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Bowie主演电影《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和电影背后的故事

（ 三十三 ）
晚饭过后，我和塞林斯绕着战俘营慢慢转了很多圈。我已领略过无数美丽的爪哇之夜，但没有一个夜晚能与之媲美。夕阳西沉，监狱围墙外，从山下大平原的中心悄然升起一片紫色光波，像在月亮引力作用下上涨的海水一样，沿着马拉巴尔火山山麓向上弥漫。山顶熠熠生辉，轮廓像极了塞林斯在圣地边界看到过的雄伟的十字军骑士城堡。
天空是翡翠色的大海碧波万顷，一朵巨大的雨云泰山压顶般座落在山头，仿佛一艘威武的无敌战舰风帆劲张。云朵底部颜色暗沉，因负荷雷电隐隐战栗，犹如乘风破浪颠簸震荡的船体。闪电频闪，金帆毕现，好似信号灯忽明忽灭。围墙外黑暗中，火焰树沿着看不见的道路开满了猩红色的花朵，在遥远的雷电（虽然听不见）通过灵敏的空气传导而来的颤栗中，闪烁着影影绰绰的火焰。
坠落的夕阳，进击的雨云，骚动的花朵，使这个夜晚充满了山雨欲来的不祥之兆，也使我们从日常生活中被迫剥离的感觉更甚。天色渐黑，一匹匹蝙蝠从黑黢黢的树上那暗无天日的阁楼倒坠而下，顷刻间又映着暮色飞转盘旋，从一个黑洞飞向另一个黑洞。很快它们世界里的泰坦巨人-----狐蝠也加入进来。它们一起发出次音速的尖叫，传递着警报，在悸动的静寂中掀起一片裂帛似的噪音。这个夜晚因为它们显得丑陋狰狞，如古域洪荒，魔影幢幢。
当塞林斯把我的注意力引向夜空星辰时，我才松了一口气。夜星是那样硕大明亮，在太阳战车消逝的轨迹后明艳高悬，仿佛不堪自身的重负快要从颤抖的天空中划落一般。“真奇怪。”塞林斯说：“那颗星星好像一直跟着我。你应该看到过它，就像我冬天在非洲高原，或是晚上在伯利恒的山上看到的那样。我甚至在大白天从万丹的丛林里看到它，但它从未像今晚这样迷人。今晚星光充盈地能从双手里满溢出来。”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着我们脚下。地面因为下午的一场大雨依旧湿漉漉的，积水里倒映着微光。“看！”他惊叫着，声音因为惊愕而显得年轻：“它也投下了影子，就在你身后的水洼里。你的星星的影子忠实地跟随着你。多么不可思议，甚至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影子。

（ 三十四 ）
“你看，扫射手，”我赶紧转换话题，因为他近来的语气有太多宿命的味道。“你知道，当然，你可能随时会被授予全体战俘的指挥权？”“我猜是的，”他回答：“但是我会尽力推辞，除非你们希望如此？”“我不知道，“我承认，“就像你可能已经注意到的，我们不是一个团结的整体。你来的这个时候正是非常时期。我确信有些可怕的事将要发生。在这种状况下，每个人都会忘记彼此的不同，准备接受新的指挥。”
“你听到了吗？”我问塞林斯，“如果你像我一样熟悉那些口令，就会发现他们有些反常。守卫在每晚的这个时间交接，但是喊口令的声音却不同于往日。他们因为内在积聚的压力听上去神经紧绷，就像山那边的雷雨一样。”“我明白了。”他静静地说：“恐怕我会同意你的判断。我们只能等待危机降临。如果到时我必须承担职责，我保证我会义无反顾。然后我们再考虑。”···
我们站在那里陷入沉默。一处灌木丛中飞出一簇萤火虫，像从地底的火焰曳动出的蓬勃星火。守卫奇怪的腹腔共鸣般的喊声在黑暗中再次响起。白日的最后一道光线也泯灭了，只有星星和远处横扫苍穹的闪电留下来继续惊扰黑夜。现在我们脚下潮湿的土地就像一面古代的铜镜，而我们的双脚就站在群星之中。
塞林斯又一次淡淡地说道：“你知道我是骗不了星星的。我就像那颗星星一样，沉浸在夜色中，带着影子走路。“然后，我们挽着手臂，继续在营区里转完最后一圈····

（三十五）
第二天早饭后危机开始显现···
我刚给了塞林斯一顶帽子，它原本属于一个月前被处死的一个军官。我还说服一个澳大利亚士兵把他从西部沙漠带来的纪念品转让给我，那是一枚南非战士经常佩戴在帽子上的金属跳羚头徽章，我把它别在了送给塞林斯的帽子上。这个徽章略微残损，一只羚羊角的角尖折断了，但这个微小的瑕疵不易被人察觉。然而塞林斯立刻注意到了残缺之处。当时我想这只是他为人警觉的另一证据罢了，现在我意识到，事实远非如此···
当他盯着徽章的时候，毫无疑问，他正想着STOMPIE.···真的，在衷心感谢我之后，我似乎记得听见他喃喃自语道：“太奇怪了···”然而这时传令兵跑来对我说，世野井下令让所有战俘长官立刻到他的总部报到··
很快，我们---英国、美国、澳大利亚、荷兰、中国、安汶、万鸦老的各部长官，在世野井的桌前站成一排。坐在桌边的书记员，站在门边的守卫和值班准尉都没有正眼看我们。世野井自顾站在窗前，背对着我们，沉默了将近一刻钟。办公室里的钟表在异样的寂静中咔嗒作响，像牙医的锤子敲打在牙上一样在我脑子里轰鸣····
最终世野井打破了沉默，依旧背对着我们，通过翻译与我们对话。这样的态度总是预示着不详，他以此表明“勿视““勿听”。“那么！”他说道：“在大日本帝国皇军慈悲赦免的四千名战俘中没有一个军械师、军械工或者军备专家？”
他说的是数周前他传达给我们的司令部的命令，让我们交出武器专家的名单。依照国际法，他们没有权利这么做。但从以往惨痛的经历中我们知道，拒绝回应只会让我们的人身处险境。经过激烈的商讨，多数人主张谎报军情。现在谎言之鸟又飞回了我们的巢穴，我们只能自食其果。
我以前说过，我们缺乏真正的领导，当我看着身边默不作声的军官们那一张张紧张茫然的面孔时，对这一点有了更加切肤的感受。该来的躲不过，希克斯利·艾利斯，一个突眼龅牙没下巴的英国人似乎准备行动。深知他那万无一失的激怒世野井的本事，我正要抢先回复，这时，世野井再次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然后没有等待任何答复，就命令我们所有人在五分钟之内到监狱的空地上集合。

( 三十六 )
我们从营房里跑出，知道最糟的事就要发生了，而我们降低风险的唯一途径就是快速准确地执行命令。我听到一个安汶军官对他的万鸦老同伴说：“赶快祈祷吧，兄弟，因为今天只有上帝能救我们了。”····我们在训练场站了一个小时，在烈日的暴晒下，看着沉默的日军步兵趴在射击位，黑漆漆的枪口对准我们密集的行列，在机枪手练习瞄靶时，不时扫过我们拥挤的队形···
没有世野井或任何日本军官的身影。我再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周围的一切似乎对我们的命运无动于衷，我的内心一片灰暗。整整一个小时像这样过去了，我们不敢说一句话。但是站在我旁边的塞林斯却小声问道：“现在这阵势是怎么回事？他们经常这样干吗？到底是为什么？”
我设法告诉他以前从未发生过类似状况，或有过如此兴师动众的武力展示。“我很抱歉在你出院的第一天就发生这种情况。但是假装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只会有害无益。他们也许准备杀死我们所有人。”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从眼角瞥见他的脸上泛起了一丝微笑。他那满含自信的低语让我冰冻的心再次回暖：“不可能。我不会让他们杀死任何一个人。我想我知道如何阻止他们。”
“你知道？”我问，我的嗓音在我自己听来就像一个陌生人。“是的。但是要小心。“他轻声回答，在每个词后停顿很长时间。”我不喜欢那边的机枪手看我们的样子。刚过去的这几分钟里他的眼就没离开过我的脸。“·····”我能听到最美妙的歌声，在我们周围，到处都是。“他说···
虽是轻声细语，他的声音里却充满了奇异的喜悦之情。我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发现他的神情已超脱尘世。我什么也没说，因为他已饱受磨难，如果他像圣女贞德一样，在聆听天外之音时获得慰藉，他有权利不被打搅。我也没时间说什么，因为大门处一串口令声响起，守卫们慌忙举枪致敬··

（三十七）
世野井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准尉和翻译。他没有理睬哨兵的敬礼，径直走到场地中央，目不斜视。他站定后转向我们，背手跨立，军靴闪亮。动作柔韧有余，姿态坚如磐石。他几乎正对着我们，距离大约五十码。我从他头部的角度沮丧地判断出，虽然他正对着我们，视线却穿过了我们的头顶···
他通过翻译开始对我们训话，声音尖利紧绷就像鞭子的抽打声，舌头发出蛇一样的嘶嘶声：“我命令过你们，集合你们所有的人。你们不仅撒谎，而且顽抗。你们要集合所有的人。”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希克斯利·艾利斯就跨出队列，说道：“但是我们都在这儿。”
没有等翻译，世野井英俊的脸突然变得通红，全民族的长期义愤在他的脸上像火山一样爆发出来：“过来！”我们看到那个高个子军官迈着内八字，笨拙地走到世野井跟前，停下来面向他。世野井极度失控，尖叫道：“你！你又撒谎！我说过所有，所有人！医院的人在哪儿？”
我以为那时他要抽出刀砍了希克斯利·艾利斯，但他只是拿手杖在他头上抽打了十几下，然后下令：“现在召集所有，所有人！”翻译立刻把这个命令重复了一遍。我们被迫让医生从临时医院里唤出所有病人到毒日熏蒸的训练场集合。卫生员用担架抬着病情最重的病人，他们尽量用最体贴的方式照顾病患。但世野井不想看到任何担架。
他将对我们以及生的仇恨燃烧到了沸点。他走向医生，命令病人全体步行。军医抗议着，却随即被打晕在地。世野井厉声叫嚣：“你们没有病，你们撒谎！你们，你们都撒谎。你们的精神邪恶，非常邪恶！你们没有病！”
幸运的是，那天没有手术病人。即便如此，情况已相当惨烈。有人发烧接近一百零五度，这对长期营养不良的身体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他们像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很快几个人晕倒了，躺在地上呻吟着。一开始世野井用手杖戳他们，想让他们站起来。但看到这样并不奏效时，他只是厌恶地跺了跺脚，弃他们而去。因为他急于将我们之间的清算推向高潮···

（三十八）
这段时间，塞林斯站在我身边依然神游物外，脸上闪现着天堂的光辉。我猜，他仍在倾听来自宇宙的幻想曲。但当世野井转向我们准备最终对决时，我发现，塞林斯终究还是与我们同在一个战线的。他低声对我说，世野井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因为他和我们一样，只是做他该做的事而已····
塞林斯补充道，只有出其不意地单独与世野井对峙，才能救世野井，他的手下，还有我们。单纯与他为敌没有任何好处，那只能意味着我们的灵魂都将遭受灭顶之灾，就像游泳者紧扣着彼此的手臂一样。“灭顶的不只是我们的灵魂吧。”我不无苦涩地反唇相讥，觉得他对这一危险状况的描述过于委婉。“看！来了！”
世野井将希克斯利·艾利斯叫到场地中央，通过翻译说道：“问他，在他的队伍里有多少军械师和军械官？”就像预先安排好的那样，希克斯利·艾利斯回答道：“没有一个。”这个回答严重伤害了世野井的骄傲和自尊，他的内心崩溃了···
他命人把希克斯利·艾利斯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并脱下他的帽子让他跪在自己面前。然后世野井退后一步，抽出剑来，剑刃在烈日下反射着强光。他对着剑身开始祈祷，就像我看到过的其他军官在准备砍人前所做的那样···
机枪手拉开保险栓，四周的机枪发出子弹上膛的咔嗒声。什么也阻止不了厄运的降临了，我想。一个接一个的刀起头落，直到有人屈服，甚至到了那时也不会终止。毁灭的欲望必须得到满足，直到过饱而厌腻，世野井和其他人体内的吞噬兽才会停止。从现在起，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是雪上加霜，只会把今天可能幸存的人推向死亡边缘—如果还有幸存的人。在绝望中，我转向塞林斯···
在我开口前，他小声用宽慰的语气对我说，似乎还在听着音乐：“我现在要阻止这一切。事情会好转的，但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为我做任何事。记住，不要管我。再见。”

（ 三十九 ）
我没有时间或心思领会他所说的再见的含义，也没意识到这声再会正是他清醒预见自己的最终结局的证明。因为在说话时，他跨出了队列，新帽子在他的头上潇洒不羁地斜戴着，残缺不全的帽徽闪耀着太阳光。他，就像劳伦斯注意过的那样，以最优美的步态走着····
他不慌不忙地向世野井进发，悠闲地就像他在家乡穿过一个围场，去牵一匹烈马一样。这一举动在我们的队列里造成了轰动性的效应。我们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但是空气却像解锁一般流动起来。我不用看也知道。塞林斯在战俘营已声名远扬，我们的希望再次被点燃。在我看着他闲庭信步一般，几乎漫不经心地接近世野井时，虽然我不知道他能做什么或会做什么，我甚至发觉一种过于甜美的兴奋感传遍了我的全身···
真的太棒了，时机恰好步速完美。快一点他们会惊觉，慢一点他们会缓过劲儿来。在那时刻之前对世野井的“偷袭”会失效，他的部下也会冲上前来制止他。但当日本兵发现他们暂时失去了指挥，他们犹疑不定，张口结舌地看着塞林斯，等待世野井下达进攻的指示···

战场上的快乐圣诞-眩晕

（ 四十一 )
But I'll fill the emptiness`````Seald with a kiss `````但我要填补空虚·····以吻封缄·····
暴怒的武士化身嗜血荒神，天地为之变色···凝聚着咒怨的亡灵剑击打在塞林斯的头上，世野绝望而又凄厉地喊着：“回去！回去！”···塞林斯突然转过身来，一把将世野僵直的身体扳进怀中···
灼热的气息犹如热带季风扑面而来···贴紧的身体，强劲的心跳，吻在脸上温柔而又炽热的触感···如此甜蜜而又决绝，宛如一场樱花树下的情死···
绚烂的樱花树下，世野目送友人远去的身影，怅然若失魂无所依·······模糊的视线中，友人忽然转回身来，送给他最后一个拥抱····
炽热的离别之吻烙印在脸上，激起一阵幸福至极、痛楚至极的颤栗···隐秘的渴望得到了满足，缘分落地生根····这一刻灵魂的温暖，足以融化千年冰雪，抵御未来的寒冬····如果，樱花掉落的速度是每秒5厘米，要用怎样的速度，才能与你相遇？····
一轮黑日映在世野的瞳孔里，大片樱花化作赤雪飞泻而下···紧紧依偎的两人像是熔入地狱的火海，又像是置身失火的天堂····与梦中的恋人合而为一，与静谧的宇宙融为一体，同生共死，死即永生····“樱花美吗？樱花下面埋着死人哦！“······

（ 四十二）
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世野井从催眠似的蛊惑中苏醒过来···
塞林斯站直了身体，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他，淬蓝色的眼眸像是破碎的镜片，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芒；漆黑透亮的瞳孔则像神秘的天体，释放着巨大的吸引力···他的嘴角勾起一弯诱人的弧度，攒起一抹致命的笑容···
太阳---全新的太阳，让世野井头晕目眩·····看着塞林斯，就像看到天堂···到处百花盛开天使欢唱，新世界的曙光在他迷人的眼中闪耀····对于世野来说，战争在这一刻或许已经结束····“胜利之吻”的余味如此美妙，他或许宁愿在这一刻死去····
然而战争并未结束，“胜利”也不是他的胜利···世野井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敌人，面色惨白，像被阿波罗侵犯的月桂女神一样抑制不住地战栗····武士的荣誉被践踏的耻辱感迫使他用力举起了武士刀····
他睚眦欲裂，眼中蓄满了泪水···天使的歌声更加响亮，敌人的眼神如此熟悉，突然内心一阵强烈的痛楚使他倒了下去···

（ 四十四 ）
记忆中的这一幕让我倍感痛苦，我的讲述被迫停了下来。劳伦斯快速说道：“可怜的扫射手。他试图把无数不确定的可能性包含在这一明确的举动中。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正是遵从了自己的生命意识，将集体状况个人化。不要忘了世野井！与其说是塞林斯和其他人的对抗，不如说是塞林斯和世野井的对抗。他强迫世野井正视他们之间的一体性。使问题不再是人种之间的事，而成了两人之间的事。不管怎样，后来发生了什么？”
闹剧很快结束了，世野井，仍像一个深受冲击的人，制止了围殴，命令卫兵把塞林斯带到守卫室。那时塞林斯已丧失了知觉，面目全非，仅能从他长长的金发才能辨认出来。然后，像彻底筋疲力尽的人一样，世野井转身背对我们，低头看着地面，慢慢走出了营区大门。不久步兵小队也撤走了。我们被独自留在训练场，被恐惧笼罩着不敢说一句话。夜晚来临时，准尉来了，命令我们回到营房。
我们再未在公开场合见到世野井。第二天晚上一个新的指挥官出现在战俘营。谣传世野井已经或正在准备剖腹自杀，但是他并没有那样做。
第二天早上，指挥官让我们在训练场中央挖一个洞。我立刻恐惧地联想到我们正在挖的可能是塞林斯的坟墓。但是挖好后，他又让木匠在洞口周围打造一个直径三十码的木栅栏，并在上面缠上铁丝。这个洞不可能是坟墓，但它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 四十五 ）
到了下午集合时，我们才明白事情的真相。塞林斯看上去多少整洁了些，但脸上黑青，腰像折了一样佝偻着，几乎无法行走。他被一队背着刺刀的守卫夹在中间带出牢房。守卫一边迈着正步，一边拖拽着他来到圆形围栏中的洞口边缘。有一瞬间，他的手被放松了，他就抓住机会，令人难以置信地挺直身体，向我们挥动那只颤抖的手，同时尽力微笑着····
然而一个守卫迅速抓住他的手甩落，然后用绳子将它和另一只手捆在身后。塞林斯的双脚被同样捆住，两个守卫抓住他，强行将他头朝上垂直放入洞中。两人扶着他，就像守林人栽种一颗树苗一样，其他卫兵摞起步枪拿起铁锨，把爪哇中央高原肥沃的黑土铲入洞中。他们热切而又小心地完成每个步骤，像执行某个精心的仪式，不时停下来用脚踩实塞林斯周围的土壤，直到他被埋到颈部，没有丝毫机会可以动弹。
只有他的头，下巴和脖子露在地面上，不过令人注意的是，他的头挺直着，脸上带着淤青却显得镇静安详，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心驰神往，时不时地努力微笑着··这个活人墓最终完成了，两个带刺刀的卫兵留在围栏入口处站岗。新指挥官向我们发表演讲，要我们看看塞林斯，反省自己的邪恶精神和错误思想，然后用轻蔑的口吻让我们解散。
在那个恐怖的下午，守卫室里无线扩音器播放着一张旧唱片，雷内·克莱尔充满乡愁的手风琴曲《巴黎天空下》在战俘营的每个角落都清晰可闻。这种倒行虐施后的粉饰太平故作风雅让我几乎崩溃····

（ 四十六 ）
在营区里执行日常事务的每个人都能看到塞林斯金色的脑袋暴晒在热带的烈日下，更准确的说，是白色的，因为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天太阳光如此毒辣，他的金发已完全褪成白色，像沙漠里的白骨一样了。幸运或不幸的是，我们再也无法靠近他，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第一天结束后，从塞林斯的头下垂的角度，我们觉察出在那样的环境下他不会支持太久。在他被活埋的第二天晚上，各个国籍的随军牧师为他举行了一个特殊的宗教仪式，全体战俘都加入了进来。仪式在各种语言的《与主同在》赞美诗大合唱中结束，每个人眼里都含着泪···
仪式结束后，我直接去了总部，请求指挥官发发善心。结果指挥官大发雷霆，甚至连给塞林斯一些水喝的恳求都激怒了他，我差点让塞林斯以生命为代价救出我们的险境再次重现。我记得那个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在训练场叮嘱我不要为他做任何事，理智迫使我不再与新指挥官交涉。
我们不得不看着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慢慢死去，无能为力。但他似乎不急于离去，确切的说，他那充满能量的顽强的躯壳并不急着离去。然而，从他垂落的一动不动的头部，我感觉到他的灵魂已不在那里，我衷心希望，它已远离痛苦的尘嚣··

（ 四十七 ）
他没有呻吟，抱怨或哭泣，在宗教仪式结束后的晚上，守卫刚到大门口换班，一些荷兰士兵在内心的驱使下，偷偷靠近了塞林斯，他们听到他正试着歌唱。让他们惊讶的是，他用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用荷兰语轻唱着。他们清楚地听到歌词：
我彻夜飞驰，看到远方燃起的火焰，还有火焰旁等候已久的人····
他们想要再靠近一些，但这时门岗上卫队的到来使他们被迫走开了。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在塞林斯生命的最后时刻，日本守卫也改变了他们对他的态度。起初他们看着他没有丝毫同情，背过身去站岗。第一天过后，我惊异地发现，每个到活人墓执勤的日本卫兵都会先面对塞林斯立正，向他尊敬地鞠躬。最后，在第二天结束时，我们的哨兵报告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天月亮正圆，训练场上遍地银辉。早上三点时，我们的哨兵惊讶地看到世野井那优雅的身影出现在围场，他把守卫打发到门口。有一会儿，哨兵以为他看见了鬼，因为他像很多人一样，以为世野井几天前就剖腹自尽了。但那的确是他，因为他那优美的身形和步态是不会认错的····

（ 四十八 ）
“此身如朝露，惟惜与君缘。 相逢如可换，不辞赴黄泉。” 皓月当空，繁星闪烁。月光下，世野长身玉立，如一袭清魂乘风而来，践赴菊花之约···
他在塞林斯面前长久驻足，默默凝视····塞林斯头部低垂，气若游丝·····清爽的风为受难的人带来一丝凉意，清冷的月光默默为他加冕·····灾难深重的土地得到了珍贵的献祭，冷漠的大地从此有了深沉的脉搏、热切的心跳···
人人都将死亡/在沉寂的殿堂里找到自己的房间/不要像矿场的奴隶/被鞭笞进黑暗的地牢/ 而要带着/平静的抚慰和永恒的信仰/走进/你的墓穴/打开你华丽的铺盖/躺下去/进入甜美的梦乡（布莱恩特《死亡冥想》）
世野抑制着难以言喻的悲伤凝视着塞林斯，像凝视战争的遗迹。战争毁灭一切，却无法摧毁爱的渴望和勇敢的心·····一念地狱一念天堂，放下屠刀的武士衷心地祈祷受难的灵魂重获安宁····
世野井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那物件在月亮下闪着银光。哨兵确信那是一把剪刀，因为世野井在塞林斯头顶俯下身，取了他的一缕长发在手，咔嚓剪断。在岑寂的月夜里，哨兵分明听到金属刀片的咔嚓声···
世野井继续站在那里沉思了更长的时间，然后对着塞林斯深深鞠了一躬，就像在天皇生日那天哨兵看到他对着朝阳鞠躬一样。之后，世野井缓步走向门口，召回了守卫。那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