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刺蔷薇与荆棘鸟
“它用心口顶着玫瑰上的尖刺歌唱，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最深刻的伤痛换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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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落入阴沟里，一辆马车从它上面碾了过去。”
年幼的琳达看到这里时合上了书本。她一整日坐在窗台边看这些旧书。壁炉里的柴火快烧尽了，她也在这时感到了疲惫。她把书堆成厚厚的一摞推到了一旁去，仰起了稚嫩的脸颊望向窗外。她看见了鸟儿们在空中盘旋着在高高的枝头跳跃，野花在山谷的那边迎风摇曳，蝴蝶扑扇着翅膀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她叹了一口气，想起了那只把心口顶在玫瑰刺上唱歌的小夜莺。
“哪有这么傻的事呀！”她对自己说。
就在她想走开为壁炉添一点柴火的时候听见了窗户那边传来了扑棱翅膀的声音，一只迷路的鸟儿闯进了她的房间。鸟儿的羽毛在阳光下反射出亮丽的光辉，那真是一只无比出众而夺目的小生命，琳达的双眼一亮。
“小鸟，小鸟儿！”她高兴地拍着手欢呼，“我太高兴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鸟儿咕啾啾地叫了起来，跳到了她堆得高高的书本上。鸟儿的声音既不婉转也不动听，和美丽的外表完全不相衬。“也许它想要一点吃的，”琳达自言自语，“可是我既没有谷子，也没有小块的面包。”
“小鸟儿，你会唱歌吗？”她对鸟儿说道，“唱歌吧，唱歌吧，不然我太无聊了。”
鸟儿只是咕啾啾地发出古怪的声音，琳达听不懂那是在传达什么，但是她很高兴，她认为鸟儿是她的伙伴。“也许它不会唱歌，”她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又像是说给鸟儿听的，“如果这样的话，就跟我一样了。别怕，也许我能做你的朋友呢。”
她向鸟儿伸出手，但是鸟儿从窗户咕啾啾地飞走了。她也没再说什么，用手拨着轮椅的轮子吃力地向外走去。过了一会她抱了一小捧柴火回来，同样驾驶着轮椅一点一点地行进着。又过了一会，她在壁炉里点燃了柴火，房间里再次被温暖的光亮充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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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鸟飞过了青色的屋檐，飞过迎风摇曳的野花丛，穿过浓密的橡树林，停在了花园铁铸篱笆上的一丛刺蔷薇旁边。
“美丽的姑娘，今天真是匆忙呢。”那丛刺蔷薇温和地开口。他已有些年头了，苍翠的枝叶覆满了生了铁锈的篱笆，绿叶遮盖下的尖刺又长又硬，锋利的尖头像是骑士手中所持的剑。他的花是深红色的，只是现在还远不到开花的季节。
荆棘鸟在他的叶间跳跃着，找到了平时停驻的落脚点。“嗨，嗨，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荆棘鸟的嗓音沙哑，但音调是愉快的。“我在橡树林的那边看见了一个小姑娘。”
“她的皮肤像田野上的绣线菊花瓣那样白，她的嘴唇就像你开出的花那样红，但是她的腿坏了，她坐着轮椅，真是太可惜了。”
“真是太可惜了。”蔷薇低声重复着，连同叶子都在跟着沙沙舞动。
“她想让我唱歌，可是我不会唱歌。”荆棘鸟说，“她大概很喜欢唱歌，可是我却不能......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她说着声音就低下来，那丛温和的蔷薇默默地倾听着，似乎早就了解了这位老友的脾气。他们静立着，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儿鸟儿叹了一口气之后飞走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蔷薇丛重复着，沙沙舞动的树叶也发出了某种类似叹息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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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鸟离开了刺蔷薇，她飞啊飞啊，飞过了橡树林，飞过了野花丛，飞过了青色的屋檐。她在空中张开了她绚丽的羽翼，温柔的阳光抚慰着她，她的小小身影就像身披战甲的女剑士那样坚强。
画眉与百灵鸟在枝头蹦跳着，这些有着婉转歌喉的鸟儿们对着她们美丽而无能的同伴表达着不屑：
“看啊看啊，那个不会唱歌的家伙出来了。”
“徒有一副漂亮的外表，嗓音却那么难听。”
“真是可惜呀，可惜呀，可惜呀！”
在烧着柴火的暖和的小屋里，母亲给琳达戴上了帽子，披上了暖和的披肩。琳达被母亲推到院子里去玩了，这样的机会，她差不多一周才有一次。
佣人们在园子里忙碌着，草坪看起来像是新烘烤的蜂蜜蛋糕那样柔软而甜美。不知名的小野花跃动着温柔鲜丽的颜色。佣人们的女孩们在院墙后追逐打闹，这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远远瞥见了那个轮椅上的小公主：
“看啊看啊，那个不能走路的孩子来了。”
“徒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却是连站也站不起来。”
“真是可惜呀，可惜呀，可惜呀！”
母亲推着琳达穿过了草地，走过了橡树林。她们在花园的铁铸篱笆前停下了，篱笆上的刺蔷薇望着她们。“我看见她了，可怜的孩子。”刺蔷薇喃喃自语，可是他只发出了一些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在这等我吧，我亲爱的，一会我就回来。”母亲摸了摸琳达的脸蛋离开了，琳达就乖乖地坐在那里，在膝上翻开了那本【夜莺与玫瑰】。她读了起来，声音是如此安详悦耳，这个美丽的故事随着风传入了刺蔷薇的耳中，他听了之后不禁叹息起来：
“哪有这么傻的事呀！”
“哪有这么傻的事呀！”小琳达也叹了一遍。
荆棘鸟一路飞着，向北方飞去。远行的女巫看见了她，向她伸出手来，她便落在了女巫手上长长的扫帚上。“你这美丽的鸟儿，”女巫很高兴看见她，“你竟会出现在这里，真是大地的恩赐。”
“我的嗓音沙哑，唱不出悦耳的歌来，恐怕配不上你的赞美。”荆棘鸟回答。
“不，你的歌声是最美的，远比画眉和百灵还要动听。那是震颤灵魂的歌声，用已知的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它的优美。只是这样的歌，一生只能唱一次啊。”
“如果真如你所说，我该怎么做呢？”荆棘鸟问。
“你需要把心口扎在带刺植物最尖最长的刺上，你要沐浴在血与火中歌唱，你必须饱尝最难以忍受的苦痛，因为最美好的事物只能由最深刻的伤痛换取。”女巫说着便悲泣起来，“那一幕正像童话故事中描绘的那样美丽！你这可爱的，可怜的小小鸟儿。啊，多么可怜的，悲哀的又美丽的生灵啊！”
女巫说完就化作了一阵烟尘消失不见。荆棘鸟扑棱着翅膀，向着来时的方向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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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朵红玫瑰吧，我会为你唱我最甜美的歌。”
琳达第三次翻着那本【夜莺与玫瑰】，她又回到了烧着木柴的小屋的窗台边，银白色的上弦月辉映在夜空中。正当她抬头观望的时候，她看到之前见过的那只彩色羽毛的小鸟儿又从窗户飞了进来，落在她的书上。
“小鸟，小鸟儿！”她高兴地叫道，“又是你吗？你来和我玩吗？”
她将一小撮外出时摘来的草籽撒在桌上，可是鸟儿既没有吃草籽也没有和她玩，只是咕啾啾地说些琳达听不懂的话。琳达不想听这些，她觉得很无聊。“唱歌吧，唱歌吧。”她说，“你总得学会唱歌！因为你是只美丽的鸟儿，学不会唱歌可不行。”
“就像人类必须要会走路一样，”她继续说道，“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认真在学呐！我敢打赌，不出两个月，也许要三个月，我就可以自己出去玩了，而不用依靠这又笨又破的东西。”
“我马上就要给你唱歌啦。”荆棘鸟说道，可是女孩听不懂。她用手拨弄着轮椅离开了。
“真无聊啊，真无聊啊！”荆棘鸟听见她自言自语，“如果有点音乐我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鸟儿最后看了女孩一眼之后从窗户飞走了，小小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女孩坐在那里拨弄着炉火自说自话，干柴燃烧的噼啪声也转眼就被苍茫的夜晚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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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鸟在黑夜中飞行，飞过了青色的屋檐，飞过静寂的野花丛，穿过阴森的橡树林，停在了花园锈迹斑斑的铁铸篱笆上。
“夜安，美丽的姑娘。”刺蔷薇低声同她打招呼。他困得快要睡着了，抖动叶子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夜安，我就要走啦。”荆棘鸟说，“我要寻一棵黑色的荆棘树，我要把心口顶在最尖利的刺上歌唱，我要燃起火焰，让血与火沐浴我。然后我就可以放声歌唱，我要唱出比画眉比百灵都动听的歌，今夜每个人都会听到我的歌声，包括橡树林那边住在砖房子里的小姑娘。”
刺蔷薇有很长很长时间不发一言，过了一会他终于开口：“如果这样的话....真是个好消息呢。只是我已经太累啦。就在我这里唱吧，荆棘鸟，让我听听你的歌声，也为这美丽的奇迹出一份力。”
荆棘鸟同意了，她从守园的佣人房里衔来了火和油，点燃了刺蔷薇浓密的枝叶。接着，她用心口抵着蔷薇最长最尖的刺，用力刺了进去。剧烈的痛楚使她晕眩，浓烟的熏烤使她窒息。但她高声唱了起来。她的嗓音再不沙哑，变得无比的美妙悦耳。那是用已知的任何语言都无法形容的优美的声音，因为它是由至高无上的痛苦换来的，超越世上天生得来的一切。画眉和百灵鸟从巢中惊醒，老树睁开了迷蒙的眼睛，佣人家的女孩们从床上坐起来，彼此静默无言。他们都聆听着，震颤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似乎是幻象，又似乎是一场梦。因为他们一辈子也没有听过如此凄美的，动听的，残酷的鸟鸣。
刺蔷薇在火焰中沉默着，残缺的枝叶随烈火的席卷沙沙抖动。“哪有这么傻的事呀！”仿佛听他如此叹息。火焰也沉默着，将这丛安静的刺蔷薇和这小小的，坚强的歌唱家一起吞噬，化为黑色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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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可惜呀！”早起的佣人对着篱笆上的一滩灰烬如此哀叹，“好好的蔷薇花，却被大火烧了个精光。”
“再过几年的话，它开的花就能占据这面墙了吧！那鲜红的花朵是多么好看啊。”另一个佣人也来哀叹，仿佛在追悼这壮年逝去的可怜生命。佣人家的女孩们手牵手从篱笆下跑过，她们像往常一样笑闹着，头发上棉布做的彩花像是翩飞的蝴蝶的翅膀。
琳达从床上睁开眼，壁炉里的火烧尽了，残余的火星在炉灰中星星点点地闪着光。她一回头，母亲便握住了她的手，领着她触碰床头多出来的漂亮礼物。
“留声机！”她惊喜地叫出声，精致而繁美的机器摆在眼前，还有在一旁摞整齐的唱片。母亲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这样的话，你自己待在家里也不会无聊了吧。”
她伸手将这金色的机器打开，唱片旋转着，如水的旋律从中倾泻而出。那优美的交响乐比任何单调的鸟鸣都来得动听。小小的琳达被新奇的事物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以至于她根本不在乎自己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就可以出去玩的赌约了。她终于有了音乐。
佣人们在中午的时候把篱笆上烧焦的痕迹清理干净了，从此以后再没人提起那天夜里的歌声，更没有人知道一只小小的荆棘鸟和那丛刺蔷薇一起被火焰活活地烧死。
-The End.
