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梦
像他这样的人,从来不会幻想未来,也并没有追忆过去的习惯。因为无论是未来还是过去,都是非常奢侈的东西。
他只有现在。
打着柏青哥和宿醉的日常,度过庸碌而平凡的一天。坂田银时偶尔也会专注于自己的身体——例如某次委托中干净利落的几次斩杀,例如深夜无眠时在空旷的街道上挥剑来挥霍时光。
每当这种时候,他才会意识到,自己事实上也只有25岁,很年轻的年纪。
然而心已经很老了。
老到不会去奉献多余的同情心和热血,也不太会关心他人的苦乐哀愁。
醒来的时候嗅到淡淡的桂花香,他半眯着眼睛,抬起手遮住有些晃眼的阳光。四肢百骸非常放松,撂在身侧的那一只手还可以触到微凉的榻榻米。男人有些犹疑,用胳膊肘拄着榻榻米坐了起来,听着窗外细碎的鸟鸣,他有些呆愣。
——美好的像是个梦。
“你醒了,银时。”
他在听到声音的一瞬猛地抬头,瞳孔随之放大开来。想惊叫,却叫不出来,面前的松阳老师笑容温和,正在略微歪着头审视他。
穿越了么。
还是时光倒流。
然而急匆匆低头察看自己的身体,发现仍然是高瘦的身形,25岁的自己。
哈,果然是梦吧。
坂田银时低头苦笑了一下,揉了揉额头。
“老师……还真是…突然呢……”
对方笑的促狭,“啊,毕竟很少出现,很有惊喜感不是么。”
“吓到我了啊。”
“那真是抱歉呢。”
一阵沉默。
他从始至终没有直视吉田松阳,把视线投向了不明所以的角落。
分明每分每秒都在渴望能够回到曾经私塾的日子,然而如今真的回到那个人身边,却完全不知该如何面对。
能说什么,报告近况么。
如果得知学生们现在的关系和境遇……
一定,一定会伤心吧。
他抬起视线去看吉田松阳,欲言又止,对方依旧笑得温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非常直白的与他对视。
没有探究,没有询问,没有质疑,只有静默陪伴。
他在这注视下溃不成军,逃也似的长吸了一口气,抓乱一头卷毛。
“战争结束后,幕府做大也有一阵子,好坏也难说,总之,认识了一位奇怪的将军……”
开了头,似乎喉咙的梗塞就缓解许多。
“看起来身不由己的身份,但其实是很好的人。但在高杉眼里,幕府就是幕府,都是应该诛杀的存在。”
浅棕色长发的男人泄出一丝轻笑,“还是那么执着又绝对的孩子呢,晋助。”
“宽正大狱。”坂田银时蹦出四个字,在空气中突兀而单薄。
“因为这个,他策划了动乱。跑去截住他,也就拔了刀。交手时鬼使神差站住不动,到最后,竟也只划伤手臂罢了……”
他弓着背,微仰头看着老师,一双红色的眸子柔软无欺的一塌糊涂。再可靠,再坚强,在老师面前,似乎都有理由可以稍微撒娇。
他也不是,不会迷茫啊。
“小时候把银时从战场上捡回来,上课偷懒,又爱捣乱。有一次因为桂被别的孩子拽了头发,就去把人家打的鼻青脸肿。在老师眼里,这是错误的解决方式,回来被骂的很惨不是么。只不过,到最后老师还是要带着你一同去向对方道歉就是了。”
清浅的声音,一只宽厚的手掌覆上他的头。
教导也好,友情也罢。
所谓兄弟不是要纵容错误,而是就算损失掉友情也要纠正,就算破坏也要让坚持的东西纯白到底。然而,对方道歉就一定会一同道歉,就算是全世界的质疑也会一同面对。
似乎是曾经听过的元气满满的话。
为什么会梦见老师。
自顾自倾诉这些平日决计不会开口讲的事情,又籍由老师的口吻回溯曾经的故事。
说到底,他只是,在努力的分辨自己的心。
“别再让我当丧家犬。”
他阖起双眼,叹息一样的一句话,顺着微风就散落不见。
直直站了起来,瞳孔已然换回那副漫不经心的神色。
老师的手掌没有任何阻力,他向门外走,便轻易的穿过那个虚幻的身形。
“呐,银时。现在的你,还好么。”
他顿了一下。
曾经艰涩的呼吸,和无数被梦魇惊醒的夜。成长并坚强起来背负起一切的路途上每一个脚印都沉重非常。如今,只化成一句浸透着桂花香气的清浅问候。
不知如何轻描淡写的回答。
坂田银时低下头笑了笑,举步走向门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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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醉使得头脑如同负载铅块,很难思考也很难拎清现状。
空气潮湿,梅雨季节的典型特质,房间角落有巨型犬类睡着的咕噜声。
男人的喉咙干的火烧火燎,半闭着眼睛想爬起来找水喝——迷迷糊糊一把摁到橙红色的一团生物。
糟糕糟糕,这不是他家的小神乐么。
他吓得登时清醒大半,两只手在虚空中乱比划一阵,才发现少女依旧熟睡。
少有这样近距离看她的时候。他胡思乱想着。
她在他不经意间就出落的愈发白皙明媚,脖颈弯出一个修长的弧度裸露在空气中,泛着一点点粉嫩。
小心翼翼顺了顺橙红色散落的发丝,真实的触感划过掌心,覆着的小脑瓜有着暖暖的温度,他把手停在上面,没再动。
「我还好啊,老师。」
他在心里静默的回答。
这是他的现在。
今次,是真的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