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清澈的目光。
那并不是因天真与无知而纯粹、也不是因勇敢和强大而无畏的眼瞳。
但仿佛，能够理解，进而容纳一切黑暗一般。
就像是，我从未遇见却一直在追寻的……
“……那好吧。”
青年将目光移开。少女坚定的表情在他看来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刺目。
“丽兹，对你来说，【神】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诶，格兰蒂他离开村子了？”
“是啊。”料理长踮起脚尖，努力地搬运着对于猫的身体而言过于庞大的橡木桶，“去调查事情了喵。”
男子起身接过酒桶：“真是奇怪，前几天他寄给我的书信上可是只字未提。”
“啊，真是不好意思，老爷。”猫微微欠身，“放在那个角落就好……麻烦您了。”
“没事。”男子微笑，这种程度的重物对他而言根本不形成负担，“那么，发生什么事了呢？”
猫的瞳孔眯成一线：“关于这个……老爷，其实前日有人目击了【疫变】。”
“【疫变】？”男子沉吟片刻，“……还真是前所未闻，详细的情况是……？”
猫尚未回答，空气突然躁动起来。
“放开我！我不要回到这里！魔、魔鬼的爪牙已经探出，再这样下去，所有人，所有人都会死呀！”远远地传来一个男人声音嘶哑的惨号，“让我离开……我要离开这里！”
“安静点，迪恩。”紧接着是另一个男子的斥责，“等会儿再拿出你的鬼神之论，村长自会定夺……见鬼，你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埃利亚斯抬起眉毛，注视着走来的两人。
发出惨叫的男人骨瘦如柴，留着一头杂乱而没有光泽的灰白色头发，身上的布衣也是破破烂烂，看上去就是个垂老的乞丐——或是疯子。他不断地挣扎，口中叫嚣着诸如魔鬼降临之类的言语，一只干枯的手在空中挥舞，另一只手则紧抓住了钳制着他的人——男子旋即认出了他的脸庞。
“格兰蒂。”
“呀，埃利！”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轻猎人惊喜地叫道，“你可算来啦！”
“都说了不要叫我埃利……”男子的话音里罕见地带上了嗔怒，“听起来像女人的名字一样。”他迎上前去，一手提过灰白发男子的衣领，像是提小动物一样将他拎到半空，“这个亵渎神名的家伙是谁？”
“迪恩，一个不中用的吟游诗人罢了。”格兰蒂的神色很是不耐烦，“老疯子，从刚才开始就吵个没完，怪鸟怕是都比不上他。”
原本还在挣扎的吟游诗人突然安静下来。他盯住埃利亚斯身上的盔甲，脸色瞬时变得惨白：“这，这个十字纹章……你是，圣骑士大人？！”
“嚯。”格兰蒂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口气，“这点还是知道的吗。”
“格兰蒂，这个人，是要交给村长吧。”

埃利亚斯沉默了一刻。“......真是失敬了呢，丽兹小姐。”
“诶？怎么了？”
将自己手中的酒器一饮而尽，埃利亚斯猛地屈下了身体。
少女慌乱起来：“邓肯先生，您这是......”
“诸神在上......丽兹小姐，我实在是没想到您居然有如此高尚的内心。请允许我表达自己的歉意。”男子垂着头说道。
“......请不要这样，邓肯先生。”少女紫色的眼眸闪烁，“身为圣骑士，您的剑刃只能为一人所挥舞，您的头颅只能为诸神而低下——对于并非君主的我，不应该使用这么高的礼数。”
男子前发遮挡下的蓝色双目因震惊而睁大。为什么会对于圣骑士如此了解——明明只是平民......
“嘛啊，算了算了，埃利。”格兰蒂拍拍好友的肩膀，“玩笑开大了也不好呢。”
“......也是。那么就此告辞了，丽兹小姐。愿神主的光辉与您同在。”
少女有些愣愣地看着男子和上前搭住了他肩膀的格兰蒂一同离开。
“对你来说，【神】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青年的脸色阴沉着，然后蓦地起身:“丽兹，走了。”
“诶？走是指.....去......”少女的问话还没出口就被青年抓住了手腕。冰冷，令人生疼的力度。在围观的猎人们意味深长的唏嘘中，青年的面容始终冷若冰霜。
到底......怎么了，她的头脑中昏昏沉沉地只剩下不安。
这个人，生气了吗......
为什么呢。
“我的姓氏——由统一了整片大陆的先代君王所赐名的卡尔西法，它的含义是......”
那是，自己所从来不曾了解的，以罪孽赐名的一族。
【To be continued...】

Chap.5
“痛......”被以并不温和的动作推搡进营帐之中，少女甩着手腕，“卡尔西法先生，你这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青年的话音中压抑着怒火，“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我根本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吗。”
“我知道啊......”她嘟囔着，“不就是狩猎轰龙的时候发现了一个【碍事的人类】所以顺便赶走了嘛......”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他按住少女的肩膀，“丽兹，你根本就不能喝酒吧。”
少女躲闪着眼神:“唔，这是，体质而已......家族遗传的......”
“但其实根本就不是酒量的问题吧！”
“......唔嗯。”她紫色的眼眸迷蒙着，“对不起......”
青年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将心情平复下来:“回答我，丽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卡尔西法先生......是......”
“什么。”
然而少女已经合上了双眼，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呜声。
这是，睡着了吗。青年的嘴角抽搐。
“喂......起码不要站着睡着啊......丽兹？”
“呼嗯......”
......算了。仿佛认命般叹了口气，青年将少女横抱起来——跟同龄人比起来都应该是相当轻的分量。总比发什么酒疯好，如是地自我安慰着。
“我果然......还是不行。”
“......什么。”虽然明知这只是一句梦话，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发问了。
没有回答。营帐中的油灯火光摇曳，照着她恬淡的睡颜。少女金色的长发在这道光芒下反射出一丝樱色，然而青年并未注意。
连同她无声呢喃中吐露出的名字一起。

目送着猎人们的离开，詹森姆叹了口气，然后转向了迪恩。“老朋友，是什么把你变成了这幅样子。”他惋惜地问。
吟游诗人艰难地抬起深灰的双眼：“詹森......”他嘶哑着嗓音，“放弃这里，逃跑吧。”
“你也知道我不可能无缘无故放弃埃圭斯海姆。”詹森姆点起一支烟斗递过去，“冷静一下，迪恩，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迪恩深吸一口，然后长长地吐出烟雾：“伙计，这么多年你还是完全没变啊。”再次开口时他已经平静了许多。
詹森姆的表情依旧淡淡地：“但是你变了呢，迪恩。”
“可不是......”吟游诗人咳嗽了两声，“我可还记得呢，当年你拿着片手剑那威风凛凛的样子......”
“就算是现在，为了保卫这个村子，我也还是会挥舞起剑的。”
“还是那么固执啊。”他笑得苍凉，“但是詹森姆，这次和以前不同......”
“黑色的魔鬼出现了。”
“你是指......魔物？”
“啊。”迪恩合上双眼，“挟带着黑色毒雾的魔龙——史书上都从未有过记载的可怕生物。”
詹森姆微微摇头：“那又如何，迪恩，我们的先祖不也是在未知魔物的袭击中存活下来的吗？虽然一开始会付出惨重的伤亡，但是最终还是渐渐能够狩猎它们，我们人类虽然在他们面前如同蝼蚁，可是我们才是最后胜利的种族......”
“可是詹森姆，我们从未见过能够带来疫病的魔物吧？”吟游诗人干枯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我看见了......能够感染其他魔物，使得它们更加凶暴并夺取它们的理智的疫变......詹森姆，连人类都！”
“怎么可能......”村长睁大了双眼，“我们人类和那些怪物应该是完全没有相似度的存在，怎么会......”
“村长！您没事吧！”建筑之外猎人们的话音与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迪恩瞬间改变了表情。
“詹森，我不指望能够说服你......但是你得明白，接下来发生的，可能是比当年的战争还要可怕的灾难。”
“我知道。”詹森姆点点头。
“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吟游诗人缓缓垂下视线，“......还记得我们当时的约定吗。”
“迪恩，你......”
"抱歉，要走在你前面了呢，老朋友......不要忘了，在一切结束之后，带我......回到故乡......"
詹森姆伸出双手：“迪恩，不，等等……”他用力抓住故友的肩膀，消瘦得锋利的肩胛骨生硬地硌着他的掌心，“你不能……”
话音骤然中断。中年男子的目光僵硬在吟游诗人的脸上。
这是……什么。

紫黑色。散发着深重的不祥气息的斑纹在男子的皮肤上浮现。詹森姆如同触电一般猛地收回手指——迪恩的尸体也随着彻底瘫软松弛下来，歪倒向一边的头颅上双眸已经空洞。
“迪恩……”詹森姆用近乎无助的眼神看着紫色将尸首吞没，“不……不！”
年轻的猎人们在这时冲进了大厅。
“村，村长......”索玛神情紧张地看着詹森姆，“您不能......”
猛地灌下一口烈酒，詹森姆的脸色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他坚定地看着年轻猎人：“索玛，按照我吩咐的去做——这可是我们不可多得的机会。”
“可是村长！要是您也被感染了该怎么办！”索玛急得跺脚，“这么危险的事情应该让我们......”
“索玛。”詹森姆眯起灰蓝的眸子，“埃圭斯海姆的未来，是掌握在你们这帮年轻人的手上的。”
话已至此，再没有辩驳的余地。年轻的猎人捏紧手掌，仍是担忧地看着固执的村长，却不再出言阻拦。
詹森姆则转而望向面前尚未完全僵硬的尸体，努力地将其看作别的什么——比如家畜或是被捕获的魔物。几乎所有身经百战的猎人都有嗜酒的习惯，以酒壮胆的事情在当年的战场上詹森姆也没少尝试过，然而这次酒精于他却不再有效力，他的头脑还是清醒异常。
是人老了还是……詹森姆摇头阻止自己思考下去：“索玛，把剑拿来；洛基，去叫医生过来。”
“是。”
詹森姆接过索玛递上的片手剑，轻轻抚摸剑柄。战争结束的这数十年内，他已经很少使用这个武器了。“老伙计，这次你要沾染的，可是魔物的血液啊。”他用力地眨了一下布满血丝的双眼。
酸涩而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