖。“你居然打他？？……”
“我还恨不得宰了他呢！这种人还活着干什么？！除了没完没了地折磨别人？！……”玛特话音未落，已经被J.R打开门一把推了出去。
“你给我滚。”那个男人冷冷盯着他，“别让我再看见你！”
“切……呸！”玛特朝那扇砰然摔上的门狠狠啐了一口，“去死吧！该死的混帐！！”他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半天，才愤愤转头朝机车走过去——让那群警官都去死吧！他们怎么不翻下山坡？他们怎么不出车祸？？他们怎么不毁容？！！……妈的。该死。
好容易压下尼亚的情绪，J.R有些筋疲力尽了。他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玛特的激动和愤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个人就不欢而散。他坐在那里想着玛特，觉得刚刚自己是有些过分——他明知道玛特非常不喜欢尼亚。可不管怎样，那总归是尼亚和寐罗之间的事情，他们两个旁人说些什么都是没用的。
J.R低头看看尼亚，尼亚正满眼歉意地望着他，懊悔之情溢于言表。
“别想了，尼亚。”他连忙安慰他，“我们没事的。”
“对不起。”尼亚说，“不过我想玛特不是这种人，你还是赶快去找找他吧。”
“嗯，没关系。”J.R还想说些什么，尼亚已经闭上了眼睛。“我想睡一会儿，J.R。谢谢你今天来看我，如果以后见到玛特请代我跟他说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
“你不要紧吗？”J.R有些不放心地看看琳达，琳达连忙站起身。“我来照顾他、这里有我在呢，J.R……你那个朋友大概气坏了，你还是去看看他，好吧？？”
“快点去吧。”尼亚低声说到，“我有话对琳达说，J.R。”
J.R闻言，急忙起身。“那么不打扰你了，尼亚。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