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医』

“教父先生，如果我爱神的话，神也会爱我是吗？”
“造物主是最为博爱的，即使有一天你的信仰不忠于他，他也会爱你，救赎你。”
“那为什么雪花没有颜色呢？神不爱它吗？神是遗忘它了吗？”
“...我美丽的孩子，神早已赐予雪花世间最纯净的颜色，如你所见。”
教堂之外，大雪纷飞，染净了天地苍凉。

“雪花为什么没有颜色呢？如今你有别的答案吗？”女人轻掩住笑开的嘴角，一双美眸灵动，仿若是旧友间的寒暄结束，便岔开话题，“——你好，约翰先生。我是伊莲娜，代号，雪花。”
约翰从回忆里脱身，震惊地看着面前窈窕的淑女，居然真的是五年前遇到的那个控诉神遗忘雪花颜色的落魄女孩。
“怎么？今后就是同一组织了，老是这么尴尬的话，我们今后的配合要好可真够呛。”伊莲娜优雅地伸出右手。
身旁的爱德华咳嗽了声，约翰这才回过神，握住伊莲娜的手，沉声：“约翰。代号，教父。”

五年前，一场瘟疫袭击了约翰所在的镇子。他依旧记得，突然有一天，教堂里意外的空荡，一如既往明朗的烛光让神深爱的会堂无限美好温暖，但却遮掩不住门外传来的恸哭声。
有人打开门，他惊诧地看着几十个人冲进教堂，丝毫不理会他的阻拦，跪倒在神像面前哭泣。
——神啊，求你救救我们！
他看到那群人抬进来的担架上，十几个面色紫青的人苟延残喘，从七八岁的幼童到三四十岁的中壮年人，都猛咳嗽着，仿若要把血肉脑浆都咳出来。
——神！求求你！求求你了！
“神啊——天！莉兹！你挺住！莉兹！！”那位疯狂祷告的母亲眼睁睁地看着怀里的女儿翻起了白眼，血从鼻口涌出，哏了一声，挣扎的手就沉沉地垂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
——神，为什么？！
教堂里顿时乱成一团，尖叫的，祷告的，病痛地呼吼声...
——为什么我们爱你，你却还要降下天谴？
有一个正在祷告的人突然倒下。
“都离开！这是传染病！”
疯狂的人们如惊弓之鸟拥出教堂，那个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崩溃地跪倒在地，被人群狠狠践踏而过。
——造物主的确告诉了人们什么是爱与仁慈...
如同野兽掏空了猎物的心肺，教堂里只存留下狼藉一片。
空气里充斥了血与腐烂的气息。
约翰举足无措，瞪得几乎要碎裂的瞳孔里，是绝望。
——但是造物主也要教会人类仇恨与痛苦。
他蹲下身，去扶那位几近被踩死的母亲，却见她满是淤青的脸上带着笑意，她说：“感谢主，我看到神迹了！”
约翰愣怔地见她缓缓松开臂弯，怀里的尸体的脸就正冲上约翰，那双完全翻白了的大眼睛，让人窒息。
“她没死，她在动。”那位母亲的声音柔和而温情。

“约翰先生，约翰！”
他惊醒了。
伊莲娜一手拿着羽毛笔，一手撑着下巴，见人从窗台上狼狈地滚了下来，不忍嗤嗤地笑出声。
“你怎么在这儿？”约翰脸红着站起来，但面对女生又不能像面对爱德华那样过分地追着揍一顿。
伊莲娜放下笔道：“有任务了，走吧。”
才第一天就有任务了？
约翰腹诽，但仅仅是点了点头。
——面对这个女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作出怎样的回应。
“你就不问问我怎么知道你在这儿的？”伊莲娜道。
“八成是爱德华...”
约翰的话被打断：“你看这里。”
他疑惑地走过去，看见她刚刚拿着羽毛笔画的东西，愣住。
——那是一座教堂。画风简约却细腻。
“五年前，谢谢你收留我。”伊莲娜指着阁楼那里，笑道，“教父总喜欢待在那里陪我呢，所以下雪都不会觉得冷了。”

“那么，任务是什么？”爱德华从腰间抽出微冲，跃跃欲试。
伊莲娜把通讯器递给两人道：“有人在香榭丽街B点安装了炸弹。预告下午一点整爆炸，他们还守在那里。已经让周围民众去避难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拆弹，并保证个人生还。”
约翰点点头。在这个动荡的时代，恶势力横生，特工的存在价值就是根据上级的要求去消除一切隐患。
“哈，天才的表演时间到了！”
约翰道：“别自大。”
爱德华回驳：“天才可不需要你的教育！”
“实话实说。战场上，自负会要了你的命。”
“你...”
“呵呵——”伊莲娜轻声笑了笑，两人立马停下拌嘴，见她拿着麻醉枪的手轻托住下巴，风情地一瞥，“吵架可一点都不好呢。要不这样，香榭丽街上，爱德华从A小道去骚扰敌方，我和约翰去B点拆弹。”

香榭丽街。
“那我先走一步了！”爱德华向A点奔去，但显然不似平日的聒噪，连脚步声都放轻了。
这里太安静了，反常的安静。
约翰提着重机枪，移动速度较慢，却还是对伊莲娜道：“到我身后。”
伊莲娜微微愣了一下，又翘起嘴角：“好。”
他会保护我。
五年前，伊莲娜逃亡到那个小镇。
太像了...
她有些崩溃地意识到。
——这里和她曾经的故乡太相像了。
熙熙攘攘的街道，谈笑声，叫卖声，金发的孩童在阳光下玩耍，垂垂老矣的人躺在躺椅上微笑...
但她的家，已经没了。
——瘟疫，死亡，感染的尸体...
大雪覆盖了悲剧的土壤，导致这个地方被上帝遗忘了。
她麻木地行走。
孑然一身。
直到路途的尽头，那座教堂出现。

“...神是遗忘它了吗？”
伊莲娜抱起膝盖，蜷身缩在教堂阁楼的堆积物后，脑内不断反复刚刚自己对教父的质问，有些后悔。
说不上是为什么，为了活下来，她已经是使尽了一切本领，和人花言巧语的交际能力，逃跑，躲藏以及偷窃。
“即使有一天你的信仰不忠于他，他也会爱你，救赎你。”
那为什么自己不得不这样？
她明明只是个孩子吧？却要承受家人的死亡和故乡的毁灭的双重痛苦。
吱呀——
阁楼的门被打开。
伊莲娜一惊，在柜后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已经想好了解释的措辞，全身还是吓得发抖。
有人走了进来，并没有来翻找东西，而是径直走到了阁楼的窗台边。

许久没有其他的声响，她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探出头，见刚刚和自己交谈的教父竟随意地靠坐在窗台上，睡着了。
她深呼吸，没动，仿佛被一股魔力吸引，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
仔细看，他大概比伊莲娜之前所想像的还要年轻些，成熟坚毅的脸庞，宽厚的肩膀和腰背，换上的一件毛领大衣，很温暖的样子。
伊莲娜想要那件衣服。事实上她后来也得到了。那件大衣不知被谁扔在了阁楼楼梯口，仿佛是等待她的捡拾。
“约翰教父，您的那件毛领大衣失窃了？我的主，哪个恶棍竟会将偷窃的恶手伸向神的使者！”
“不，它并没有失窃。只是到了更需要它的人的手里。”约翰说。
躲在门后的她听到，裹紧了大衣，心里和身上一样，是暖暖的。
神会爱我，救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