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钰」
再次回到A市，已经是十年后事情了。十二月份的A市特别的冷，平原上的风总是不断的刺痛脸颊，吹得久了面部的神经都变得僵硬。
如果不是得知母亲去世的消息，也不知道自己何年何月才会回来。
“小钰回来了啊，快去看看你妈妈吧。你走了之后她天天念叨你，你当年也是，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
门前穿着丧服的人是我的大姨，母亲在娘家并不被看重，唯有这个大姐与她关系亲密。我年少之时，一直觉得这个女人永远是精力充沛的。这是这一晃多年，她好像也老了。
岁月在不经意地偷走她的青春和活力，并在她的身上留下印记。
她们都老了，我也是。
披上孝服跪在母亲灵前，看着纸钱烧起的清烟眼角有些酸涩。母亲她其实是一个过分顺从和胆怯的女人，从她嫁到楚家，她就一直忍受着命运的不公，父亲对她并不好，他并不喜欢这种唯唯诺诺的女人，没有风情亦没有韵味，后来自己发生了那样的事，父亲更是把所有的怨气发泄到母亲身上。
在异乡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她孱弱的身体把我护在身下，抵御所有人的不屑或恶毒的眼光。
“孩子，你还是走吧。”
后来我就真的走了，可是我走了那么久，却把那些伤痛都给了你。
灵堂上的照片里，女人笑得温婉如画。而我掩住口鼻，哭得不能自已。

霍准。
北京时间五点三十分。
下班时间已经到了，今天是难得清闲，自己并没有安排到什么大手术，百年一遇地能准时下班。脱下白大褂挂在办公室的衣架上，蓦然间记起昨日胞姐拜托自己去接她那两个鬼灵精怪的双胞胎放学，并顺带解决他们的晚饭，微微皱了皱眉头，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似乎还是晚了一些，初中的正常放学时间是五点整，现在已经过去半小时了。无奈地叹了口气，希望姐姐跟他们说过了，免得自己过去却扑了个空。草草大致收拾了一下，拿上车钥匙匆匆赶向第一中学。
开车经过一条条街道一个个小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悠闲地看过这个城市的风景。当年跟父母坦白之后，便闹得满城风雨，医学世家再开放，也无法接受自己门户中有一个同性恋者。铺天盖地的谴责劈头盖脸的辱骂接踵而至的各种手段，无一不再逼迫着二人分离。幸而除了家人之外，自己还有那些好哥们，哪怕知道自己的性向，也不曾把自己当作异类一般，隔绝排斥。家族实行经济从业封锁的时候，最坚实的后盾就是他们，金钱上的大方给予甚至拱手相让职位机会。我无比地感激他们，是他们让我们支撑过了最艰苦困难的时候，以为二人就此可以走完永远。
停车锁车，走向第一中学，在校门口站定，望着已经人流稀疏的校门，无语地掏出手机默默地给姐姐打电话。
：姐，你的两宝贝没有一个是在校门口乖乖等着的。
电话那头传来是胞姐意气风发地大呼小叫却不是对自己说话的声音，看来这货又和姐夫出去甜蜜了。沉默地听了半天她没头没脑的对话，才终于听见她毫不在意地答复，“啊这样啊，那你去对面的书店去看看吧。新年过后对面开了一家书店，这两小家伙每天放学一定会去那边报道的，就这样吧，我挂了，不准再打来听见没！”还没来得及反应，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响声，认命地收起手机，这到底是谁的孩子啊。无言地在校门口又站了半晌，确认不可能等到那两活宝后，认命地扭头走向对面的书店。
穿过马路扫过街道上一排的店铺，锁定了一家装修得清雅别致的铺子，脱俗雅致却又恰到好处地融入物欲横流的社会。赞赏地扬了扬眉，推门而入，悦耳的风铃声伴随着一个温润的嗓音说道一句欢迎光临。那温润的声音没有在脑海中落下惊艳，留下的是脑子一片空白，僵硬地扭头看向声源，收银台后坐着一个清秀纯净看不出年龄的男子，岁月似乎十分宽待他，不曾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我寻了他，十年。
：楚钰……
世事无常说得无非就是这样。在家族将近放弃反对二人的时候，他消失了，无影无踪。却在我几乎放弃的时候，他出现了，无声无息。十年的岁月，似乎不曾改变他什么，他一如当初般的模样。忽然间身边吵闹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在二人之间的静默，低头看向身边忽然冒出来的两个孩子，估计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才跑来的吧。无言地拍了拍两活宝的头，示意他们两个保持书店的安静。耳边清净了几分后，抬头又一次望向他，神色复杂，几次动了动唇却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下，最后在身边两个活宝的各种拉扯催促下，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起吃个饭吧？

「楚钰」
春节之后，书店里的顾客就渐渐多起来了。大部分是来看漫画的小男孩，还有几个穿着校服显得干净乖巧的小女孩来买辅导资料。书店里的书都是分类放好的，有时候怕小孩子够不到，也放了一些小凳子。一天工作结束，连小凳子上都放了几本漫画书。
看来，得收拾一段时间了。
弯腰把这些四处散乱的图书归拢，又按照顺序放好。其实自己一直都是适合这样的工作的，那些高难度的，展现在众人眼前的，都会让自己惶恐不安。
就像那个时候，虽然心头有爱，可是还是抵抗不了一个冰冷的眼神。
“真没想到楚钰你是个同性恋”
“真恶心，不要跟他说话。”
那个时候，一直倚重的师长也对自己露出了失望心痛的神情。
从暗无天日的泥淖中摸索着爬出来，我已经花费了整整十年的光阴。
“叔叔好，我们又来看书了。”
闻声微微一笑，忙起身到店门前，最近这两个小孩子常常到自己店里来看书，谁都喜欢单纯美好的事物，更何况是青春年少的孩子。
“嗯，你们随意就好。”
笑意透着暖意，任由他们去老位置坐好，自己则背过身给大姨打了个电话。
“大姨，嗯，是我，店里有客人，对，不会太晚的。大姨你先吃饭吧，我忙完就回来。”
这个时间段，第一中学的门口已经没有多少接学生的家长了，也不知道这两个小孩子的父母亲什么时候会来。
悬挂在门窗上的风铃叮咚作响，习惯性地说了一句欢迎光临，却在看到来人之时，失去了所有的感官。
我依然记得他在学生时代意气风发光芒万丈的模样，这个人是我岁月长河里蚌珠，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那么小心不忍去看，因为每一次的观望都是甜蜜的痛苦。
霍准，我已经整整十年没有看到你，走的时候带了一张你的照片，可是和钱包一起在车站遗失了。有的时候会害怕想不起你的模样，还好你一直在我的心里，多年来从未改变。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已经比记忆中更深邃迷人了。可是自己却惨不忍睹。
有些不自然地瞥开眼，原本在乖巧看书的小孩子也跑了出来，亲昵地拉着他的衣袖，看来是他的……轻轻咬住下唇，有些唾弃自己的贪恋。
“我……”
犹豫了一会儿，想好好组织一下语言拒绝，可是每次看到他的眼睛，就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嗯……”
就算是，自己最后一次放肆，以后地日子，要学会忘记他。

霍准。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领着两活宝退到门外等候，安抚性地拍拍身旁的两个似乎有些等不及想走的孩子，告诉他们今晚要和书店的叔叔一起吃饭后，两个孩子才稍稍安分了些许。视线从店门穿过落在那忙碌而单薄的身影上，看着他安静地收拾好地上的书籍，将放错地方的书籍取出，然后将书籍一一归位，动作娴熟安然，似乎这些动作已经与生活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割。忽然感觉无比的烦躁，从口袋中摸出烟盒，打开拿出一根香烟点燃。其实自己的烟瘾早已经戒掉了，只是习惯性地会在兜里准备一盒香烟，总是怕会有太过突发无法排解的压抑与烦躁，就如现在。自己开始有些怨恨岁月的不公，他一如从前的安静干净，十年的时光在他身上似乎真空而过，俗世的现实虚伪腐朽肮脏不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干净得让自己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十年之前。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白雾缭绕间，自己却是更显得污浊，冷眼旁观虚与委蛇明哲保身等等，这些虚伪的手段已经在打滚在升职加薪的泥潭中练得炉火纯青，即使竭力逃避努力避免，也无法否认那些伪善的面具自己已经习惯得不懂地如何摘下。
“小叔！妈妈说过，不许你抽烟的！”
清脆稚嫩的声音蓦然间闯进耳中，打断了自己没由来的烦躁，看着指缝间夹着的烟蒂，动作娴熟得就如他整理书籍一般，只可惜他是为了谋生，自己是为了堕落。苦笑着走到路边的垃圾桶熄灭了烟蒂，堕落就像那烟蒂上的火星，一旦燃起就难以停止，即便中途戛然而止也仍会留下无可泯灭的痕迹。带着难以掩盖的刺鼻的烟草味，再次走回书店门口，这次他已经锁好了店铺，站在孩子中间等着自己，自然得如同他从未消失过，自己十年的痛苦彷徨堕落绝望只是一场真实得足以以假乱真的噩梦而已。走到他们面前，拍拍两孩子的小脑袋示意他们可以撒欢地向车那边跑了，自己则和他慢悠悠地走在两孩子后面，提防着任何意外的发生。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边男子的气息仍是熟悉的安宁温润，无声无息地抚慰着自己内心的焦躁与不安，自他消失后再没体验过这种安心的感觉，熟悉得令自己有了哭的冲动。十年了，从他消失后发疯一般寻找却一次次无疾而终，到后来的绝望堕落抽烟酗酒全部都学会了，再到最后的煎熬地忍受漫长的时光漫无目的地无望地继续寻找。那时才知道当年的自己究竟有多么天真，满心欢喜地以为挺过那全面封锁的时刻，就再没什么可以阻挡自己和他在一起，却从不曾想过，如果他不愿意，如果他要放弃，如果他决心弃暗投明回归正途。
：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你也真可以，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这么久，哪怕只是当个普通朋友也该透露点消息吧……我找你……找得也不容易啊不是。

「楚钰」
突然想起十多年前的落雪之时，在学校晚修后也是自己收拾整理课桌上的书笔，而霍准则站在门外微笑着等候。他有着俊美无双的皮囊，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得脸颊边的笑意若隐若现，温柔几分。
可是距离他再次等候，已经阔别了十年的光阴了。
时间真是残忍，明明不复当年，可是却让人似曾相识。
熟练地把店门锁好，虽说一个书店也没什么好偷的，但除了书店，自己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重新走在这个人的身边，心跳蓦然就加速了。仿佛每走一步，都可以听到震如鼓声在耳边呐喊。手心微微发汗，有着尴尬自己的反应。明明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却还是手足无措。
心从来不会骗人，只是自己，太怯懦了。
“唔……”
停下脚步顿了一顿，半晌才缓缓开口
“是年前回来的，因为有些事情……所以……嗯，回来的仓促，也没有通知什么人。”
应该，没有人愿意见到我吧。内心深处轻轻叹了一句。如果是当年那个乖巧懂事的楚钰，应该还有人会上前寒暄几句，去了哪儿，干了什么，可是现在的楚钰，已经面目全非了。
重回A市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会再次遇见他，这一幕在梦里出现了太多太多次，以至于这一次还是让我恍惚的以为自己还是在梦中。梦中的霍准温柔优秀，他安康依旧，甚至儿女绕膝，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幸福的家庭。记得第一次做这样的梦，醒来时眼角还有泪痕，只是次数多了，也就不会落泪了。
这是他最好的人生，这是我最好的结局。
走在他身边，步伐也会不自觉地放慢，两个小孩子已经跑远了，低着头去瞧街道上凌乱的落叶，却在听到他的话时差点忍不住溢出泪水。
霍准，其实我真的很想你。
在异地的时候，只有在心里默念你的名字，才会让我有坚持走下去的能力。我有时候希望你就在下一个街角出现，有时候又希望你一辈子都找不到我。
我以为我能慢慢捱过比生，却想不到还是遇见你。
“我……”
“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的你，有妻有子，过往种种，也该忘了。
留给我，当个旧梦就好。

霍准。
两活宝跑得太快，一下子就将自己和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时不时还停下来回头向自己挥手，望着他们渐渐缩小的背影，以及已经有些不甚清醒的动作，不由得失笑，多年始终带着温润却疏离的微笑有了几分柔软的温度，到难为他们还能记得身后有人会停下来等上几秒。不着痕迹地侧首，温柔的目光紧紧地追随着在他清俊的面容，如果没有当年他无声无息的消失，或许今天在前面奔跑的孩子便不是姐姐的双胞胎，而是自己和他领养的骨血。儿女在旁，爱人在侧，幸福无非就是这般景象。
苦涩从眼底蔓延，渐渐地一步步地吞噬了嘴角的笑意，无比留恋地撇开视线，望向路边仍是光秃秃的枝桠，二月，初春，该是万物复苏的时节，自己却无法得知自己与他的爱情能否再次复苏。自己从不曾把他放下，哪怕一刻一秒都难以割舍，他的身影音容就像烧红后的烙铁，滚烫得吓人，生生地在自己心底戳下一个无法抹灭的烙印，疼得刻骨铭心。而在之后漫长空虚的岁月里，烙印不曾愈合成平整的印迹，不曾溃烂成流脓的创口，它只是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烂醉如泥的时候，宿醉初醒的时候，午夜梦回的时候，彻夜难眠的时候，荣耀加身的时候，再一次撕裂，痛得锥心刺骨，至死难忘，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如成瘾一般，乐此不疲，甘之如饴。
我仍爱他，一如，十年之前。
“……是么，那你……还走么？”
自己的车停得其实挺不远，即使走得再慢，也依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这时已经隐约能听见两个孩子嘻笑打闹的声音。忽然间有些怨恨，为什么时间不能走得再慢一些，为什么这条路不能再漫长一点，为什么我不能牵着你的手走得再远一些，远到我们一起看到岁月的尽头。他的话入耳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毫无犹豫毫不留情地捅进自己心中最脆弱无防的地方，鲜血淋漓。过去了么，都过去了。十年的岁月足以让荒芜之地再次覆上青葱绿草，十年的岁月足以让一座城市变得再没有记忆中的模样，十年的岁月足以抹平所有的记忆，却原来只有自己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而于他来说，那些年的爱恨都成了年少荒诞无稽的玩笑，成了轻描淡写就能翻过去的往事。
“楚钰，我一直没能走过去。”

「楚钰」
霍准这个人，其实并没有说过太多暖心暧昧的肉麻话，情深相恋的时候，他也只会捧着我的脸，一字一句仿佛中学生朗诵课文一样来表达心意。但是每一次，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心头就会发烫，一直烫到眼角落下泪来。
也许这辈子都遇不到他这样的情人，也许这辈子也听不到那些拥于枕榻的话语。
可是在这样将近黄昏的时分，他就走在我身边，气息温热，语气温和，他说他一直没能走过去。如果，如果现在是在漂泊十年的某一天，我一定会抱紧他，把自己所有的悲伤喜悦都分享给他，可以在他的体温里放肆沉溺。
霍准，我是真的很爱你。无论过了多少年，你的名字依旧是我所有噩梦中的神迹。
还记得你嘲笑过我的路痴，在学校都可以兜兜转转一个小时走不出一个植物园。那个时候你笑着说我们有很长的路可以一起走，可是我们在半路就已经失散。
那么现在的我，已经不会迷路，可是依旧走不出爱你的迷宫。
“霍准……”
“别说了……”
微微侧脸小心抽噎了一下，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睫毛上挂着泪水，显得不堪一击。有些难堪的用围巾擦干，勉强笑了笑。明明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还会因为一两句话流泪，也是真的很丢脸。
抬手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围巾，神情有着尴尬，目光飘忽，不敢去看他的脸。
“嗯……孩子们等很久了，霍准，上车吧。”
两个双胞胎倒是很乖巧，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不耐烦，反而两个兄弟在一起嬉闹正欢。
不知道他们的妈妈是什么样的人，应该很好，霍准的妻子，一定很好。
所有楚钰，收起你那些不堪的心思吧，霍准他现在过得很好，你就不要不知好歹地去打扰他的生活，你注定只是一个过客，今日，就算是最后的告别。

霍准。
目光平直地望着前方，眼前的景象分明是最熟悉不过的街道，落入眼中的时候却幻化成了最是诡谲的黑洞，贪婪而不断地吞噬着自己的世界中仅存的光明与希望。恍惚间，眼前一阵发黑，自己似乎再一次掉进那无际而绝望的黑暗世界——洋酒香烟构筑出堕落的极乐世界。紧握的拳头将掌中的车钥匙狠狠地陷入皮肉中，轻微的刺痛感以及冰凉的金属触觉，将再次陷入黑暗的泥淖中无法自拔的自己拽回。
似乎听见轻微的恍若幻觉的抽噎声，有些僵硬地偏头看向身边的男子，他在用围巾擦去眼睫上未干的泪水。心蓦然一颤，小心翼翼地激动不已，无数的猜想怀疑闯进脑中，叫嚣着一种久违的情绪——名为希望的喜悦。他的泪水，自己能不能当做他仍能被自己影响，能不能当做他还未将自己放下，能不能当做他还爱着自己。
楚钰，你一直是我的梦魇，午夜梦回时候最是渴求的梦魇。
沉默地抬头看着在车边安分地玩耍的两个孩子，无言地解锁，打开后座车门，将两个孩子赶入后座，才回到驾驶位，扣上安全带启动车子之前，默默地瞥了一眼空荡荡的副驾驶座，刚刚燃起一丝温度的心如淋了冰水混合物一般，熄灭冷彻。发动车子，以最遵纪守法的速度开向餐厅，前方是霞光染得血红的天际，西沉的红日洒下黑暗前最后的光明，而后逐渐地卷走从来都是与光明相生相伴的希望，身后是他与孩子们谈笑风生的话语声，孩子清脆稚嫩的笑声夹杂着他温柔动听的嗓音，成了狠毒地刺穿自己心脏的无情箭矢，百孔千疮痛得不能自已。
“到了。去要个包房，我去停车，先点菜，不必等我。”
将他们放下车。独自去停车，又一次摸出烟盒，颤抖地拿出烟点燃深吸，烟雾呛进气管止不住地猛烈咳嗽，却又自虐一般再一次狠狠地深吸一口，似乎唯有这样，才能将压抑许久的情绪宣泄出来。楚钰，楚钰，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将燃尽的烟蒂扔进垃圾桶中，清了清嗓子缓步走向餐厅，在侍者的引路下走进包房，却并不先看菜单径直对着侍者点了几支酒，而后才随手翻看一下菜单加了几道他从前爱吃的菜，便让侍者可以下去准备了。
“今天就当为你接风吧。不能不喝。”

「楚钰」
我一直都是诚惶诚恐，爱与不爱时都在摇摆不定，就像卧室灰暗墙壁上的老时钟，在时光轴上兜兜转转可是还是囚禁在最初的那个圆。
上车时习惯性地差点坐上副驾驶，暗骂了一声自己的鬼使神差，轻吸了一口气，坐在两个小孩子身边听他们嬉笑闲聊。夕阳正温柔，微微偏着头，可以看见霍准迷人的侧脸。他还是一如当年的好模样，甚至更多了几分男人的刚毅。
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个多年前午睡时在我脸颊边吹气轻拍的霍准还在身边，他笑时眼底满是暖暖春意。可是时光走的那么快，就像这车窗外的风景，倏忽而逝，连贪恋一眼都觉得奢侈。
坐在包间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
狭小的空间里，霍准的脸特别清晰，这样面对面坐在免不了心里几分尴尬，还好这两个小孩子一直在，心里倒是放松了几分。
桌上的菜色很是熟悉，霍准还记得自己的口味，心里一热突然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其实自己早该认清，无论过多少个十年，我都无法抗拒霍准的一丁点温柔。
他就是穿肠毒药，我都会一饮而下。
轻轻点点头，并没有拒绝。
其实自己酒量不差，只是当年两人如胶似漆时也很少饮酒，这十年里，我去过不少地方，北方冬季严寒，那时候囊中羞涩就去去楼下的小杂货店买一小瓶高粱酒，喝上几大口胃里就烧得难受，仿佛浑身上下都滚烫了。那个时候，我总是会梦到你。可是醒来的时候你都不会在身边，这样的痛反反复复，醉了又醒，仿佛自虐。
后来我明白了，你一直都是我心头上的一块肉，无论我走到哪里，你一直都在我的心里。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那么我会用余生好好记着你。
菜上的很快，一旁的两小孩吃得香甜，而自己和霍准则是在一杯一杯的敬酒，从刚开始的久别重逢说到同学情谊，酒过几巡，眼底有些淡淡微醺。但是霍准喝得很尽兴，好像在跟谁较劲一般。眉头轻挑，有着埋怨道
“霍准，少喝一点吧，一会儿你还要开车。”
刚一张口，有觉得自己的语气实在别扭，一时也有些语塞。

霍准。
精致的菜肴接二连三地被端上，有孩子喜欢的他喜欢的，却独独漏了自己，大概他真的已经放下了，方才他睫毛上的泪水只是自己在泛滥成灾的思念下不着边际的臆想，原来真的，真的已经都是过去的事了。拿起侍者送上的竹叶青，满上，给他，也给自己。一杯酒下肚，再来一杯，不曾劝他喝几杯，只是自己不停地仰头闷下。不论是那明媚而美好的十年前还是这腐烂而堕落的十年间，自己都从不曾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和他说着看似熟悉而亲密实则无比分生的话语。脱口而出地成了习惯的客套话，没有任何违和地横亘在二人之间，哈对了，这是给他的接风宴，给他迎接正确而美好平静而安逸的未来的接风宴。自己该恭喜他，恭喜他终于摆脱这让人不齿的身份，恭喜他走出这片令他恐惧的阴霾。那自己呢？
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高度数的竹叶青令自己已经有了醉意，却仍是不管不顾开了第二瓶继续喝。十年的岁月没有砍断这将自己束缚原地的枷锁，反而却让思念的泥淖将自己淹没。醉意带来的头晕目眩将眼前的景物模糊成十年前的光景，楚钰还是当年的楚钰，安安静静地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楚钰，始终不放弃自己的楚钰，一直深爱着自己的楚钰。哪怕明知道酒是穿肠的毒药，哪怕明知道自己的胃已经是不堪一击，哪怕明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象，自己也愿意溺毙其中，永世不再清醒。醉眼朦胧地抓住眼前的男子，口中呢喃着日夜徘徊在心中的话语。
：楚钰楚钰楚钰……我喜欢你……

霍准。
精致的菜肴接二连三地被端上，有孩子喜欢的他喜欢的，却独独漏了自己，大概他真的已经放下了，方才他睫毛上的泪水只是自己在泛滥成灾的思念下不着边际的臆想，原来真的，真的已经都是过去的事了。拿起侍者送上的竹叶青，满上，给他，也给自己。敬他迎向灿烂的未来，敬自己逃不脱梦魇一般的过去。一杯酒下肚，再来一杯，不曾劝他喝上几杯，自己却已止不住地仰头闷下。不论是那明媚而美好的十年前，还是这腐烂而堕落的十年间，自己都从不曾想过有这么一天，自己会和他说着看似熟悉而亲密实则无比分生的话语。脱口而出那些成了习惯的客套话，没有任何违和地横亘在二人之间，似乎二人本就该这般客套而分生，而这份疏离和陌生却又是分外的刺眼。
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高度数的竹叶青令自己已经有了醉意，却仍是不管不顾开了第二瓶继续喝。这是他的接风宴，他迎接正确而美好平静而安逸的未来的接风宴。自己该恭喜他，恭喜他终于摆脱这让人不齿的身份，恭喜他走出这片令他恐惧的阴霾。那自己呢？十年的岁月没有砍断这将自己束缚原地的枷锁，反而却让思念的泥淖将自己淹没。迫不及待地涌上来的醉意不例外地带来了头晕目眩神智恍惚，自己却在这份朦胧的醉意中感到无比安心。在楚钰刚刚离开的几年里，酒瓶日夜不离手，醉了再醒，醒了再醉，酒精麻痹了自己的思绪，同时将回忆幻化成醉人的事实，而自己沉溺在过往，无法自拔，在幻象与妄想构筑的世界里，妄图留住那虚幻的温暖与甜蜜。眼前的景物已然模糊，十年前的光景与现实慢慢重叠，面前的楚钰成了当年的楚钰，那个安安静静地陪伴在自己身旁的楚钰，那个始终不放弃自己的楚钰，那个一直深爱着自己的楚钰。哪怕明知道酒是穿肠的毒药，哪怕明知道酒险些毁了自己仅剩的一切，哪怕明知道眼前的一切永远只可能是幻象，那些与现实重合的幻象，就像是溺水的人手中紧紧抓住的浮木，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放开了自己便真的一无所有。
：楚钰楚钰楚钰……我想你……

「楚钰」
我爱了这个人十年，彼时年少，分不清情淡情浓，只是觉得也开始相信不离不弃地老天荒这些老掉牙的传说。后来我走了，也得不到全身而退的幸运，落了个遍体鳞伤遭人唾骂的结局也是我楚钰活该。
霍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告诉你，我还爱着你。
胃里被酒液灼烫了一遍，火辣辣地疼，顾不得去制止他，右手抵住胃部轻轻抽气，这酒太烫，烫得回忆如火，反复炙烤，疼痛中又带着一丝熟悉的甜美。
还记得在一起时得第一次亲吻，就是霍准喝醉了酒，我还记得那个温柔的吻，酒气香甜，恍恍惚惚。
因为那时甜蜜，所以现在更是苦涩难当。
能听到他醉酒时低声轻唤，整个人仿佛受惊一样苍白了脸，指尖轻轻颤抖，分不清现实幻境。很想碰碰他，告诉他我也很想你，想了很多很多年，你一直在我的心里，难过开心的时候，我都会把你拿出来看看。
眼里不自觉又泛起了雾气，手刚伸到他的肩旁就听见一阵悦耳的铃声。
手机响了，是霍准的。
这个时间点，是不是家中妻子在盼着他回家了。
原本打算抚摸的姿势变为了轻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平常些。
“霍准，霍准，醒醒。”

霍准。
手机铃声一遍遍地回响，生硬而蛮横地闯进回忆与现实重叠的幻觉中，将眼前的一切搅得支离破碎、面目全非。我在这几近逼疯自己的混沌不堪中挣扎着，朦胧间似乎听见了楚钰的呼唤，身体不由地僵硬，心下一颤，随即怔怔地抬起头。是的，我在害怕，害怕楚钰再一次无声却激进的抗拒；在惶恐，惶恐楚钰真的走向那平淡却安稳的未来；在逃避，逃避自己已经缺席了楚钰人生十年的现实。通红的双眼茫然地望向面前的楚钰，我分不清现在的楚钰与当年的楚钰，或者说我根本不愿分清。
十年，我从未从当年那一声不吭的离别中走出，哪怕十年间尝尽梦醒时分的怅然若失，哪怕受尽宿醉之后的痛苦煎熬，我仍总是抱着那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与希望，固执地追寻着楚钰，执拗地坚信着他仍爱着我，就如我爱着他一般，一如当初。
紧锁着眉头抿着唇，怔怔地盯了楚钰片刻，神智从酒意混沌出的幻觉中抽离，低了头右手抵着太阳穴轻轻揉动，左手滑开接听键。
：喂，您好，这里霍准。
胞姐的声音在包厢中炸开，生龙活虎意气风发，“还您好呢？！霍准，你接孩子接到西天取经去了啊？！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我家俩宝贝呢？！”
将手机开了扬声后，放到一直在一旁吃个不停的俩活宝的面前。
：你们妈妈。
“妈咪！舅舅带我们和另一个叔叔去吃饭！舅舅又喝了特别多酒！还抽烟了！”
再次为自己满上了一杯，纯净的液体在小巧的酒杯中晃出涟漪，沉默地看着涟漪渐渐消失的杯中液体，听着俩活宝与胞姐的对话。在酒与香烟构筑的世界中，在现实与回忆交叠的幻觉间，我锲而不舍地寻找着一条生路，从未与楚钰分离的生路，有楚钰相伴一生的生路。可悲的是，我从未成功过，短暂的麻痹与蒙骗自我之后，现实总是毫不留情地将一切揭露更加明晰刻骨。而我，却依旧乐此不疲地去追逐那短暂得过分的美好，再对之后的煎熬痛苦甘之如饴。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液体滑过喉咙，烧进肠胃，将回忆焚尽，徒留现实。扯开嘴角，自嘲地笑了起来，我……这一次，是该给自己一个了结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结。
：楚钰……你有没有后悔过？
后悔你无声无息的离开；后悔你背弃的誓言与努力；后悔你曾放弃我的十年。

[楚钰]
酒精在胃里灼烧，明明很久之前自己也曾享受过这种慢慢吞噬疼痛的安慰，可是现在也觉得厌恶，霍准你，是不是也是如此？在校园里干净的少年，已经慢慢走远，明明只是转个身的时间，为什么却过去了十年。
:抽烟……吗？
墨瞳里是他依旧挺拔的背影，却好似有了灰尘，隐于黑暗远于光明，你变成这样，是因为我吗？
胃里的灼痛感蔓延到了心脏，一时间让人忍受不了，好像微微一笑都会流下泪来。
原来我这么爱你吗？我以为十年已经让我铸成铁壁铜墙，我穿越风雨回到这座城市，早就预想好了一切，以后就算孤独终老，那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霍准，你却又出现了。
抬手擦了擦眼睛，跟随他的脚步走出包间，看着黑暗中他手中的一点荧光，照映着脆弱又悲伤的脸。心底里那最后一丝犹豫顷刻也被打破，我心爱的人，明明是那么骄傲的，明明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是因为这十年把他折磨成这样吗？
眼中的泪好像不受控制，慢慢走到他身边蹲在，像年少时一样依偎在他身边，冰凉的泪被夜风吹的微干，脑中突然想起一首小诗。与其在悬崖上独瞰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如果把十年的孤单悲伤当做是今晚的救赎，那么我甘之如饴。
:霍准。
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指尖描摹他的眉眼，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就像当年在校园梧桐树下做的一样，温柔的亲吻。他的唇冰凉，也许是夜里有些凉，并不似平时的温热，轻轻的印下一吻，就像相恋时的亲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